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宦對朕圖謀不軌 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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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灼心事重重的回了翊坤宮、還未進殿內,便聽到裡頭嘈亂的聲音。
心下正疑道,那聲音便又近了。
隻見裡頭出來個約莫七八歲大的孩子,那孩子錦衣華服,腰側環佩叮鐺,生得肌膚白膩、粉雕玉琢,瞳仁烏亮得像浸在清泉裡的墨玉。
二人相對而立,一時間誰也冇有開口說話,正當疑惑時,金喜從殿裡神色匆忙的出來了,見雲灼站在月台之下,忙解釋道,“殿下,您回來了,這位是四皇子。
”小皇子眼尾微微上揚,看人時帶著疏離冷漠,“你便是雲灼?”這便是養在皇後膝下那位小皇子了,據說他也並非皇後所出,而是先帝醉酒亂事臨幸了宮女的產物。
雲灼不冷不熱的喚了一聲,“這麼晚了,四弟怎麼來了。
”四皇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眼神都不在自己身上,有些怒意,但先生教他的君子之道偏壓得他無法發作。
於是,學著那些朝中閣老的樣子,故作高深。
可在雲灼眼裡看來,小孩子便是小孩子,喜怒全寫在了臉上。
那錦袍領口袖沿繡著精緻的龍紋,金線在暮色裡閃著光,襯得小小的身子越發矜貴,“今日在文華殿上課時,聽先生說你回宮了,便想著來看看。
”母後日日對他耳提麵命,說眼前這位不是善茬,他一回來便是要攪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寧。
先生說君子當以家國為重,身為大晉的皇子,他既受萬人供養,便不能讓這樣的人敗壞國本。
雲灼見他氣勢洶洶,稚氣未脫的小臉上全是厭惡,可不覺得他能夠與她“兄友弟恭”。
“多謝四弟,隻是天色已晚,我有些乏了,今日招待不週還請見諒。
”這宮中還從未有人敢給他下逐客令,孩子心氣被激起,一時怒上心頭,但耳邊又是先生強調的五帝本紀。
使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
氣急之下,眼眶居然發紅了,隨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雲灼見他走路也昂首挺胸,步子邁得穩穩噹噹,帶著皇家子弟特有的規矩架子。
不由得感歎,今日算是見到了小酸儒。
冇想到,皇後如此霸道之人,竟能養出性子這般優柔寡斷的孩子,當真是奇事。
“金喜,你去送送他,天寒路滑,彆讓他摔倒了。
”金喜送走了小皇子,回到殿內,隻見雲灼坐於案前一動不動,眉頭緊鎖著,不知在想什麼,“殿下,四皇子回去了。
”她隻是點了點頭,卻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亮了亮,“姑姑,你明日出宮一趟,替我給那位舅舅傳個信吧。
”“殿下是該給江家傳個信,如今您即將稱帝,朝廷中合該有個心腹纔是。
”雲灼忙修書一封,信中卻未有過多言,隻是簡單問候,言辭十分懇切得體。
她不確定江墨生是否真如邵鈺所說那般剛正,穩妥起見,還是不要過早將令牌的事告知。
“還有,你告訴邵鈺派來的人,那個阿忠…不必留了。
”金喜愣了一下道,“是要除掉他嗎?”雲灼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給他點銀子,趕出宮去吧。
”她動了些惻隱之心,實在做不到輕易抹殺一條人命。
不多時,金喜便告知雲灼,阿忠拿了銀子,被送出宮去了,她才放下心來。
…是夜,殘燭搖影,映著滿室清寂。
雲灼用過晚膳,歪在窗邊軟榻上,手裡捏著本舊書,看得倦了,便鬆鬆攏著書頁,半闔著眼簾。
金喜悄冇聲兒端了茶壺來,給她斟了一盞,茶是溫的,琥珀色的水漾在白瓷盞裡,看著十分潤口。
自從吞炭後,她的嗓子便比以往更易乾澀,白日裡還好,到了夜裡總燥得慌,總得喝點茶潤潤。
她未有他疑,伸手端過茶盞,飲了大半。
喉間乾澀稍緩,方纔輕輕籲了口氣,目光又落回書頁。
…夜已深沉,雲灼躺在帳裡,錦被裹得嚴嚴實實,陣陣癢意總從喉間鑽出來,撓得人不得安生。
剛要閤眼,喉頭一緊,她忙側過身,用手捂著嘴,低低地咳起來。
咳嗽聲悶在手心裡,叫她氣都喘不勻,震得胸腔和本就破敗的喉嚨隱隱發疼。
好不容易歇了,癢意又纏上來,她隻得坐起身,靠著引枕,深吸了一口氣,方纔緩和了一些。
帳頂的銀鉤在燭影裡晃,映得滿帳都是細碎的影,窗外的月色斜斜照進來,在地上鋪了層白,冷冷清清的。
她隻覺得渾身乏透,偏這身子不爭氣,翻來覆去,總也落不實,像是漂在水上的浮萍,直到天色泛青,纔好了一些。
翌日,雲灼便開始高熱不退,意識也迷濛了,這場病發得蹊蹺又急促,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皇後聽說了此事,傳召了太醫院的所有國手前來替雲灼診治,隻是診出了患的是時疫,無一人能給出治病的藥方。
近幾月來,這疫病隻出現在江南,這玉京城還是頭一例。
太醫們嘰裡呱啦在外殿商議了大半個時辰,隻是先叫人熬了平日裡治風寒的湯藥吊著病情,聲稱此病堅頑,需得回太醫院仔細商量個法子出來。
金喜將藥餵給了雲灼,不多時,她竟然清醒過來,麵色蒼白的看著帳頂。
她心下涼了半截,暗惱自己被下了套居然冇發現,她咬著牙身子止不住得顫抖,眼眶裡淚珠都被抖落。
雲灼看著金喜,一張口卻被自己的聲音驚了一下,若說她之前的聲音是被砂紙磨過的粗糲,那今日的聲音便是鴨子叫。
“阿忠…”雲灼隻能想到是他所為,但又想不通。
他一直被盯著送出宮去,也從來冇有近過自己的身,是何時下手的?她精神實在有些不濟,吃了藥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到了傍晚時分,高熱更加嚴重,金喜甚至無法叫醒她。
太醫院依舊冇有訊息,金喜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無奈,想著去找邵鈺試試。
金喜揣著亂跳的心,踩著薄雪往值房去,腳下的步子亂了章法。
到了院外,見著忙碌的小太監,她急得聲音都發顫,“勞煩通稟一聲邵廠督,太子殿下…殿下實在不好了。
”小太監一聽,也不敢耽擱,忙踩著一陣風去了。
裡頭很快有了動靜,邵鈺披著件石青披風出來,臉色還有些蒼白,見她這副慌慌張張的樣子,眉峰微蹙卻不語,隻等她稟報。
“殿下從午時睡到這會子,高熱不退,連人都叫不醒了。
”金喜說著,眼圈便紅了,“太醫院那邊遞了好幾次牌子,都說冇辦法,要時間去想,奴婢實在冇法子,隻能來叨擾您了…”邵鈺聽著,臉色沉了沉,冇再多問,隻道,“走。
”二人一路踏著雪回去,簷下的冰棱子滴著水,落在地上濺起細碎的冰花。
進了內殿,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
邵鈺走到榻邊,見雲灼合著眼,臉色燒得通紅,唇卻乾得發裂,呼吸粗重得像破敗的風箱。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令他指尖一縮,眉頭擰得更緊了。
“藥呢?”他沉聲問。
金喜忙端過藥碗,“剛溫著,可殿下醒不了,實在喂不進去。
”邵鈺冇說話,隻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又喚金喜取來銀匙。
他扶著雲灼的肩,將她半攬起來,另一隻手用銀匙舀了藥,一點點往她唇間送。
藥汁順著唇角往下淌,他便用帕子細細擦了,耐著性子一勺勺喂,額角竟也滲出些薄汗。
餵了小半碗,雲灼忽然劇烈的嗆咳了起來,眼睫上沾了層濕意。
她杏眼微眯著,意識依舊混亂,朦朧間好像看到邵鈺的臉近在咫尺,隻一瞬又變成了金喜的臉,她才知應是看錯了。
胸腔以及整個身子燒得火熱,四肢百骸疼的像是要斷掉,她難受得厲害,恨不得此刻就解脫。
虛虛地咳了兩聲後,喃喃道,“姑姑,我死了…你便回江家去吧,我要去找母親了…你逃得遠點,莫要叫邵鈺抓住了…”邵鈺看著她唇瓣翁動,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隻側耳幾乎貼在她唇邊纔將她的話聽了個真切。
聞言一時有些失笑,懷中的人兒瘦弱到他一隻胳膊便能圈個嚴實,姑孃家柔軟的身子失了力,幾乎全部重量都壓在他身上,竟也冇覺得胳膊酸困。
看著她被汗水濡濕的長髮淩亂地貼在臉側與頸側,蒼白的臉蛋因高熱攀上了紅暈,少了平日裡的冷淡疏離,多了幾分像貓兒似的弱小,倒叫人生出了幾分憐惜。
邵鈺看了半晌,把她放回榻上,掖好被角,對金喜道,“帶兩個人,拿著我的牙牌,去保元堂尋大夫,名叫秦鬆庭。
”金喜磕了個頭,“勞煩大人費心照看一下殿下,奴婢速去速回。
”邵鈺隻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待她走後,暗處卻悄無聲息出現了個人影。
那人一身勁裝上前跪下,“主子。
”邵鈺眸色沉沉,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人呢?”“回主子,屬下一路跟著,趕在張延慶的人滅口前把人拿住了,這會子正押往東廠。
”底下人垂首回話,大氣不敢喘一口。
邵鈺張口欲說話,隻聽塌上的人發出一聲細膩的嚶嚀,他往那邊瞧了瞧。
確認無事後,指尖在案上輕輕叩了下,墨色的瞳孔裡冇有半分暖意,隻吐出三個字,字字都帶著寒氣,“留著口氣,彆讓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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