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為我下了情蠱 第51章 住店 在下一介弱質書生,我夫人又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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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店
在下一介弱質書生,我夫人又最是……
肩傷疼痛,
此時她獨自也不好行走,青歸玉冇有心情與他爭論,於是點點頭。
持續的劇痛和疲憊的雙重夾擊下,
精神有了一絲鬆懈。在這駿馬疾馳之中,她幾乎是脫力地,
將頭更沉地靠了靠。
那攬著她的手臂似乎瞬間停佇,
隨即又以一種更輕柔、更緊密的力道將她擁進懷中。
沈鐫聲埋在她頸窩的頭似乎更用力地抵了一下,
呼吸驟然變得深長而沉重,
攜帶著長久的滿足。
天下事就是如此古怪。
兩人縱馬跑了一段,
煙塵火光和廝殺聲都被遠遠甩掉。雖然仍在同一片夜色之下,但那些遮蔽刀劍的樹木陰影,
隱匿行蹤的泥土風聲,
此時看上去都忽爾變得自然起來。
樹木搖曳,風聲飄蕩,
不再有人丟掉性命。
月光淡薄地轉過,長草杆上卷著臨近夏日的夜露,
這離血腥氣不過區區數裡的地方,就泛起了草木的靜謐幽香。
剛剛那個掙紮著死亡氣息的亂戰時刻,像是無形中被豁然分割開來,
變得模糊而遙遠,
恍如一場驚悸的幻夢。
“很疼?”沈鐫聲的聲音低柔得幾乎要融進夜風裡,那抵著她頸窩的下頜微微擡起,
似乎想檢視她的傷口,
卻又不敢動一動。
青歸玉冇有答話,
隻是疲憊地問他,
“去哪裡?”
沈鐫聲猶豫了一下,這才擡起頭,
過了一會兒,
“不知道。”
然後搖了搖頭,垂髮絞繚著金絲從身旁撫過,這金聲公子一時有些凝滯,
“去哪裡都很好。”
唉,這話冇法與他說清楚。
青歸玉掙紮著擡起頭,“找個地方落腳,”她說,“讓我看一看傷口。”
沈鐫聲勒緊韁繩,馬速漸緩,最終停在一處岔路口稀疏的星光下。
他翻身下馬,隨即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扶她。
青歸玉肩頭劇痛未消,她咬著牙,努力打起精神。
身有寒功的軀體實在是涼得很,她心裡想了一想,避開他的手,幾乎是滾落下馬,踉蹌幾步才站穩。
夜風一吹,身上被冷汗和血浸透的衣衫緊貼著皮膚,翻上來寒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沈鐫聲的手,還僵在半空。
指尖上的溫熱血跡早已乾涸,凝固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比勘亂針的紅痕還要顯眼。
夜風沿著覆落的金線,纏繞著吹過指縫。
那手終於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收回身側。玄色衣袖垂落,拂下草上凝結的垂露,冇有發出一點聲響。
岔路往裡延伸,儘頭是個小鎮。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隻有一家門楣破舊、門口孤零零挑著盞油膩褪色燈籠的客棧,透出昏黃曖昧的光。
沈鐫聲先行上前,叩響了客棧那扇看起來不甚結實的木門。
此時已近三更時分,
“吱呀”一聲,門開了條縫,露出一張睡眼惺忪、帶著警惕的圓臉,是個五十上下的老闆娘,裹著件褪色的桃紅外衫,手裡舉著油燈。
“誰啊?這大半夜的……”老闆娘眯縫著眼打量門外兩人。
男的玄衣染血,麵容蒼白漂亮得不似凡人,女的更是奇怪,半邊肩頭一片深色濡濕,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亮得驚人,很是有些倔強,兩人身上都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和硝煙味。
“住店。”沈鐫聲開口,聲音溫和清潤,那金聲公子的冷冽肅殺瞬間斂得乾乾淨淨。
“內子途中受了些驚嚇勞苦,肩上有傷,勞煩阿孃行個方便,尋間乾淨的上房安置。”
“內子”二字出口,青歸玉差點冇忍住把竹笛戳他腰上。
她擡起頭瞪他,卻見他神色如常,彷彿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那雙桃花似的眼睛甚至還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對他夫人的憂心與憐惜。
老闆娘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在北疆與南朝交錯的地帶,沾血的客人見得不少,但這對男女嘛,男的俊得邪門,女的傷得慘烈,氣氛更是古怪,說不上是恩愛還是仇人。
“這……”老闆娘有些遲疑,目光落在青歸玉肩頭那片深色上,“尊夫人傷得不輕,可彆是惹了什麼麻煩……”
“嗯,”沈鐫聲微微側身,不著痕跡地將青歸玉掩在身後,溫和地道,
“不瞞阿孃說,在下僥倖新取了功名,正是要迎內子進京團聚,哪知道路上財貨露了白,被強盜剪徑。”
他伸出手,輕柔地撫上青歸玉的臉頰,將她散亂汗濕的鬢髮攏到耳後,動作自然親昵,簡直好像演練過千百遍似的。
“那強人看內子這樣明秀可愛,要行輕薄,我夫人自然是不從的了。掙紮起來,那些凶徒就以在下性命相要挾。”
這玄衣的青年黑髮散亂,楚楚可憐,歎了口氣,含著些羞赧內疚的神色,朝她瞧了過來,
“可惜在下一介弱質書生,毫無縛雞之力,內子又最是愛我,見我要受傷,便急著以身相護……”
他麵不改色,謊話編得行雲流水,細節豐富,情真意切。青歸玉站在他身側陰影裡,聽得目瞪口呆。
若論今晚之事,
“欲行輕薄”勉強算是有的。
“以性命相要挾”更是鐵板釘釘。
原本這種深夜投宿,要說是夫妻確是省了不少盤問的麻煩,本來若是換她青歸玉自己,行走江湖之時多半也要這樣搪塞。
隻是他微妙地在裡頭加了不少奇怪的玩意。
沈鐫聲一麵說,一麵偷著眼睛瞧她,含情竊視,真像是涉世未深,與夫人恩愛無比的官宦人家小公子。
但是奔波半夜,傷痛和失血讓她此時疲憊得無以複加,哪裡有多餘的精神去說他。
於是向他這邊一傾,額頭輕輕抵在了他微涼的後背上。
沈鐫聲話語突然沉默了,他整個人瞬間僵直,連呼吸都屏住了,再冇有一絲一毫的動彈。
額頭的溫熱透過並不算厚實的衣料清晰地傳遞過來,伴隨著她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因疼痛而無法抑製的細微抽氣聲。
青歸玉閉著眼,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那片微涼的玄色上。
她也不是全然作偽,失血和劇痛帶來的虛弱假不了半分。
但這突如其來的倚靠和沉默,卻多少也算是配合,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最省力的偽裝。
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和透過衣衫傳來的細微顫抖,心頭煩躁,又稍微有點安心。
算了,她心裡想著,至少此刻,他是真怕她倒下去。
房門在身後沉重地合攏,沈鐫聲反手撥上門閂,客棧狹小的房間瀰漫著經年的灰塵味、劣質燈油味,還有他們身上無法掩蓋的血腥氣。
一點如豆的燈火被他挑亮,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空間。
青歸玉幾乎是脫力地倚靠在那張看起來不甚牢靠的床榻邊沿,後背抵著冰冷的木頭,浸透了冷汗的內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凝聚起渙散的精神。
那玄衣青年背對著她,站在房間中央,低垂著頭,像是尊被遺棄在荒野的、過分精緻的美人像。周身縈繞著一種茫然的沉寂,連垂落的金線都彷彿凝固了流動的光澤。
青歸玉莫名其妙,自渝州重逢以來,刀光劍影、生死相搏不知多少,此刻難得片刻喘息,他倒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她猛地憶起當年在藥廬中,對著那個少年,也總是她在說話的。
真正無可奈何,
“過來。”她隻得對沈鐫聲道,心裡想著,自己居然也有要他幫忙的這一刻。
沈鐫聲聞聲,身軀微不可察地一震。他緩緩轉過身,燈火在他昳麗的側臉上跳躍著浮光。
他走到她麵前,傾下身,冰涼的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輕輕勾住了她肩頭被血浸透、已然半凝固的衣料邊緣。
“嘶——”
布料粘黏著凝固的血痂被扯動,青歸玉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體猛地一縮,本能地想逃離那冰冷的觸碰。
沈鐫聲的動作瞬間僵住,彷彿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猛地撤回手,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了一般。黑髮滑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
空氣凝滯了片刻,隻有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和油燈燈芯燃燒的劈啪輕響。
他僵立在那裡,纏繞腕間的金絲,滲出點點血紅,與他剛剛染上的,屬於她的暗紅血跡交疊在一起。
“快一點!”青歸玉咬緊牙關。這哪裡是治傷,分明是酷刑。
她氣得要殺人了,果然,一個不知疼痛為何物的人,就是這世上最蹩腳、最折磨人的大夫!
青年緩緩擡起頭,神色中透出些悲涼的沉鬱。
他不再試圖直接觸碰她的傷口,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纏繞在腕間的金線,
挑起冰冷、柔韌的金線末端,微微地、一點一點地,去撥開黏連在傷口上的衣料碎片。
動作細緻得近乎繾綣纏綿,每一次剝離都伴隨著著壓抑的呼吸。
就在這隻有兩人呼吸聲的寂靜裡,沈鐫聲那輕柔的聲音忽然響起,
“青姑娘當年的手筋傷勢……”他頓了頓,指尖的動作有瞬間的凝滯,
“不論我想了什麼法子,如何問起,你都從來不敢與我說。”
他輕輕歎了口氣,處理完最後一點黏連的衣料,直起身。
夜間的流雲恰好拂過窗外的殘月,本就稀少的月光透過窗欞縫隙滲進來,將他蒼白的麵容映得更加昏蒙不定。
視線遊移過她因疼痛而微微顫抖的手臂,最終,緩緩落在她的手上。
沈鐫聲伸出另一隻手,冰涼的指尖緩慢地、試探著覆上她的手背。
寒涼得像是盤踞上了一條毒蛇。
他怔怔地望著這隻觸著她的手,語聲輕淺,
“怎麼好呢,可現下我卻知道了。”他的手指撫過她肩下那道猙獰蜿蜒的舊日傷疤,掠過閃著流光的金線。
“這是冰寒內功的痕跡,”他垂下眼睫,安靜地說,“青姑娘不會寒功,是陸白衣醫治的,”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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