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權宦心頭硃砂痣 > 寒獄夜探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權宦心頭硃砂痣 寒獄夜探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寒獄夜探

東廠獄的夜,是浸在骨縫裡的冷。

戍時的梆子聲剛過第三響,“咚——咚——咚——”,沉悶的聲響撞在獄道兩側的石壁上,反彈回來時散成細碎的迴音,像無數根細針,輕輕紮在人的耳膜上。天字號牢房的鐵窗嵌在三丈高的牆上,窗欞是拇指粗的熟鐵,被歲月磨得泛出青黑色的鏽跡。此刻,半縷殘月恰好從雲層裡鑽出來,淡得近乎透明的銀輝穿過鐵欞的縫隙,斜斜地落在沈清辭膝頭攤開的《史記》上,把“完璧歸趙”那一行字照得發虛——他盯著這頁紙看了足有半個時辰,每個字都認得,連在一起卻半點也讀不進去。

耳朵總忍不住往牢門外貼。

蕭徹說過,今晚要來看他。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那裡被他反複翻折,早已起了毛邊,粗糙的紙纖維刮過指腹,像極了他此刻亂糟糟的心緒。國舅爺連劉編修都敢在自家書房裡動手,沒理由放過牢裡這個“眼中釘”——白天送飯的獄卒是兩張生麵孔,眼神躲躲閃閃,端來的粥碗裡飄著一層可疑的油花,還帶著點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他沒敢動,隻趁獄卒轉身的間隙,偷偷把藏在袖中的桂花糕掰了一小塊填進嘴裡。那是蕭徹昨晚從密道送來的,用油紙裹了三層,還帶著點靜塵軒小廚房炭火的暖意,可擱在袖管裡半天,此刻咬在嘴裡,已經涼得像塊冰,甜香裡都摻了些寒意。

“沙沙——”

細微的響動忽然從獄道儘頭傳來。不是巡夜獄卒拖著鐵鏈的“嘩啦”聲,也不是風灌進獄窗的“嗚嗚”聲,更輕,更急,像簷角的貓爪撓過青石板,帶著點刻意放輕的謹慎。沈清辭猛地擡頭,手飛快地摸向袖中——那裡藏著一根桃木發簪,是今早梳頭時特意折下來的,他用石塊把簪尖磨得有些鋒利,雖算不上什麼像樣的武器,卻也是眼下唯一能防身的東西。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牢門外。

沈清辭屏住呼吸,借著月光往門縫裡看——那人穿著一身純黑的夜行衣,領口和袖口都縫了收緊的暗釦,顯然是方便行動的樣式。麵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那眼神太熟悉了,冷冽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像冬夜裡攏在袖中的炭火,是他看了無數次的,蕭徹的眼神。

“是我。”

低啞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帶著點剛奔走過的喘息,氣音輕輕掃過耳尖,像羽毛拂過心尖,讓他緊繃的肩線瞬間放鬆下來。手裡的桃木發簪“哐當”一聲掉在稻草堆裡,發出輕微的響動,他連忙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簪子,就聽見“哢噠”一聲輕響——是銅鎖被開啟的聲音,動作很輕,顯然是怕驚動遠處的巡夜崗哨。

蕭徹推門進來時,身上還帶著外麵的寒氣,裹挾著雪後特有的冷冽氣息,瞬間驅散了牢房裡大半的黴味。他反手關上牢門,動作流暢地摘下麵罩,露出那張熟悉的臉——眼下的青黑比昨晚更重了些,唇色也有些發白,顯然是又一夜沒閤眼。手裡還提著個烏木食盒,食盒蓋縫裡冒著淡淡的熱氣,把周圍的空氣都烘得暖了幾分。

“怎麼不說話?”蕭徹走到他麵前,順勢蹲下身,視線和他平齊。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果然一片冰涼,“凍著了?”

沈清辭搖搖頭,聲音有點發啞,像是被牢房裡的寒氣嗆著了:“你怎麼來了?這麼晚,又穿成這樣……”他話沒說完,目光就掃到了蕭徹夜行衣的下擺——那裡沾了些泥點,還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像是被什麼東西勾到過。

“國舅爺派了三撥人盯著獄門,明著來太紮眼。”蕭徹一邊說,一邊開啟食盒。第一層放著一碟桂花糕,還是他喜歡的江南樣式,上麵撒了層細細的糖霜,此刻還冒著點熱氣;第二層是一碗薑湯,薑塊切得細碎,湯色澄亮,聞著就帶著股辛辣的暖意;最底下一層墊著棉絮,裹著一個小巧的銅製暖爐,爐身還燙得能焐手。“白天的牢飯彆碰,我讓人去查了,裡麵加了‘軟筋散’,吃了會渾身無力,連站都站不穩。”

沈清辭看著食盒裡的東西,眼眶突然有點發熱。蕭徹現在肯定焦頭爛額——要應對太後的刁難,要等邊境李老將軍的證詞,還要防著國舅爺的暗手,可就算這樣,他還是記著自己沒吃飯,冒著風險從密道繞進來,帶的全是自己愛吃、能用得上的東西。

他伸手接過薑湯,碗沿還帶著滾燙的溫度,暖得掌心都有些發麻。小口喝下去,辛辣的薑味順著喉嚨滑進胃裡,沒一會兒就升起一股熱流,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竄,把身上的寒氣驅散了不少。“張千戶那邊……有訊息嗎?”他輕聲問,眼睛盯著碗裡的薑塊,不敢看蕭徹的眼睛——他怕聽到“還沒有”,更怕聽到“出了事”。

蕭徹的指尖頓了頓,拿起一塊桂花糕遞到他麵前,聲音儘量放得平靜:“還沒有。但我派了三隊人沿途接應,每五十裡就有一個驛站換馬,不會有事的。”

沈清辭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散開,卻沒往常那麼甜了——他知道蕭徹在安慰他。從京城到邊境雁門關,最快也要五天路程,現在才過去兩天,就算張千戶騎著最快的千裡馬,也到不了李老將軍的軍營。可太後隻給了三天時間,三天一到,若沒有李老將軍的證詞,他這個“通敵犯”,還是難逃一死。

“蕭徹,”沈清辭放下手裡的桂花糕,擡頭看向他,眼神很亮,像落了星光,“若……若三天後張千戶還沒回來,你彆管我了。”

蕭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他微微皺眉。指腹按在他腕間的脈搏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跳動,這讓他稍微鬆了點勁,卻沒放手:“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

“我知道你想救我,”沈清辭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心裡一陣發酸——那是熬了太多夜、擔了太多心纔有的痕跡,“可你的複仇計劃更重要。蕭老將軍的冤屈還沒洗清,國舅爺和太後還沒倒台,你不能為了我,把自己搭進去。”他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我不怕死,隻是怕……怕看不到你翻案的那天,怕看不到你和我一起去江南看桂花。”

蕭徹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又酸又疼。他以為沈清辭會怨他,會怪他把他拖進這攤渾水,甚至會怕他這個“權宦”,卻沒想到沈清辭到了這個時候,想的還是他的複仇,是他們約定好的江南。

他俯身,輕輕抱住沈清辭,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碎了這具清瘦的身體。下巴抵在沈清辭的發頂,能聞到他頭發上淡淡的墨香——那是常年與書籍為伴,墨汁和紙頁的味道,乾淨又安穩。“不會的,”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連呼吸都放得很輕,“我會救你出去,我們會一起去江南,一起看桂花。三天後,一定。”

沈清辭靠在他懷裡,能清晰地聽到他有力的心跳,“咚咚”的,沉穩又堅定,像定心丸一樣,讓他亂糟糟的心瞬間安定下來。不管未來有多難,隻要蕭徹在,他就不怕。

“誰在裡麵?!”

牢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獄卒粗聲粗氣的低喝,還有長刀出鞘的“噌”聲。

蕭徹猛地鬆開沈清辭,手飛快地摸向腰間——那裡藏著一把短刀,刀身隻有七寸長,是他專門為了近身搏鬥打造的,刀刃淬了些麻藥,隻要劃破皮就能讓人失去力氣。他重新戴上麵罩,壓低聲音對沈清辭說:“你躲到稻草堆後麵,不管聽到什麼都彆出來。”

沈清辭剛鑽進稻草堆,還沒來得及把自己藏好,牢門就被人從外麵狠狠踹開。“哐當”一聲巨響,鐵門撞在石壁上,震得灰塵簌簌往下掉。五個穿著獄卒服飾的人衝了進來,手裡的長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領頭的人臉上帶著一道刀疤,從眼角一直劃到下頜——正是昨天偽裝成獄卒想刺殺他的那個!

“沈清辭,受死吧!”刀疤臉嘶吼著,聲音裡滿是狠戾,長刀直逼稻草堆的方向,刀風颳得稻草屑都飛了起來。

蕭徹閃身擋在前麵,短刀“唰”地出鞘,寒光一閃,正好擋住長刀的刀刃。“想動他,先過我這關。”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裡的殺意幾乎要溢位來,嚇得旁邊兩個獄卒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刀疤臉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牢房裡會有其他人。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揮了揮手,惡狠狠地喊:“一起上!殺了他們兩個!出事有國舅爺擔著!”

剩下四個獄卒立刻圍了上來,刀光劍影瞬間在狹小的牢房裡展開。蕭徹的短刀舞得飛快,每一刀都直指對方的手腕、膝蓋這些關節處,顯然是想留活口問話。可對方人多,他又怕打鬥中誤傷到躲在稻草堆後的沈清辭,動作難免有些束手束腳,沒一會兒,左臂就被劃了一道口子,夜行衣的布料瞬間被血浸濕,暗紅色的血珠順著衣擺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沈清辭躲在稻草堆後,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著蕭徹的後背,看著那道不斷滲血的傷口,心裡急得像火燒。視線飛快地掃過牢房——牆角有一根斷裂的木柱,是之前牢房修繕時剩下的,有手臂粗細,頂端還帶著點尖刺。他連忙爬過去,雙手抱住木柱,用儘全力往上拔——木柱埋在泥土裡不算深,他憋著力氣拽了三下,終於把它拔了出來,緊緊握在手裡。

就在這時,刀疤臉抓住蕭徹一個破綻,長刀猛地往他後背砍去!

“小心!”沈清辭大喊一聲,手裡握著木柱,從稻草堆後猛地衝了出來。他力氣不算大,卻選準了時機,木柱狠狠砸在刀疤臉的後腦勺上。“咚”的一聲悶響,刀疤臉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其他四個獄卒見狀,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要往牢門外跑。蕭徹怎麼會給他們機會,手腕一轉,短刀劃出一道弧線,分彆劃破了四人的小腿。麻藥很快起效,四人腿一軟,全都倒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卻連站都站不起來。

“把他們拖進密道,交給張千戶的人審問。”蕭徹對著牢房暗處喊了一聲。話音剛落,兩個穿著同樣夜行衣的東廠護衛就從陰影裡走出來,動作麻利地把地上的五個人捆了個結實,還堵上了嘴,拖著往牢房最裡麵的角落走——那裡有塊鬆動的石板,掀開就是通往外界的密道,是蕭徹當年掌管東廠後,特意讓人挖的應急通道,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沈清辭看著地上的血跡,臉色有些發白。他這輩子都是和筆墨紙硯打交道,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剛才那一下全憑一股急勁,現在冷靜下來,手還在微微發抖。

蕭徹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放得柔和:“彆怕,沒事了。”

“你受傷了?”沈清辭突然看到蕭徹左臂的夜行衣被血浸得發黑,連忙拉過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開衣釦。布料掀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月光下格外刺眼,皮肉翻卷著,還在不斷滲血,顯然是剛才被獄卒的刀劃到的。

“小傷,不礙事。”蕭徹想收回手,卻被沈清辭牢牢按住。

沈清辭從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這是他進獄前帶的,一直小心收著,還算乾淨。他想起食盒裡還有薑湯,連忙跑過去倒了些在帕子上,然後快步走回來,小心翼翼地幫蕭徹擦拭傷口。動作很輕,生怕碰疼他,溫熱的薑湯敷在傷口上,讓蕭徹忍不住皺了皺眉,卻沒再躲開。

“都流血了,還說不礙事。”沈清辭的聲音有點悶,頭埋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表情,“以後彆再這麼冒險了,我會擔心的。”

蕭徹看著他認真的側臉,月光落在他的發梢,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心裡一陣溫暖。他任由沈清辭幫他用乾淨的布條包紮傷口,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發頂,像安撫一隻受驚的小獸:“好,聽你的。”

外麵傳來巡夜獄卒的梆子聲,已經是亥時了。蕭徹站起身,理了理夜行衣的褶皺,又檢查了一遍密道的石板是否蓋好。“我該走了,再晚就會被換崗的獄卒發現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遞到沈清辭麵前——是那塊“蕭氏忠魂”的殘玉,玉麵上的裂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拿著這個,若有危險,就捏碎它。這玉裡摻了西域的硝石,一碎就會發出響聲,我在東廠的人能聽到,會立刻趕來。”

沈清辭接過殘玉,玉麵冰涼,上麵的“蕭”字硌在掌心,帶著點熟悉的溫度。他緊緊攥著這塊玉,像是握住了某種承諾,用力點頭:“你也要小心。”

蕭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裡有擔憂,有不捨,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堅定。他沒再多說,轉身走進密道,石板被輕輕蓋好,很快就消失在黑暗裡,隻留下牢房裡淡淡的寒氣,還有空氣中沒散儘的桂花甜香。

沈清辭靠在牢門上,手裡緊緊握著那枚殘玉,指腹反複摩挲著玉麵上的裂痕。外麵的梆子聲又響了一次,巡夜獄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獄道裡重新恢複了寂靜。他擡頭看向窗外的殘月,心裡滿是牽掛。

接下來的一天,會是最凶險的一天。國舅爺刺殺失敗,肯定還會有更狠毒的手段;太後的期限越來越近,張千戶的訊息還沒傳來。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