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宦心頭硃砂痣 奏摺遞深宮,暗棋落無聲
奏摺遞深宮,暗棋落無聲
晨光透過翰林院的值房窗欞,落在沈清辭攥著奏摺的手上。紙張邊緣被他反複摩挲,微微發卷,上麵“彈劾國舅府護衛擅闖翰林院”的字跡力透紙背,像是要將昨夜的憤懣與決心都刻進墨跡裡。
小祿子端著熱水進來時,見他站在窗前出神,小聲道:“沈編修,您真要把這奏摺遞上去?昨兒我聽廚房的老太監說,國舅爺昨天在府裡發了好大的火,還摔了不少東西,您這時候遞奏摺,不是撞槍口上嗎?”
沈清辭轉過身,將奏摺小心翼翼地摺好,放進錦袋裡:“越是這樣,越要遞。國舅爺惱羞成怒,說明他怕了——怕我抓住他的把柄,怕清流官員知道他的惡行。”他接過熱水,喝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卻沒驅散心底的凝重,“何況,我這奏摺遞的不是國舅爺,是給陛下、給朝堂上的清流看的——讓他們知道,還有人敢跟外戚叫板,還有人沒忘了‘公道’二字。”
話音剛落,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是周顯的聲音:“沈編修,整理好蕭凜案的殘檔了嗎?蕭大人讓人來問了,說今日要親自來看。”
沈清辭心裡一凜。蕭徹昨天剛警告過他,今天就來催要殘檔,怕是不僅要檢查進度,還要再試探他的態度。他壓下思緒,對門外道:“周大人稍等,下官這就整理好。”
小祿子趕緊幫著把桌上的卷宗按類彆歸攏,沈清辭則快速將彈劾奏摺藏進官袍內側的暗袋裡——這奏摺得先遞到禦史台,再由禦史台轉呈皇帝,絕不能讓周顯或蕭徹看到,否則沒等遞到宮裡,他就先出事了。
剛收拾妥當,周顯就推門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東廠的小太監。周顯掃了眼桌上的卷宗,臉色不太好看:“沈編修,這都兩天了,你怎麼才整理了這麼點?蕭大人要是怪罪下來,你我都擔待不起。”
“周大人,蕭凜案殘檔雜亂,且多有殘缺,下官需逐頁核對,不敢有半分馬虎,以免出錯。”沈清辭躬身道,語氣不卑不亢,“不過下官已經整理出大部分,今日之內,定能完成。”
周顯還想說什麼,其中一個東廠小太監卻開口了:“蕭大人說了,讓沈編修先隨我們去東廠一趟,殘檔可稍後再送。”
沈清辭心裡咯噔一下。蕭徹突然讓他去東廠,是為了殘檔,還是為了昨夜國舅府的事?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蕭大人找下官,有何要事?”
“具體的,小的也不清楚,隻知道蕭大人在東廠等著。”小太監語氣冷淡,帶著東廠中人慣有的倨傲,“沈編修,彆讓蕭大人久等。”
周顯在一旁笑道:“沈編修,既然蕭大人找你,你就趕緊去吧,殘檔的事,不急於這一時。”他眼底藏著一絲幸災樂禍——在他看來,沈清辭得罪了國舅爺,又敢跟蕭徹叫板,這次去東廠,怕是要吃苦頭了。
沈清辭知道躲不過,隻能點頭:“好,下官隨二位走。”
他跟著兩個小太監走出翰林院,外麵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車廂寬敞,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氣息。小太監引他上車,車廂裡鋪著厚厚的黑絨地毯,角落裡放著一個銅爐,燃著淡淡的檀香,卻掩不住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這是東廠馬車特有的味道,聞著就讓人心頭發緊。
馬車行駛得很穩,沈清辭靠在車廂壁上,腦子裡飛速運轉。蕭徹找他,可能有兩個目的:一是試探他對蕭凜案的態度,看他是否還在查疑點;二是敲打他,讓他彆管國舅府的事,安心做個“聽話”的編修。無論哪種,他都不能示弱,也不能暴露自己要遞彈劾奏摺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小太監掀開簾子,外麵是東廠的大門,朱紅色的門柱上刻著猙獰的獸首,門口站著的東廠侍衛個個麵無表情,腰間的佩刀閃著寒光。
沈清辭跟著小太監走進東廠,穿過幾條狹長的走廊,最後來到一間寬敞的屋子。屋子中間放著一張紫檀木桌,蕭徹坐在桌後,手裡拿著一份密報,正低頭看著。他穿著黑色蟒紋錦袍,頭發用玉冠束起,側臉線條冷硬,周身的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
“蕭大人,沈編修帶到。”小太監躬身稟報。
蕭徹擡起頭,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眼神漆黑深邃,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坐。”
沈清辭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剛想開口詢問,蕭徹卻先遞過來一份密報:“看看這個。”
沈清辭接過密報,開啟一看,上麵寫的是國舅府昨夜的動靜——國舅爺因為派人去翰林院毀書卻丟了腰牌,氣得大發雷霆,還下令讓手下“處理掉”那個丟失腰牌的護衛。密報的末尾,還附了一張紙條,上麵是那個護衛的名字和住址。
沈清辭心裡一驚。蕭徹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看來東廠的眼線,已經滲透到了國舅府的核心。
“國舅爺的手段,倒是越來越急躁了。”蕭徹的聲音冷冽,帶著一絲嘲諷,“不過,他倒是沒看錯你——你比他想象的要聰明,知道抓他的把柄。”
沈清辭握著密報的手指緊了緊,擡頭看向蕭徹:“蕭大人早就知道國舅爺會派人去翰林院?”
蕭徹放下手裡的密報,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直視著他:“我不僅知道,還知道你寫了彈劾奏摺,準備遞到禦史台。”
沈清辭的心猛地一跳。他藏得那麼隱蔽,蕭徹怎麼會知道?難道東廠的人,連他在值房寫奏摺都看到了?
見他臉色微變,蕭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彆緊張,我沒攔著你。國舅爺橫行朝堂這麼久,也該有人敲打敲打他了。不過,你以為憑一份彈劾奏摺,就能扳倒他?”
“下官知道扳不倒他,但至少能讓朝堂上的人知道,國舅爺並非不可撼動。”沈清辭定了定神,語氣堅定,“而且,下官相信,隻要有更多的人站出來,總有一天,能還天下一個公道。”
蕭徹看著他,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驚訝,又像是欣賞:“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固執。不過,固執有時候是好事,有時候,卻是催命符。”他頓了頓,又道,“你的彈劾奏摺,不用遞到禦史台了。”
沈清辭一愣:“為什麼?”
“因為我會幫你遞。”蕭徹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摺,遞給沈清辭,“這是你昨晚寫的那份吧?我讓人從你值房的暗袋裡取出來的——你藏得很隱蔽,但還不夠隱蔽。”
沈清辭看著那份熟悉的奏摺,心裡又驚又怒:“蕭大人,你這是……”
“彆誤會。”蕭徹打斷他,語氣平靜,“我不是要攔你,是要幫你。你直接遞到禦史台,禦史台的人要麼不敢收,要麼收了也不敢遞上去——他們怕國舅爺,也怕太後。但我不一樣,我能把這份奏摺,直接遞到陛下麵前。”
沈清辭看著蕭徹,心裡滿是疑惑。蕭徹為什麼要幫他?難道是想利用他打擊國舅爺?可就算是利用,蕭徹也沒必要冒險把奏摺遞到皇帝麵前——這無疑會得罪國舅爺和太後,對他沒有好處。
“蕭大人為什麼要幫我?”沈清辭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警惕。
蕭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他臉上,語氣聽不出情緒:“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國舅爺不僅是你的敵人,也是我的敵人。他倒了,對你我都有好處。”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我欣賞你的正直和勇氣——在這個朝堂上,這樣的人不多了。”
沈清辭沉默了。他不知道蕭徹說的是真話,還是另一個陷阱。但他知道,這份彈劾奏摺,隻有通過蕭徹,才能遞到皇帝麵前。否則,他的心血,隻會石沉大海。
“多謝蕭大人。”沈清辭站起身,躬身行禮,“若是這份奏摺能起作用,下官感激不儘。”
蕭徹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用謝我。我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對了,蕭凜案的殘檔,你整理得怎麼樣了?有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
提到蕭凜案,沈清辭的神色嚴肅起來:“下官發現了不少疑點,除了之前提到的供詞矛盾和關鍵內容缺失,還有幾冊卷宗的頁碼對不上,像是被人抽走了幾頁。下官懷疑,這些缺失的內容,可能就是蕭凜案的關鍵。”
蕭徹的眼神暗了暗,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繼續查。有什麼發現,隨時告訴我。記住,在沒有足夠的證據之前,不要聲張——國舅爺和太後,都不希望你查出真相。”
“下官明白。”沈清辭應道。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蕭徹揮了揮手,“你的彈劾奏摺,我會儘快遞上去。至於國舅爺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派人保護你。”
沈清辭躬身行禮,轉身離開了屋子。他剛走出東廠大門,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路邊——是禦史台的馬車。馬車裡,坐著他的老師,退休的禦史大夫李嵩。
沈清辭心裡一驚,趕緊走過去。李嵩掀開簾子,對他招了招手:“清辭,上車。”
沈清辭鑽進馬車,剛坐下就問道:“老師,您怎麼會在這裡?”
李嵩看著他,眼神裡滿是擔憂:“我聽說你被蕭徹請去了東廠,怕你出事,就趕緊過來了。怎麼樣?蕭徹沒為難你吧?”
“沒有,蕭大人隻是問了問蕭凜案的殘檔整理情況。”沈清辭沒有提彈劾奏摺的事,怕老師擔心,“對了,老師,您怎麼知道我在東廠?”
“是蕭徹讓人告訴我的。”李嵩歎了口氣,“這個蕭徹,心思太深了。他明著是請你過來問話,實則是在向我示好——他知道你是我的門生,想通過你,拉攏清流官員。”
沈清辭心裡一沉。原來蕭徹幫他遞奏摺,還有這層意思。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李嵩拍了拍他的肩膀,“蕭徹雖然是權宦,但他與國舅爺不和,這對我們來說,是個機會。隻要能扳倒國舅爺,就算暫時藉助他的力量,也無妨。但你要記住,跟蕭徹打交道,一定要小心——這個人,比國舅爺更難對付。”
“學生明白。”沈清辭點頭。
馬車緩緩駛動,李嵩看著窗外,忽然道:“對了,清辭,你在整理蕭凜案殘檔時,有沒有發現關於‘鹽’的線索?”
沈清辭一愣:“鹽?老師怎麼會這麼問?”
“我當年在禦史台時,曾暗中查過蕭凜案,發現蕭凜出事前,曾多次上書陛下,請求徹查鹽鐵行業的貪腐問題,可那些奏摺,都被太後壓了下來。”李嵩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凝重,“我懷疑,蕭凜的死,跟鹽鐵行業有關。你要是能找到相關的線索,或許就能揭開蕭凜案的真相。”
鹽鐵行業?沈清辭心裡一動。小祿子之前提到過,蕭凜家裡曾搜出蠻族的玉佩,而鹽鐵是邊境的重要物資,若是國舅爺在鹽鐵行業做了手腳,甚至走私給蠻族,那蕭凜很可能就是因為發現了這件事,才被誣陷通敵。
“老師,學生記住了。”沈清辭道,“學生在整理殘檔時,會重點關注鹽鐵相關的線索。”
李嵩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才讓馬車在翰林院附近停下。沈清辭下車後,看著馬車消失在巷口,心裡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蕭凜案的關鍵,很可能就在鹽鐵行業,而國舅爺,就是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真凶。
他轉身走進翰林院,值房裡,小祿子正焦急地等著他。見他回來,小祿子趕緊迎上去:“沈編修,您可算回來了!您沒事吧?東廠那邊沒為難您吧?”
“沒事,蕭大人隻是問了問殘檔的情況。”沈清辭笑了笑,走到桌前,拿起那冊有撕痕的卷宗,“小祿子,你幫我查一下,十年前負責鹽鐵運輸的官員,還有沒有在世的?尤其是江南鹽運司的人。”
“鹽鐵運輸的官員?”小祿子雖然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好,我去問問廚房的老太監,他在宮裡待了幾十年,說不定知道。”
小祿子走後,沈清辭翻開卷宗,目光落在那張被撕毀的證詞上。“特殊物資”“鹽鐵”“國舅爺”——這幾個詞在他腦海裡盤旋,一個模糊的猜測漸漸成形。他知道,要證實這個猜測,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但他有預感,真相已經離他不遠了。
而此刻的東廠,蕭徹正站在窗前,看著沈清辭走進翰林院的身影,手裡把玩著那塊刻有“蕭氏忠魂”的殘玉。
“大人,沈編修已經回到翰林院,還讓小祿子查十年前鹽鐵運輸的官員。”心腹躬身稟報。
蕭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敏銳。看來,不用我太多引導,他就能找到線索。”
“那要不要……”心腹話沒說完,就被蕭徹打斷。
“不用。”蕭徹轉過身,眼神冷冽,“讓他自己查。隻有他自己找到的真相,才會讓他徹底站在我們這邊。對了,國舅府那邊,盯緊點,彆讓他再對沈清辭動手——這個人,還有用。”
“是,大人。”心腹躬身退下。
蕭徹走到桌前,拿起沈清辭的彈劾奏摺,手指在“國舅府護衛擅闖翰林院”幾個字上輕輕摩挲。他知道,這份奏摺遞上去,雖然扳不倒國舅爺,卻能讓太後對國舅爺產生不滿,也能讓朝堂上的清流官員看到沈清辭的勇氣,為後續拉攏清流埋下伏筆。
而沈清辭,這個有風骨、有智謀的新科狀元,將會成為他扳倒外戚、為家族翻案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隻是他沒想到,這枚棋子,後來會成為他生命裡唯一的光,讓他願意放棄所有,隻為與他並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