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宦心頭硃砂痣 殘燭映賬冊
殘燭映賬冊
沈清辭踏進東廠衙署西偏廳時,簷角的銅鈴正被晚風撞得輕響。廳內隻點著兩盞燭台,明黃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微微搖晃,將案上堆疊的賬本投出參差的暗影。蕭徹坐在案後,玄色宦官袍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尖正捏著一枚銀質賬簽,在泛黃的賬頁上輕輕劃過。
“蕭大人。”沈清辭輕喚一聲,將懷中裹著的油紙包放在案邊,“方纔路過街角的胡餅鋪,見還開著門,便買了兩塊熱的。”
蕭徹擡眸看他,眼底還凝著幾分查賬時的冷意,掃過油紙包時卻稍緩了些:“查案要緊,不必費心這些。”話雖如此,卻沒讓他把東西拿走。
沈清辭走到案側,目光落在最上麵的一本賬冊上——是江南鹽運總督府的流水賬,首頁蓋著鮮紅的總督印,內裡卻滿是塗改的痕跡。他指尖點在一處模糊的數字上:“大人看這裡,三月初七的鹽稅入庫記錄,原本該是‘二十萬兩’,被人用墨塗了,隱約能看出底下是‘十五萬’。”
蕭徹順著他的指尖看去,指腹在塗改處摩挲片刻:“國舅爺的人膽子倒大,連總督府的賬都敢改。”他將賬簽扔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昨日抓的賬房先生還嘴硬,說隻是筆誤,看來得讓東廠的人再‘問問’。”
沈清辭聞言,眉頭微蹙:“大人,刑訊恐難得出真供,不如從關聯賬目查起。鹽稅入庫後,需經戶部核驗,我們若能拿到戶部的核驗記錄,兩相對比,便能看出漏洞。”
蕭徹看著他,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戶部尚書是國舅爺的表親,核驗記錄早被換了。”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已讓人去查總督府的‘暗賬’——鹽運總督貪了三百萬兩,不可能隻記在明賬上。”
兩人就著燭火翻賬冊,不知不覺便到了深夜。沈清辭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見蕭徹仍專注地看著賬頁,連眉峰都擰著,便起身去倒了杯溫水,遞到他手邊:“大人,歇會兒吧,賬冊明日再查也不遲。”
蕭徹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擡眼時正好撞見沈清辭眼底的倦意——他今日從翰林院過來時,已整理了大半日的前朝檔案,眼下眼尾泛著淡淡的紅。蕭徹喉結動了動,將賬冊合上:“罷了,今日就到這裡。”
沈清辭鬆了口氣,剛要收拾案上的賬冊,卻聽蕭徹道:“你住得遠,夜裡不安全,我讓人送你回去。”他說著,便喚來門外的東廠校尉,低聲吩咐了幾句。
沈清辭謝過,拿起案邊的油紙包——兩塊胡餅還溫著,他遞了一塊給蕭徹:“大人也吃點吧,空著肚子對身子不好。”
蕭徹看著他遞來的胡餅,外皮還帶著芝麻的香氣,猶豫了一瞬,還是接了過來。兩人並肩站在廳內,燭火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滿是賬冊的案上,竟生出幾分難得的平和。
待沈清辭跟著校尉離開,蕭徹纔拿著那半塊沒吃完的胡餅,轉身走向後院的靜塵軒。夜色中的靜塵軒格外安靜,隻聽得見風吹竹葉的聲響。他推開門,屋內陳設極簡,隻有一張床、一張案、一把椅,案上放著一個紫檀木盒子。
蕭徹坐在案前,開啟盒子,裡麵是一塊殘破的白玉,上麵刻著“蕭氏忠魂”四個字,隻是“氏”字的半邊已缺損。他用指腹輕輕擦拭著玉上的灰塵,眼底的冷意漸漸褪去,隻剩下難以言說的沉鬱——十年了,他從掖庭的小太監,爬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日日活在刀尖上,隻為能親手翻了父親的冤案,可如今,離真相還有那麼遠。
他將殘玉放回盒子,剛要合上,卻聽到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蕭徹猛地擡頭,眼底瞬間恢複了冷厲,順手將盒子藏進案下的暗格,沉聲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