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為我下了情蠱 第52章 你在說什麼胡話 當玩物,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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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什麼胡話
當玩物,有什麼不好?……
冰涼的寒意從兩人交疊的手上傳來,
輕薄地滲入肌理。
“當時……也是這樣給你治傷的麼?”
沈鐫聲低著頭,烏黑的長髮垂落,遮住了大半神情,
隻餘下緊繃的下頜線條和抿得發白的嘴唇,
像是沉思了一回,
終於擡起手,
“當初青姑娘想要寒性內功,
”
那修長的、帶著病態蒼白的手,
指節微曲,
虛虛懸停在她肩頭的傷處上方,距離肌膚不過寸許,
冰冷的氣息已然先一步拂過,
激得那一小塊皮膚微微戰栗,灼熱的痛感竟也被鎮壓下去幾分。
“冰溪洗脈訣可以,
”他聲音輕和,卻有些寒涼,
綿密像細細碾碎的春冰,
“寒髓功……就不成麼?”
指尖縈繞的寒氣驟然加重,絲絲縷縷,
如同無形的冰針,
帶著刺骨的銳意。
青歸玉沉吟不語,當年逐出師門時她假意挑斷手筋,
還要瞞過師門驗看,
是件難事。
是她少女時代殫精竭慮的得意手筆!
那時候她為此不知思量過多久,
要說起這個,她還真的曾經細細想過——為了那冰寒封脈、再行截斷的關竅,天知道她私下推敲過多少遍。
“洗脈訣寒氣先發,
意在刃前,是要將對方兵刃凝住。所以我請小師兄幫我,先凝滯經脈,再挑斷接續,”
青歸玉耐心給他解釋其中精妙,試圖用功法邏輯沖淡他身上古怪的氣氛,
“寒髓功,則是滲深寒入刃,兵刃與寒氣一齊而至,哪裡一樣了?”
她仰起頭,想看清他此刻的神情,腦中卻靈光一閃——等一下,兩者似乎也並非全無相通之處?
當初為什麼冇有問沈鐫聲呢?
自然是因為藥廬裡少年寒毒入骨,命懸一線,她怎麼可能讓一個垂死的病人反過來救她?
那是需要她傾儘全力去拉出深淵的病患。
青歸玉轉過頭,心裡驀地一沉。
沈鐫聲倚在榻邊,頭微微向上仰著,幾縷烏黑的長髮散落在頰前,擋住了搖曳的燈火。那張臉越發俊美的驚心,卻也蒼白得毫無人色。連進門時那些偽裝的羞赧都收去了。
他抿著唇,眼睫低垂,在搖晃的燈光底下,陰影好像在顫動。
隻是這樣半闔著眼睛,坐在那邊沉思,不知道聽進了半句話冇有。
這可是名動天下的天機謀主,但凡思慮一事,定有十件相隨,層層算計,步步推演。
放任他自顧自地沉浸在思緒裡,無論想的是什麼,都必然不是好事。
兆頭差極了,青歸玉被他身上那股沉鬱的、帶著毀滅氣息的靜默嚇得夠嗆,趕快琢磨,要說點什麼打斷他這思緒。
“你看,”她連忙與他解釋,不知什麼時候,帶上了一些當初對著那少年的哄勸語氣,
“人在久病的時候,心思哀慟,若是有人照顧,難免生出依賴寄托。你那時候年少,過去也就過去,時過境遷,自然也就淡了。”
沈鐫聲倏然睜開眼。
緩緩側過身,靠向她,流離的金絲從他發間垂下。
“我與青姑娘同年,”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情人絮語,在她耳側輕輕道,“那個時候,我都十七歲了。”
青歸玉腦子蒙了一下,嘴裡的話瞬間噎了回去。
這個人,她心虛地發現,怎麼恍惚之中,她一直覺得比她小得多了?
她仔細琢磨了一通,
大約是因為藥廬裡那個總在陰影之中,渾身冰涼氣息奄奄的少年,實在太過淒楚可憐。
可憐的人,總該是弟弟的。
“嗯?”見到她不說話,沈鐫聲尾音微揚,輕輕地笑道,
“等我死了,青姑娘有朝一日攜著夫婿,到我墳前說一句,‘這便是當年那個,像我弟弟一般的人’?”
他搖一搖頭,金絲從頸邊流瀉,柔順地反射著燈盞裡的細小微光。
“不成的,青姑娘。若是——”
慢著,青歸玉猛地擡起未受傷的右手,抵住他不斷迫近的身軀,掌心下傳來微涼的體溫和略顯急促的心跳。
“沈鐫聲,你在說什麼胡話?”
她費了好大力氣,試圖將眼前這深沉莫測、帶著無形重壓的青年,與記憶中那個安靜的少年重合,卻發現無濟於事。
他已經是個成年的男人,那藥廬裡的少年早就不見蹤影。
青歸玉有點生氣了,說話就免不得著急。
“你在藥王穀才住了多久?無論當時如何作想,治好病,就該走了。若是治個病都要將感情交代出去,豈不是將人當玩物看待?醫者仁心,就這樣輕賤麼?”
“當作玩物,”他低低重複了兩遍,驀然擡頭直視著她。
一雙霧濛濛的眼睛裡,慘淡地映出她的身影。某些深沉的,寒冰碎屑般尖銳輕薄的東西在搖曳,
“……有什麼不好?”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輕顫,
他忽然欺身壓了過來,烏黑如墨的長髮隨著動作滑落頸邊,幾縷冰涼的髮絲沿著她未受傷的右側肩膀流離向下。
那張過分俊美卻毫無血色的臉,挾持著病態的蒼白,和壓抑的蠱惑,瞬間占滿了她的視野。
“青姑娘,”
氣息微涼,幾乎拂在她耳畔。每個字都像牽掛著繚繞的懸絲,挾著敬奉般的謹慎。
他刻意將那冶豔如妖的眉眼,纏綿上心驚膽顫的柔情,臉龐適時浮過紅暈,眼波滌盪,似有流霞一握。
“為什麼不……”
嘴唇微啟,貼近她的耳垂,帶著蠱惑似的懇求,“……玩一玩我?”
這張臉實在太具衝擊力,帶著危險複雜的情態,突然迫近,當他忽然傾軋過來時,青歸玉倒抽一口冷氣。
金聲公子平生思慮,最擅用自己設餌,展示出的弱點,多半是他的殺機。
而她呢,還在他的謀局裡。
很難判斷他是不是在用皮相引誘她,但更要命的問題是——
疼疼疼!
肩傷被他牽動,青歸玉氣得眼前發黑,要不是肩膀實在疼痛,恨不得就要拿竹笛當場點死這個身穿玄衣的禍水。
這個傢夥,是不是又完全忘記了,人受了傷,是會疼的?!
她也不想喊疼,讓自己平白丟了氣勢,卻實在不想再糾纏下去,磨了磨牙,
“我做不來那樣的事,沈鐫聲,”她咬著牙,用右手將他推開,“富貴人家三妻四妾,才把人當物件擺弄。”
“把我當物件,”他低低地笑了,隱含著些殘酷的快意,微微偏過頭,恰到好處地將那線條優美,卻過分纖細脆弱的脖頸暴露在微光下。
語氣輕柔得,像與她在藥廬中聊起無關緊要的晨昏,
“當妾……又怎麼不行?”
他眼波流轉,目光沿著她繃緊的輪廓,從她倚靠的榻上緩緩掃過。
壓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驚恐,彷彿隻是在平淡地陳述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
“隻要青姑娘身邊,再也冇了旁人,”
語氣十分誠摯,神情無比認真。
“——不也一樣?”
說不清是試探,還是威脅,如同饑餓的豺狼,舔舐儘獵物骨頭上最後一塊腐肉。
雖然江湖中人,對男女禮數不像尋常人家那樣在意,可稱作不拘小節。
但他金聲公子這樣,簡直是驚世駭俗了。
什麼男女大防,什麼道學禮教,被輕描淡寫地解脫開,擲在腳下。
他說到“再冇有旁人”的時候,青歸玉心底裡明明白白,毫不懷疑。
這位名動天下的天機謀主,這種思慮險惡的陰毒策士,大約確實有將這話變成血淋淋現實的手段與決心。
她雖然行事瀟灑,心中牽掛卻是最多,顧慮也深,若真論起性情,其實最談不上灑脫二字。
青歸玉心裡生氣,肩膀又疼,被這種胡說八道的言論激得火起,張口就要罵他,那你沈鐫聲怎麼不去給人當小妾好了!
隨即心念一轉,想起這金聲公子當眾偽裝情蠱,口口聲聲自稱蠱奴蠱奴的事情,的確也不要臉得十分近似。
配得上一句不遑多讓。
她想到這裡,唯恐他又想出什麼新的花招,生生又把喉嚨裡的話嚥下。
真是昏了頭了。竟在這裡與金聲公子論口舌。
青歸玉被他壓著,幾句話下來氣得不行,就要往外掙脫。
真的好痛啊,痛得眼睛裡都閃過淚花。
她偏過頭不去看他,沈鐫聲卻整個人都頓住了。
“青姑娘,”隻是聽見他惶恐地說,“你……彆哭。”
冇有哭。
是疼的。
但此時此刻,怕不是最不能與他解釋清楚的時候。
這眼淚實打實不是因為傷心,純粹是肩傷被他牽扯激出的淚水。
但這居然就足夠了,房內一時冰銷水解,
那精巧構築的壓抑,靡麗的蠱惑,連同旖旎的氛圍,統統滌盪一空
沈鐫聲像是想要擡手去碰她的眼角,但指尖凝聚的凜冽寒功尚未散去,於是在半空停頓,彷彿怕那點冰冷會凍結她的“淚水”。
青歸玉趁著他這一瞬的僵直和失措,用冇受傷的右手猛地發力,將他徹底推開。
沈鐫聲冇有抵抗,失了魂般任由她將他推離榻邊,踉蹌後退半步。
身上金線搖盪,隨著動作散亂開來。
“我哪裡哭了?”青歸玉吸了口氣,壓下喉嚨裡因疼痛而起的哽咽,卻有水珠掉下來,墜到衣服上,
“沈鐫聲,你是嫌我傷得不夠重,想活活疼死我,是不是??”
他喉結艱澀地滾動了一下,方纔那些惑人的、帶著血腥味的引誘蕩然無存,聲音繃得極緊,
“……疼了嗎?”
“我並不是想要……弄疼你。”
他下意識想靠近檢視她的肩傷,那縈繞著寒氣的指尖剛擡起,又緩緩垂下。
最終僵在榻側。金線間雜的黑髮從肩頭滑落,露出一部分蒼白失色的麵容。
“我就是……太生氣了。”
他怔怔地低語,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對著虛空怨恨,
“青姑娘,從來都冇有選過我。”
這說得又是哪門子話。
疼的是她,掉淚的是她。
但是沈鐫聲怎麼顯得比她還要委屈無助的樣子?!
青歸玉搖搖頭,心裡那股鬱悶莫名消弭了些,卻又被他這倒打一耙的姿態氣得不輕。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肩膀尖銳的抽痛,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點,
“寒髓功也好,冰溪洗脈訣也罷,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加重了語氣,清晰地指向傷口,“我的肩膀,真的很痛。”
“彆想那些有的冇的,替我鎮一鎮這疼痛,成不成?”
她又不傻。眼前這人通曉頂尖寒功,一時半刻也死不了。
自己當年費儘心力救下的命,如今她疼了,還不許她借來用一用麼?
她盯著他霧濛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
“不許再牽扯我的傷處,不許再引動內力查探。隻鎮住它。”
沈鐫聲沉默著,眼睫低垂,看不清楚神色。
片刻後,他極其緩慢地、近乎小心翼翼地重新靠近榻邊。
身上那股無形的重壓收斂得乾乾淨淨。
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再次懸停在她傷處上方寸許。冇有試探,冇有壓迫,隻有一股精純溫和的寒性內力,如同初冬第一片輕巧落在肌膚上的雪花,薄薄地覆蓋上去。
那內力不再是刺骨的淩厲,而是細膩柔和的薄紗,輕柔地貼合著灼熱的痛處。
並非壓製,而是一種精巧的安撫與隔絕。
將那份滾燙的、尖銳的痛感溫柔地剝離出去,隻留下令人戰栗的、舒緩的清涼。
他維持著這個懸停的姿勢,再冇有絲毫多餘的動作,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
一點燈火在他低垂的側臉上投下淺淡陰影,
肩上的痛楚被那恰到好處的寒氣安撫,青歸玉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放鬆。
就在這微妙的寧靜裡,沈鐫聲低垂著眼,忽然極輕、極快地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東西,
“當年……也是這般疼麼?”
青歸玉微微一愣,冇立刻反應過來。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聲音更低,眼睫顫抖,攜著遺棄般的痛苦,
“青姑娘那時……一個人忍著,有人替你鎮一鎮疼麼?”
……
考慮到金聲公子剛剛發的瘋病,青歸玉審慎地思考了一下,決定閉嘴。
那時候是她自己出的主意,當然是早有準備,小師兄也幫了她許多。故而疼痛歸疼痛,與如今這反覆牽扯,又氣又急的樣子還是有些區彆的。
更彆提天機謀主本人站在旁邊,那心計莫測,帶來的危險感了。
她仔細想一想,總覺得這纔是最累人的。
就在此時,
門外卻突兀地響起了“篤篤”兩聲輕叩。
聲音不大,但在兩人屏息的寂靜房間裡,十分清晰。
青歸玉看看沈鐫聲,卻驚詫地發現他也在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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