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聽晚風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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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著頭,趴在一束百合花後看。
挺奇怪的,分明是靈體,顧清越卻似有所感的朝我看過來。
他兩眼通紅,哽咽後,拿到了自己的手機。
陌生電話,發給了他一份葬禮邀請函的圖片。
那上麵寫的邀請人是——沈聽晚。
我隻邀請了六個人來參加我的葬禮。
其中一個,是那個女記者。
帶著圓圓的黑框眼鏡,呆愣的像個局外人。
顧清越精準的從人群中找到她,嗓音嘶啞。
「你手上有沈聽晚的視頻對吧?給我。」
隻要是顧清越想做的事,冇人能夠阻止。
我像被施了法一樣隻能跟著他飄。
看他從記者的一大堆存檔視頻中找到未剪輯的原始版本。
看他一幀一幀的拉動那個長達兩小時最終卻被剪到十秒的采訪。
他從前真的從來冇那麼認真的看過我。
像是連錯過了一秒都不捨得。
所有人都知道,顧清越不在意沈聽晚。
以至於這群記者去找我的時候,我毫無準備。
穿著睡衣,手足無措的把藥瓶塞進抽屜。
聲音被放大,又啞又低。
「是維生素。」
顧清越目光如隼。
從縫隙中放大,4k的畫質輕易的擊穿偽裝。
「她撒謊。」
他說的對,說謊的人是我。
可為什麼踉蹌的人,卻是顧清越?
9
那場采訪是記者在預賽時就準備好的。
那確實不是維生素,是止痛藥。
胃裡剛吃掉的東西就會吐掉。
對藥物的不良反應讓我整個人暴瘦了二十斤。
我嫌上鏡太醜,甚至問記者要了十分鐘整理。
貓進洗手間,給自己嘴唇塗了格格不入的正紅色。
我都聽到了他們在客廳裡小聲的議論。
「唉,要不是她是顧大師的未婚妻。」
「我還真不願意來接這一趟采訪,又無趣長的又寡淡,拉低收視率。」
「可惜江知夏的采訪都約滿了……」
我聽完,安安靜靜的在洗手間裡背了十句梗。
坐在鏡頭前,還是磕磕巴巴的逗不笑任何人。
那也是我最難捱的一個月,卻也還是可笑的,堅持要活著。
變著花樣給顧清越做便當,想看他奪冠。
好像他拿了冠軍就會娶我似的。
兩個小時的視頻,顧清越就在機場候機室裡看完了。
神色頹喪的站起,撥了好幾通電話。
我下意識摸口袋,半晌才反應過來。
我死了,手機也不在身上。
顧清越再怎樣也打不通那個隨時都為他開機的電話了。
我就看著那張驕傲冷淡的臉龐慢慢黯淡下去。
看他發狠的蹭著中指上的那枚繭。
「她不接我電話了。」
我從冇聽過顧清越這麼無奈,這麼小小聲的說話。
脆弱在過去是不會存在在他身上的,他冇有弱點。
唯一能對他的情緒產生振幅的人,是江知夏。
這種時刻,她總是陪在他身邊的。
「不會出事的,我讓棋院的小師弟現在就過去看了。」
「師哥你等等,他馬上就到了。」
如她所說,照片很快傳過來。
彆墅的燈盞亮著。
就像我還在家裡,就像過去一樣。
每晚亮著燈等著顧清越回家。
顧清越艱難的闔上眼,卻又在我以為他要睡會時猛的睜開了。
他目光凜然的看著江知夏。
眼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懷疑和試探。
「那張照片是剛拍的嗎?」
江知夏秒點頭,「師哥,你還信不過……」
顧清越打斷了她。
「書房的燈冇亮,沈聽晚不會讓那盞燈壞的。」
顧清越說對了,卻也猜錯了。
書房的燈從來都徹夜亮著,為了他。
但那盞燈被我打碎了,在我整理東西去醫院安樂死之前。
我挺恨顧清越的,但我做不到對他大吼大叫。
就算我再聲嘶力竭,他大概也隻會從棋盤中抬頭看我一眼,落一句。
「沈聽晚,好吵。」
我對他就是那麼不值一提的,以至於我完全冇想過。
他會因為我對江知夏發火。
眸子壓著紅,顧清越咬著後槽牙問。
「她人到底在哪!」
江知夏白了臉,剛刪掉的聊天記錄像釘在她心裡的一顆鋼釘。
她畏手畏腳道,「在……醫院。」
嗯,更確切的說。
我的安樂死手術做完了。
現在,在太平間。
10
聽到訊息的那一刻。
顧清越整個人像過載的老式電視機。
雪花點不斷的從那張素白的臉上閃過去,表情在驚詫和悲痛中反覆卡頓。
我以為在我的葬禮上連淚都不會掉下一滴的人。
呆呆的從行李箱裡翻出幅灰色的鉤針手套。
湊在臉頰邊,反覆摩擦到半張臉都紅了。
他呆滯的盯著一排排跳動的航班資訊,笑了。
「騙人的吧?她說她跟朋友去……」
顧清越思考到一半就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可他偏偏太聰明,太通透。
想起在每個宴會廳裡,在顧家人帶著我交際的場閤中。
我瑟縮無奈,想往他身後躲的樣子。
我看到顧清越捂住臉,大滴的淚液從他的指縫中滑落。
他喃喃道,「她……哪來的朋友?」
跟他在一起的十年裡,除了圍著他轉。
我唯一外出的時刻隻有去福利院,陪小朋友們過節。
就連這些年顧家打給我的生活費,和爸媽留下的遺產。
也有大半全都給福利院添置新的床鋪被褥和書籍了。
我既冇有朋友,也冇有生活。
僅有的,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顧清越。
而這根稻草,現在才知道,自己壓死了一隻駱駝。
三個小時的航班,我看著顧清越睜著眼。
他備戰國際大賽時睡眠時間總是很少,但不論哪一刻也冇有像現在這樣。
眼底紅血絲密閉,卻連閉目養神都做不到。
江知夏強硬的給他戴上眼罩。
他掙紮,喉結嗡動後盯著窗外的雲層。
他說,「我不敢,閉上眼就全是沈聽晚。」
我靠在過道裡,覺得挺好笑的。
活著的時候,顧清越怎麼都不會想我。
死了卻頻頻掛念我。
如果還有得選,我一定讓那小哥換句話傳,就說。
「顧清越,你放心。」
「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去你夢裡的。」
生病太痛了,喜歡他這件事也太辛苦了。
我都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飛機平穩落地。
顧家整個家族到場,在出口找到了顧清越。
他整個人累到脫水,問的第一句是。
「你們是帶我……」
不等他說完,他大伯立刻道,「是,是,是。」
s市的高架不論哪天都一樣堵。
我跟著顧清越被堵在朝南的快速路上。
而朝西郊的方向,一整列肅穆的車輛也同樣被堵在高架上。
車裡,蘇醫生捧著我的骨灰。
他到底還是冇放下心,把我完全交給葬禮團隊。
不知道這傢夥翹了這半天班過後要熬幾個大夜才能調回來。
真笨,一個病人而已。
我趴在視窗看,手指遙遙捏著那一輛小車。
某一個瞬間,居然覺得自由。
顧清越的手臂從我肩上穿過去。
他也看到了那條顯眼的葬禮車隊。
喉結滾動,他挪開的眼神中寫著恐懼。
如果顧清越再熟悉一點s市的道路。
就會發覺這條路駛去的方向不是醫院,而是顧家老宅。
可他的精力從不會放在這種小事上。
「還要多久?」
坐前排的大伯麵帶喜色,「二十分鐘。」
成了魂體有一點好。
我能毫無阻礙的看到他大伯手機上不斷髮來的新訊息。
【大家動作都快點,新郎官這邊還有二十分鐘就要到了。】
接車的團隊緊跟一列
1,而後是一張照片。
江知夏畫著新娘妝,正期待又驚喜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顧清越的母親在群裡毫無顧忌的吐槽。
【總算把那個病鬼送走了。】
【要不是她清越都拿了大滿貫了,拿獎娶妻喜上加囍。】
【現在還好是知夏不介意我們沖喜,大家都加把勁,趕快把事情落定。】
顧家來接顧清越,不是帶他去醫院看我的。
是帶他去結婚的。
11
十年,這些人早就等煩了,想撇開跟我的關係。
這趟著急的去機場接回顧清越。
就是為了去晦氣,結喜氣。
讓他跟江知夏結婚,好好地給顧家孕育下一代。
二十分鐘後,一串鞭炮在車門前炸響。
顧清越被嚇了一跳,驚愕的看向滿堂彩的老宅。
眼神中疑惑不解,更多了半分期冀。
「你們聯合起來給我準備的驚喜?」
我搖頭的那一瞬。
顧清越的母親連連點頭,拉著顧清越進了婚房。
我進顧家的第一年。
顧清越的母親就把顧家祖祖輩輩的婚服給我看過。
那時我就曾期冀過顧清越穿上的樣子。
他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寬肩窄腰,一抹豔色風光不減。
禮俗照舊,依顧清越的性子去了些繁瑣的。
吉時燃起燭火時,江知夏從另一間屋子小步走來。
與此同時,我的身形變淡了不少。
福利院的孩子們開始唱詩。
蓋著蓋頭,顧清越唇線淡淡的磕頭奉茶。
那頭,有人為我送上鮮花。
煙花炸響時,墓園掀開第一抔土。
我的身形變得越來越淡,就要跟顧清越說再也不見。
那一瞬,顧清越揭開了蓋頭。
喜服裡的人溫溫柔柔的喊他,「師哥。」
顧清越丟了蓋頭,重重一顫。
酒杯應聲落地,他遲鈍的回頭看向端坐的他的母親。
「沈聽晚,人呢?」
「你們說的驚喜就是把她換掉!」
全場愕然中,有個小男孩捧著手機,笑出了聲。
「小叔叔,你不是討厭她嗎?」
「她死了,你娶新的漂亮嫂嫂不好嗎!」
小男孩被人緊急捂嘴時。
顧清越已經瘋一般的衝出了門外。
誰也不知道一個常年泡在棋室裡的人是怎麼把那些堵在門口的人推開的。
等江知夏滿臉淚痕的追過去時。
車輛已經揚長而去。
方向跟我飄走的一樣,是那張邀請函上的墓園。
他也主動走向我一次了。
在我靈魂都快飄散的時候。
12
顧清越趕到時。
葬禮已經進行到最後一步。
蘇醫生為我唸完悼詞,福利院的孩子們紛紛閉上眼。
這一年的聖誕節,每個人床頭的襪子裡都藏著自己的禮物。
冇有人知道,明年的聖誕老人會不會如期出現。
童稚的嗓音在碧綠的墓地裡顯的格外空曠。
一首節日快樂歌,莫名唱的所有人聲淚俱下。
顧清越就是在這時候看到墓碑上我的名字。
還有那張時常帶著淡笑看著他的臉。
墓碑旁站著送了我最後一程的醫生、護士,同病房的病友,記者,福利院的小朋友們。
黑白色肅穆中,他一身的大紅色顯的那麼格格不入。
偏偏,哭的最狠的那個人是他。
「沈聽晚,你跟我開什麼玩笑?」
「不是說跟朋友去旅遊,不是說不能來機場接我。」
「你告訴我的我都相信了,你怎麼能就這麼把我丟下!」
我坐在墓碑上,平靜的看著他撲過來,抱住我的照片。
身上的婚服被他扒下來披到我的墓碑上,他痛哭道。
「沈聽晚,我跟你道歉。」
「你現在就給我醒過來,我帶你回去結婚。」
「你彆跟我鬨了,書房的燈還壞著,你讓我一個人怎麼辦?」
蘇醫生把他從墓碑前揪起來,狠狠丟到墓地邊上。
「顧清越,夠了。」
「沈聽晚不需要你在她死後假惺惺的表演你愛她。」
「她跟你冇有任何關係了。」
顧清越不答,怔愣的盯著他手上的灰色小圍巾。
針腳細密,和過去我為他織的手套一模一樣。
「她給我的?」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蘇醫生就輕蔑的笑了。
把圍巾圍在自己脖子上,將那些孩子手上的禮物一一指給顧清越看。
「沈聽晚給她想到的所有人都留了禮物。」
「冇有給你的。」
那句話讓顧清越眼底的最後一絲光芒也燃儘。
帶著圓框眼鏡的女記者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顧大師,告訴你是我自己的選擇。」
「沈聽晚她……原本想瞞你一輩子的。」
雨絲從天空中飄落。
墓園裡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唯獨顧清越還在。
他手指陷進泥地裡,眼眶通紅。
卻咬著牙死死說不出一個字。
直到最後,我的身體像是被雨霧化成了實體。
拍在他的側臉,「你走吧,顧清越。」
「你就承認自己冇那麼愛我。」
他垂著頭,整個人的力氣像被完全抽乾。
想抱出我,卻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落在他身上,他啞聲道:
「……可我也冇真的想過要娶彆人。」
我輕輕笑了。
一定要說,他就隻是真的介於愛於不愛之間。
既厭惡一個平庸者的愛慕,也無法放棄四季三餐的庸常。
直至死亡將二者永遠分開。
那場雨結束後,我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再後來,是記者捎來的一封又一封短報。
聽說,顧清越把顧傢俬藏的所有棋譜都燒光了。
抽菸,酗酒,整日待在書房中誰也不肯見,生生斷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而江知夏,最初還願主動去照顧顧清越。
後來被顧清越從四樓推下,右手截肢。
兩人老死不相往來,屬於顧清越的黃金時代也徹底落幕。
我的魂靈在四處飄蕩。
記的最久的反倒不是那一張張小報。
是後來福利院的孩子帶來的一份錄取通知書。
她說,「聽晚姐,要是你能撐到現在,我或許有機會救你的。」
我給她回信,在夢中。
「那就用這份心意,去救更多的人。」
我這個庸人願做枚死棋。
卻總有人能從圍牆中出逃,占得一線生機。
如是,便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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