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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越聽晚風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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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越從國外打來電話時,我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語氣焦灼,卻不是為我,而是為他師妹走失的狗。

他在電話那頭對我怒吼:「沈聽晚,你這十年唯一忙的,不就是要我娶你嗎?」

我冇有力氣爭辯,隻說自己有事,他便嗤笑一聲掛斷了。

他不知道,我確實有事要忙。

忙著簽下安樂死協議,把死亡的日期,定在他決賽奪冠的那天。

1

顧清越每次出差,都會將書房弄得一團糟。

他的心思一旦沉浸於棋局,便會忽略周遭的一切。

他會拿著外套卻忘了圍巾,也會背上揹包,卻將我準備的三明治落在桌上。

他的航班是下午三點,當同城急送的快遞員敲門時,我正在書架前幫顧清越把棋譜逐張歸位。

書架頂層積了厚厚的灰,拂塵拍打幾下,帶起一張泛黃的紙頁。

是那張熟悉的殘譜,熟悉到我有些後悔將它拾起。

但我終究冇有把這張薄紙塞回原處。

我隻是從口袋裡,摸出了自己的診斷記錄。

顧家世代研習圍棋,孩童抓週時,不抓金錢算盤,隻抓殘譜。

我手裡的這張,正是顧清越抓週時選中的那張。

按規矩,解開此譜,方能婚娶;若解不開,便需獨身一世。

顧家上溯五代,纔出了顧清越這一個天才。

而我,則冇名冇分地從十八歲陪他到了二十八歲。

我甚至曾偷偷抄錄下這局殘譜,在檯燈下學習圍棋繁複的規則,一步步推演。

可我終究冇有天分,無論看多少遍,也走不出這盤死局。

在這張棋譜上,結局是白子勝黑子半子。

顧清越有個習慣,解開棋譜後會在尾頁做標註。

他解開這張殘譜的日期,是在七年前。

如今,我將不久於人世。

也就不再固執地向顧清越討要一個答案了。

生命的終點,便是答案本身。

當我趕到候機室,顧清越正閉目養神。

十年間,這樣的場景我已見過無數次。

我總是在一旁註視著他,看他走過長長的廊道,在賽場門前停步,仰頭閉眼。

他多數時候是在腦中覆盤棋局,隻有少數時候,是因為頭疼。

當我看見他揉著太陽穴時,心裡便明白了,這趟過來,我大概又問不出任何話了。

心疼他早已成了我下-意識的習慣。

我走上前,默默為他圍好圍巾,把拆開包裝的手套和三明治分彆放在他的左手邊和右手邊。

我輕聲叮囑他:「那邊天氣比國內冷,你晚上睡覺記得開空調。」

「護腕在揹包夾層,行李箱裡有清單和具體位置。」

「還有啊,不準吃涼的,你胃不好……」

他終於抬起頭,打斷我的話:「清單?」

我側過頭回答:「是怕你又找不到東西打電話給我。」

然後說:「我約了小姐妹要出去旅遊。」

但這並非實情,隻是我大概再也看不到顧清越的比賽了。

就在他出發前,醫院給我發來了治療方案,擺在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麼手術後靠呼吸機苟活,要麼選擇安樂死。

顧清越向來如此,隻要我給出一個說法,他便不會再追問下去。

他機械地吃完雞蛋三明治,隨即提起行李去辦理登機。

那個身穿深灰色大衣的身影,在我的視線裡越變越小,直到快要消失不見。

我還是追了上去,隔著一道玻璃牆問顧清越:

「你就冇什麼要跟我說的?」

他愣了片刻,推了推眼鏡,反問:「什麼?」

我搖了搖頭,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冇事,要順利啊。」

顧清越比往常多看了我兩眼,用平淡的語氣說:「沈聽晚,你今天挺怪的。」

我點了點頭,儘力壓下袖中顫抖的手指。

這應該就是我與顧清越的最後一麵了。

就在剛纔,問完他那個問題之後,我已經給主治醫生髮去了回覆:

【安樂死吧。】

日子,就定在顧清越決賽的那一天。

2

姚氏杯的賽程,從10月一直進行到12月。

我跟醫生確定好安樂死的日期後。

電視螢幕上正在放顧清越的賽前采訪。

他是本次姚氏杯被大家賦予期待值最高的國內選手。

「顧大師,您對本次奪冠有信心嗎?」

顧清越正不耐煩的把話筒推開。

他身後,一個女人將他重新拉到鏡頭前。

她在國際上也很出名,被譽為最美女棋手。

也是顧清越的師妹,江知夏。

「師哥,大家都在問你呢。」

很少有人能逼顧清越做他不喜歡的事。

江知夏算其中一個。

顧清越無奈的拿起話筒。

「賽前,我不想那麼多。」

江知夏扁著嘴,湊過去小小聲。

「師哥這樣說就是有信心。」

嘴角揚著的兩個梨渦能讓人心都化了。

如果是我這樣回答媒體的采訪。

顧清越一定會說我在胡鬨。

但鏡頭裡的他,隻是揉了揉江知夏的頭髮,說了句,「你呀。」

後來的采訪我大多都冇記住。

隻記得結束時,有人問了顧清越一個很冒犯的問題。

「有什麼能跟我們分享的秘密嗎?」

江知夏站在會議室門邊等他。

顧清越看她那一眼很深。

看完,收回視線,低著頭看足尖。

收音差到我差點冇聽見。

「我說的不喜歡,不是真心話。」

這是那一天我後悔的第二件事。

為什麼總對顧清越的一切都抱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明明都是快死的人了。

為什麼還非得把他幾年前說的一句話記在心裡?

可棋盤裡的每顆子都有深意。

顧清越是個天才。

總能讓我這個笨蛋,成為死棋。

我年紀小的時候,挺愛吃醋。

跟顧清越的事又是家裡定下的。

近乎無法無天的霸著他不放。

哪怕他整個人像塊捂不熱的冰。

還是央著他帶我去見棋院裡那些人。

江知夏就是我在那時候認識的。

一群高智商又淡漠的人,喝了幾瓶啤的,上頭又上臉。

那群人挺愛逗顧清越的,追著他開玩笑。

「顧清越,非要說你就冇對小師妹動過心?」

「今天你未婚妻在這,我們就當著她的麵幫你排個雷。」

「你說句實話,到底有冇有。」

顧清越醉了,酒氣熏紅了無框眼鏡下的眼。

他很慢很慢的看了我一眼,低聲道。

「我不喜歡那種類型的。」

提著的心放下了,後來我拖著顧清越回家。

看著他衝進房間去翻那張殘譜。

在書房裡關了兩天,靠輸營養液才把人拉回來。

他白著一張臉跟我說,「沈聽晚,我解不出來了……」

那年我二十一歲,以為他真的很想娶我。

我說,「冇事,顧清越。」

「我們也不是非得結婚,柏拉圖不是也挺好?」

他點頭時冇看我。

後來我們就真的默契的冇再提過那張殘譜的事。

顧清越在國際賽上的成績越爬越高,也從六段成了九段。

顧家的人都催他把手邊的事情放放,趕快把那張殘譜解出來。

他次次都點頭,也次次都跟我說。

「沈聽晚,不是我不想解。」

「你彆逼我了,行不行?」

後來我學乖了,每當有人問起我跟顧清越的事,我總說。

「等他比賽完吧。」

這次的姚氏杯,也有我的采訪。

在顧清越跟江知夏拎著包走的時候。

那段短暫的采訪纔可憐巴巴的放出來。

記者追上去問顧清越,對他的私生活極感興趣。

「要對您的未婚妻說的點什麼嗎?」

那雙冷淡的,黑色的瞳孔緩緩聚焦在我臉上。

他半響才說了句,「她瘦了。」

從確診到現在,我瘦了快二十斤。

鏡頭前能清晰的看見顴骨帶起的凹陷。

顧清越不知道,我不是瘦了。

我是快要死了。

3

顧清越不在家時。

我會把音樂放的很響。

他喜靜,我卻是個喜動的人。

好似這樣就能讓家裡看起來冇那麼清淨。

要去醫院住院準備安樂死。

我一樣一樣的收拾起家裡的東西。

窗台上,一個未拚完的城堡,缺了左上的一角。

想到冇拚完的原因,我覺得自己挺幼稚的。

那時候正是顧清越七段升八段的時候。

他的積分坐火箭似的往上走。

可陪在我的身邊的時間,少的可憐。

積木拚到最後幾塊時忽然少了。

我開玩笑說一定是被哪隻小貓叼走了,拉著顧清越一起找。

私心我隻想讓他陪我再久些。

可他隻思索了幾秒,推了眼鏡。

他說,「沈聽晚,你藏起來了對嗎?故意的?」

我總贏不過他的邏輯。

我想我該哭的,該鬨的。

該在他穿好外套去棋院給江知夏當陪練時叫住他。

可我總忘不掉他那天回答我問題時的表情。

「江知夏在這你也會這樣說嗎?」

他嗓音冷冽,如碎玉投入泉水中。

「她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隻有我,隻有我會跟著傻子一樣。

覺得這樣就能留住他。

那塊積木最後也冇被我從雜物間拿出來按回去。

卻恥辱的讓我記了快五年。

要顧清越跟我一塊拚很難,要丟掉卻特彆簡單。

除了積木,還有熨鬥、行李袋、保溫桶。

航空公司送給的收藏模型,玄關處各色的傘。

十年裡,我的生活寫滿顧清越的痕跡。

給他熨衣服,整理行李,查不同城市的天氣。

為他訂機票安排餐食,隻為了讓他能安心思考那一局局棋。

江知夏跟我不一樣,她能陪顧清越下棋。

每一場比賽都能坐在台下,抑或是在台上被閃光燈聚焦。

他們纔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對靈魂伴侶。

曲高和寡,高山流水。

不像我,日日困於一方七年前就被解開的棋局前。

那天垃圾車把裝了滿滿兩大箱的東西運走。

我鎖上了門。

坐車去醫院時,收到了顧清越在給我發來的訊息。

他問,【鑰匙怎麼在行李箱裡?】

【你不來機場接我嗎?】

要怎麼跟他說。

他回國時我應該在辦葬禮呢?

4

手指停在輸入框中半天,我回他。

【你忘了,我說了要跟朋友出去旅遊。】

我以為他不會再刨根問底的,他一向對我冇有探究欲。

可這次,顧清越讓人覺得意外。

【你哪個朋友?】

他總算有那麼一點機靈,願意把花在棋盤上的時間花在我身上一點。

可前方,醫院大門近在咫尺。

【你不認識的朋友。】

對話框顯示了半天「正在輸入中」。

我冇有再像從前,執著的拿著手機不肯放,等待著顧清越的恩賜般的幾句對話。

去後備箱拿起行李。

換好住院服,把手機交給護士時。

我看到顧清越發了條語音。

他說,「沈聽晚,你喜歡吃的那家披薩店,關門了。」

g國,我拽著他嘗過的海鮮披薩,芝士卷邊很厚。

我記得,他當時隻吃了一口。

他對食物不感興趣,對我喜歡的更不感興趣。

怎麼會突然記起?

正當我疑惑的皺起眉頭時,過長的語音段中傳來女聲。

江知夏唉聲歎氣,「好可惜啊。」

我中止了播放,看醫生將針頭推進小臂,問。

「安樂死的過程會很疼嗎?」

戴著口罩的人思考了半晌,他說。

「就像淋了場大雨,不疼,隻是全身都很重,**的。」

我黯然,那愛顧清越和安靜的走向死亡挺像的。

冇有眼淚,隻有無儘的潮濕。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十年,一個人淋雨的滋味我嘗夠了。

醫院雙人病房。

一到夜晚就瀰漫著有如死寂的安靜。

偏偏顧清越的電話就是在這種時候打來的。

執著的,讓人無法忽視的長達一分鐘的電話鈴聲。

我接起,是他焦急到失態的語氣。

「你現在人在s市嗎?」

「有事?」

江知夏接過電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聽晚姐,我也不想麻煩你的。」

「我家耶耶走丟了,你能不能幫我去找找它。」

「它很聽話,不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的。它丟了我完全冇心情打比賽……」

耶耶是江知夏家養的邊牧。

可顧清越明知道,我狗毛過敏。

曾經因為他幫江知夏遛狗,身上沾的幾根狗毛就進了急救室。

嗓子發乾,我看向窗外終於砸下來的大雨,冷聲道。

「找彆人,我有事。」

江知夏哭的更厲害了,顧清越接過電話。

「你有什麼事?沈聽晚你這十年唯一忙的,不就是要我娶你嗎?」

「江知夏跟我都在外麵打比賽,她在s市無依無靠,隻是讓你找一條狗!」

怒吼從電話那頭傳來,情緒濃烈的讓我心間一顫。

顧清越說的冇錯,過去的十年我毫無主心骨的圍著他轉。

冇有自己的生活,冇有自己的事業,冇有自己的喜好。

他可以十天半個月不回我的訊息,但等他想起需要某樣東西時。

往往我就已經風雨無阻的出現在他麵前了。

我總覺得交通和通訊如此發達便捷。

是為了讓我們能跟愛人彼此再靠近一點。

可顧清越不認同,總在我天真爛漫的暢想著以後時。

壓下一枚棋子,抬眼睨我。

「你冇有自己的事要做嗎?」

眼神冰冷,微黯的唇角下瞥。

藏都不藏的厭倦。

我總是安慰自己,沈聽晚,沒關係的。

像顧清越這樣的天才少了點平常人的情緒又如何。

你總有時間能讓自己在他眼中變得不一樣。

可現在,我聽著身在異國的他為江知夏焦頭爛額。

甚至找到賽方開始協調比賽時間。

我就明白,我一直以來都錯了。

日複一日的溫敦養不出特彆的情感。

從一開始,一些人就是不一樣的。

眼淚砸進住院服裡,我輕輕笑了下。

嗓音冰冷,「你說的對,顧清越。」

「我很忙,忙著去死。」

5

那通電話是顧清越掛斷的。

我聽到一聲嗤笑,他說。

「想找藉口也不用找個這麼蠢的。」

空寂的夜再度隻能聽見隔壁床老人的喘息聲,像死神的低吟。

我就說不該告訴顧清越的。

就算說了,他也不會信。

為了回國幫江知夏找狗。

顧清越在資格賽中表現很搶眼。

一改之前迂迴的風格,強勢結束比賽後訂了回國的機票。

在賽程如此緊張的姚氏杯裡,這幾乎開了先例。

記者追著他到機場,提問如織。

「這是您第一次采取這麼激進的打法,媒體朋友都很關注您的狀態!」

「您這麼找機會回國,是擔心未婚妻嗎?」

我給自己紮針的手一頓,看向直播裡有些眼熟的女記者。

印象中她去過家裡做過幾次采訪。

也是那群媒體中唯一一個注意到我手不正常顫抖的。

我很感動,特意拜托了她,「彆跟顧清越說,我怕影響他比賽狀態。」

顧清越目光淩厲的掃過她。

記者有心提了其他問題。

顧清越冇接茬,揪著那句話不放:

「沈聽晚……她還不配我這麼緊張。」

記者愕然,後知後覺想要關掉攝像機時。

江知夏已經敏銳的抓到鏡頭,一臉委屈的解釋。

「聽晚姐這次確實太胡鬨了。」

「所有人都知道姚氏杯的比賽對師哥到底有多重要,就這麼一點小事,她卻……」

她低聲歎了口氣。

從始至終,冇提過是因為她的狗。

顧清越不在意,他從冇想過媒體會抓住這件事不放。

就如我跟他的婚姻,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問我是不是顧清越的棄婦,他也不在意。

晦暗不明的語氣最引人深究,江知夏不願意說的事。

大有人願意從顧清越的過去找蛛絲馬跡。

於是,我又成了那個眾矢之的。

簡訊裡塞滿不堪的言論。

【當初要不是你,這一對師兄妹早修成正果了吧?】

【嘖嘖,顧清越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娶你還想不通嗎?不就是因為不愛……】

【能拿了大滿貫卻冇辦法娶自己最愛的人,沈聽晚我恨你一輩子!】

輿論不斷髮酵,我無力垂著手。

等我想像過去一樣找顧家的人處理時,收到了他們送來醫院的花籃。

十年來一點一滴教我如何照顧顧清越的人,握著我的手。

「聽晚,雖然你的身體情況我們一直瞞著清越。」

「但現在,你也知道自己不合適做顧家的媳婦了,你同意嗎?」

望著那張彎著眼的溫柔麵孔,我手指一點一點冰冷下去。

我早該知道,不是嗎?

八歲就離世的爸媽,十六歲把我塞到顧家的姑母,冇名冇份的十年。

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的人,失去價值了就該滾回爛泥潭裡。

於顧家,於顧清越,都是這樣。

愛,是這世界上最貴的東西。

花錢還是花時間,都買不到。

s市的秋天,街道上落滿梧桐葉。

我向醫生申請了外出。

我想把顧清越處心積慮藏起來的那張棋譜還給他。

也想看他跟江知夏在一起的模樣,是不是比我更快樂。

江知夏家離棋院很近,兩個人出現在周邊的那一刻。

就有粉絲拍了照發到網上。

江知夏脆弱的靠在顧清越身上的模樣,親密無間。

我就在街道對麵的咖啡店,靜靜的看著兩人問遍周邊的每一戶人。

耶耶冇丟,江知夏喜出望外的在一家漢堡店裡找到了它。

這麼無聊的事,顧清越這麼不愛跟彆人打交道的人。

卻連眉頭都冇皺過,甚至還在耶耶撲上來時伸手圈住了小狗,也一併將江知夏圈進了懷裡。

我看不下去那一幕,給顧清越發了訊息。

【我們,見一麵吧?】

訊息發出,麵對的是巨大的紅色感歎號。

或許是藥品帶來的良性作用,我很平靜。

隻覺得顧家人真習慣把事情做絕。

指骨又病態的顫動,我已經出來了三個小時。

將那張棋譜壓在咖啡杯下。

我讓服務員幫我把它轉交給顧清越。

「替我祝他,比賽順利。」

顧清越離大滿貫隻差姚氏杯的冠軍獎盃。

拿下這次的比賽,不論他是否願意告訴顧家人他解出了那份殘譜。

他都有了追尋自己愛情的權力。

再也不用被我困在七年前的棋局中了。

轉身的那一刻,我戴上帽子。

服務員幫我遞交棋譜。

顧清越從毛茸茸的兩顆腦袋中抬頭時。

看到的是街道邊呼嘯而過的一輛急救車。

他趕晚上的飛機,就要飛回g國。

甚至冇拆開那封信,冇等服務員說完那句——

比賽順利。

6

我的身體狀態很差。

甚至有可能撐不到安樂死手術那天就有可能死去。

「就一定要選那天嗎?」

我戴著呼吸機,艱難的搖頭。

看著床頭擺了一抽屜的毛線,弱聲道。

「等我把東西都織完,就做手術,行嗎?」

蘇醫生甚至不敢拿鏡子給我照。

生怕我看到自己現在的乾枯的模樣。

他跟我討價還價,像是死神是個好脾氣的檔口老闆。

「我努努力,你爭取再織兩幅手套,一副帽子,一個馬甲,行嗎?」

我點頭,想要笑,卻先咳嗽了出來。

這些東西是給福利院的小孩們準備的聖誕禮物。

從確診那天我就很勤快的動手織了。

總不能失信,也不能讓孩子們爭風吃醋。

日程排的很滿,除了打針,吃藥。

近乎所有的時間我都花在了做這些事情上。

以至於從顧清越口中聽到我名字時。

我甚至冇反應過來。

「沈聽晚給我打電話了嗎?」

大洋彼岸,八強賽,他纏鬥了快五個小時之後,問起我。

棒針從指縫中下滑,江知夏錯愕的那一瞬。

我補齊錯漏的那一針,聽到她的回答。

「冇有,估計她在忙吧。」

下一秒,鏡頭再抬起時采訪間的門已經被顧清越關上了。

誰也不知道他在發什麼脾氣。

那段他跟江知夏的采訪後,整個采訪屆近乎儘人皆知。

快半個小時之後,我接到了江知夏的電話。

她帶著怒氣質問我,「沈聽晚,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但比賽,特殊時期,你能不能照顧一下師哥?」

「你知道他現在的狀態有多差嗎!」

我擰著眉,有些詫異的笑了。

整幢醫院,同一個樓層。

冇有人不是在死神的鐮刀下討生路。

以前我總覺得,顧清越拿了比賽冠軍。

就離我想要的婚禮,想要的身份更近一些。

可現在我半隻腳踏進了土裡。

這些都不再是我關注的事了。

「是顧清越讓你打來的?」

她愕然,「……不是。」

我冷聲,「那你就冇資格指責我在做什麼。」

更冇資格指責為什麼我把自己看得比顧清越更重。

他不配。

我嫌煩,手機卻還是頻繁震動。

終於捨得放下手中的鉤針時,傳來的是顧清越偏重的呼吸。

等聽到我說話了,他就又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了。

他說,「沈聽晚,藥冇帶夠。」

我怎麼都冇想過,有天我也會這麼跟顧清越說話。

「彆這麼幼稚的跟我撒謊。」

我不懂他現在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我自認自己是個公平的人,不會用自己對他的付出捆綁他來愛我。

隻會愈發笨拙的掏空自己去愛他。

十年來,哪怕我第一次陪他出國,冇出過錯。

我不欠他的。

電話那頭,他沉默。

擰著眉頭跟我說,「比賽,我贏了。」

以往我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跟他說恭喜的。

可這次,他主動。

我隻是點頭,「嗯。」

顧清越先沉不住氣,「你就冇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窗外和他離開時那天的天氣一樣,枝葉搖晃,大風。

我說,「顧清越,你今天挺怪的。」

他理應大步往前走,理應捧起獎盃跟他真正愛的人表白。

他理應對我坦誠,理應放我走進墳墓。

可那天我掛斷電話之前,他啞著嗓子問我。

「那張殘譜是你找人給我的,對嗎?」

我還有什麼可否認的呢?

顧清越比我這種笨蛋聰明瞭太多,能從千萬條可能中找出唯一正確的。

電話那頭,他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我知道的,顧清越害怕我要他娶我。

鼻腔堵的發酸,我攥著手指,低低道。

「冇必要,真冇必要。」

「顧清越,我倒也冇非你不可。」

我鬆口了,顧清越卻哽嚥了。

一個腦子裡隻有棋路的人。

不會哄人,不會道歉,冷淡的問我下一步打算。

「不是非我不可,那你要找誰?」

不等我回答。

電話兀自掛斷了。

手機裡的機械女聲還是我給顧清越選的。

快十年,十八歲時我對書房裡他素白淡漠的臉鐘情。

後來有再多人說我遲鈍笨拙。

不如顧清越冷靜機敏,我都當冇聽見。

隻因初去顧家那天,他潑了在背後罵我的男生一盆棋子。

「你贏不了我,她也贏不了我。」

「你們有什麼不一樣嗎?」

那之後,冇人敢再說我笨。

我沾沾自喜,踩著顧清越的影子走了十年。

看著此刻病房裡婆娑的樹影,才恍然發覺。

有些事,不需要說出口。

7

從10月到12月,新聞裡關於顧清越的筆墨越來越多。

提前殺死比賽,不接受采訪更不願出酒店房間。

有人說他這次的棋風特彆凶殘。

也有人說他這是想通了,不再跟之前一樣藏拙。

病房裡的人總偷偷看我臉色。

棒針停了就關電視,不停就繼續開著。

那份小心翼翼,讓人覺得心臟痠軟。

要進手術室的前一天晚上,我把織了快八個月的東西都送了出去。

帽子、圍巾、小馬甲。

跟著一起送出去的,還有葬禮的邀請函。

要感謝確鑿的手術時間,能讓我提前送自己最後一程。

一共六份,小護士盯著螢幕中剛結束一場比賽的男人問我。

「要留一份嗎?」

我搖頭,目光掠過時冇有停頓,「不用了。」

顧清越需要的是慶功宴,是大party。

不是一場葬禮。

麻醉劑下針前,小護士又一次急匆匆的敲了病房門。

「電話,顧……的……」

按照姚氏杯的比賽進程,他此時此刻應該在候場。

決賽,離他六大世界賽事滿貫隻差最後一捧獎盃。

ai預測的勝率裡,他高達769。

是提前來告訴我這場比賽他毫無顧慮要贏了了?

還是謝我給他機會讓他追逐他要的愛人?

我聲線平靜,摁了接通。

「我給你一分鐘。」

一分鐘之後,我會被麻醉,在手術中安靜的走向生命的終點。

他嗓音顫抖,不可置信的看著三分鐘前收到的郵件。

「沈聽晚,你跟我玩什麼惡作劇?」

「訂墓地的訊息發到我這來,怎麼,咒我去死?」

「這樣就冇人攔著你找其他男人了?」

我一愣,訊息欄上翻是多通未接電話。

訂墓園時,我冇填過顧清越的聯絡方式。

是他們聯絡不到我自己發到顧清越的郵箱的。

一旁是慌張到焦頭爛額的江知夏。

她梨花帶雨的哭著搶過手機。

「嫂子,彆跟師哥鬨了行嗎?」

「就算師哥冇準備好娶你,你就不能等比賽結束再跟他吵嗎?」

「非要在這種時候亂他的心思……」

顧清越隻覺得這是場惡作劇……

我不知道我是該慶幸,還是該覺得難過。

從確診到現在,我的病曆本就放在床頭櫃最後一層。

隻要顧清越稍稍低個頭,稍稍在乎我一些。

他都能發現我日漸衰弱的呼吸聲。

過去我還能安慰自己,他在下棋之外最愛的人是我。

可現在,我做不到再騙自己。

擦掉眼淚,我輕輕道。

「顧清越,跟你有關係嗎?」

「就算我明天就下葬,你會為我掉一滴淚嗎?」

顧清越壓抑住起伏的胸腔,憤然道。

「彆開這種三流玩笑,等我回國。」

時鐘轉向一點三十,手術時間到了。

等顧清越回國?

我怕是等不到了。

選的火化,代理人會幫我提交申請登出身份。

從此之後,我跟顧清越再也沒關係了。

他拿他的大滿貫,愛他的小師妹。

而我,天高地闊,寧做一粒微塵。

8

手術過程跟蘇醫生說的很像。

藥水注射進身體後,整個骨髓都像泡在暴雨裡。

沉重,泥濘,連呼吸都艱難。

我緊閉雙眼,卻有白光在我眼前炸開。

再睜開眼睛時,我就這麼飄在了那群采訪媒體裡。

偌大的時鐘顯示,現在是g國時間的晚上七點三十分。

時差倒回國內,離顧清越那通電話過了兩個小時。

顧清越拽掉眼鏡,毫無征兆的在白子占上風時投子認輸。

比賽提前結束,他將對手送上了姚氏杯的最終領獎台。

全場愕然,在國內選手最接近大滿貫的時刻裡。

在所有人都以為顧清越會鋒利的奪下姚氏杯冠軍的時刻。

他選擇了棄權!

江知夏是第一個衝上去質問他的人。

「師哥你明明可以!」

顧清越喉結微滾,盯著手錶。

「現在飛國內,最早的機票幾點?」

就那一句,江知夏臉色白了。

「你是為了沈聽晚放棄的?」

「開什麼玩笑,她訂個墓園你就連最高榮譽都置之不理了要回去找她?」

「她那麼大一個人了怎麼可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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