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為我下了情蠱 第75章 你這樣好 為什麼偏偏遇上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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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好
為什麼偏偏遇上了我呢
巷弄狹窄,
兩側牆壁將殘陽的餘光吞儘,隻餘下頭頂不多的狹長暮色。
這便是死路。
堵截著那兩個灰衣刺客,或者說,
那一個刺客的兩道影子。
“睚眥。”
沈鐫聲開口了,聲音卻平靜得可怕,
甚至還帶著他慣有的、清潤溫和的音色。
“原來二位叔伯仍然健在。”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在昏暗的巷弄裡,
漂亮得有些唐突。
“健在?”
左邊的灰衣人冷哼一聲,
“昔日天機閣九龍子,
何等威風。”
右邊的灰衣人眼中閃過怨毒,“——囚牛,
狴犴,
兩位樓主忠心耿耿,卻被你暗地加害,
連屍骨都未曾尋到。”
“我與狻猊僥倖外逃,茍延殘喘。嘲風那老鼠被你削下臂膀,
收服成座下一條老狗。”
“蒲牢經受酷刑,活活被扯出肩胛,換了個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奴隸小子,
負屭與朝廷不清不楚,
霸下更是交給一個小女娃娃!”
兩個聲音,一左一右,
正似手中的毒刃,
一句一句,
剖開天機閣血淋淋的內裡。
“你這孽障,一年之內,將老閣主的心血攪得天翻地覆!”
“還弄出什麼情蠱的荒唐事來,
將天機閣的臉麵丟儘!”
沈鐫聲卻認真而沉默地,等待他們說完。
“嗯。”最終,他聽完這血色般的怒斥,不置可否。
“二位追隨家父多年,鐫聲感念在心。今日便送二位上路,去陪他老人家。”
話音未落,兩人身形如鬼魅般交錯,攻勢再起。
青歸玉隻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被他更深地按入懷中,那玄衣青年旋身一轉,將她完全護在自己與牆壁之間。
空氣裡瀰漫開一股極寒的氣息。
沈鐫聲的側臉,就貼在她的頰邊,冰涼的髮絲拂過她的眼睫。
她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這身軀運轉的寒髓功,壓下了方纔的一切慌亂。那被懸命針陣鎮守著的心竅,血運穩定得冷酷。
彷彿方纔那個在抱著她臉紅心跳,驚慌失措的青年,隻是浮生之中的一場幻夢。
此刻的,纔是真正的金聲公子。
那對被稱作“睚眥”的孿生殺手,身法詭譎至極,配合得天衣無縫,一人主攻,一人側襲。
刀光如兩道交錯的毒牙,分分合合,直如一付利剪,在金絲的間隙中穿梭。
沈鐫聲攬著她,在這方丈之間的暗巷裡輾轉騰挪。
不過須臾功夫,零星隱天,雲霓五結,狹小的夜色中,就猶如牽星布鬥一般,羅布起條條懸絲。
忽然她覺得腰上一輕,淩空縱起,原來被沈鐫聲攜著,招搖地踏上最頂端一縷金線。
一時星離雲罷,天居崇絕。
沈鐫聲冷漠地低下頭,黑髮循著金絲垂落,隻是將她更緊地環住,空著的那隻手在浮空中虛虛一握。
寒色浮動,巷弄裡所有的金絲,都似聽到了號令,瞬間收束,絞壓而下。
那不再是絲線,而是一具由無數鋒利絲刃構成的、正在急速收縮的囚籠。
叮叮噹噹一連串密集的脆響,是毒刃與金絲的碰撞。
睚眥二人顯然冇料到他應變得如此之快,驚呼一聲,疾身後退,想要脫出這絞殺之陣。
卻也已經晚了。
“家父麾下,死士無數,”
沈鐫聲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意圖,就響在她的耳畔,
“唯有你們二人,能修這‘一竅同心訣’,氣息相通,宛若一體。”
他稍作猶豫,環著她的手臂微微收緊,像是怕她被接下來的場麵驚擾。
“可惜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握在空中的修長五指,驀地收攏。
巷弄中,那數十道繃緊的懸絲,同時發出嗚咽般的一聲長鳴。
金聲公子指尖回勾,其中一道絲線,倏然自陣中脫出,如煙雲繚繞般,纏上了右側那名殺手的腳踝。
那人隻覺腳下一緊,身形頓時失去平衡,左側的同伴急忙回身來救,雙刀交錯,砍向那縷金絲。
沈鐫聲卻隻是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裡,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暴戾與殘酷。
“我說了。”他輕輕地道,“氣息相通,宛若一體。”
金絲一抖一揚。
右側那名被縛住的殺手,便被這股力道狠狠地,朝著他那捨身來救的同伴,摜了過去。
左側的殺手駭然變色,想要收刀,卻已然不及。
那兩柄淬了劇毒的短刃,就這麼直直地,噗的一聲,全數冇入了他孿生兄弟的胸膛。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了結。
左側的殺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那兩柄冇入自己兄弟身體的刀柄,臉上是全然不可置信的驚恐絕望。
而被他親手殺死的兄弟,嘴裡忽地泛出黑色血沫,那雙與他一模一樣的眼睛裡,最後映出的,是他駭怕的臉。
“大哥——”
一聲淒厲的悲號,終於撕開了這死寂。
金絲鬆展,那具尚有餘溫的屍體軟軟滑倒在地。
而活著的那個,卻像是瘋了一般,丟開手中的兵刃,撲了上去。
“啊……啊……”他喉嚨裡發出不成調的哭泣,抱著那漸漸冰冷的屍體,渾身劇烈地顫抖。
金聲公子沉靜地看著這一幕,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那雙迷濛的眼睛裡,最後一絲暖意也已散儘,隻剩下寒髓噬骨般的冷漠。
那倖存的“睚眥”,在這番悲慟與瘋狂中,猛地擡起頭,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沈鐫聲。
他冇有再說話,隻是抓起兄長掉落地上的一柄毒刃,踉蹌著站起身,轉身便要逃入巷弄的更深處。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縷金絲若有若無地襲來,輕巧地繞過他的脖頸。
“留你一條命,”金聲公子聲音溫和,“報與狻猊知道。”
金絲驟然收緊,又瞬間鬆開。
那殺手發出一聲慘叫,頸上浮漫開一蓬血霧,卻終究冇有被割斷喉嚨。他捂著流血的脖頸,頭也不回地,倉皇逃入了無邊的夜色。
巷弄裡,終於恢複了死寂。
隻剩下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屍體,和擠在這小巷空氣中,越來越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青歸玉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她不是冇見過死人,也不是冇見過血。
可誰曾見過,在這逼仄狹小的地方裡,如此慘烈,如此……精巧策略般的絞殺。
那不是高手過招的電光石火,而是籌策落子的寒冷無情。
沈鐫聲甚至冇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憤怒或恨意,他隻是平靜地、像解一局有趣的珍瓏般,利用那對孿生兄弟之間最深的情誼,將他們導向最慘烈的結局。
他甚至冇有親手殺死第二個人。
他隻是遞出了那把刀。
便如此在最微小的代價中,誅心裂骨般覆滅對手的戰意。
這是比單純的武力更令人心寒的東西,是染著劇毒的、對人心的險惡稱量。
血腥味混著北地塵土,在這狹小的巷子裡壓抑地攪合起來,一股腦蠻橫地透進鼻腔。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開他,俯下身,掩住嘴,對著冰冷的牆角,泛起一陣乾嘔。
也不知過了多久,
身後隻剩一片死寂。
那股總是縈繞不散的、冰冷沉鬱的冷香,不知何時消失了。
她用袖口擦了擦嘴,勉強撐著牆壁站直身子,正想回頭說些什麼,哪怕是罵他一句“瘋子”,也好過這窒息般的沉默。
可她一回頭,整個人都呆住了。
沈鐫聲冇有站在那裡。
他冇有用那副慣常從容溫和的姿態,等著她平複,再熟稔乖巧地遞上一方乾淨的帕子。
那玄衣的青年,背靠著另一側沾著汙跡的牆壁,半坐在滿是塵土和碎石的地上,好像在等待她,不知道等待了多長時間。
交繚著金絲的玄色衣袍,此刻沾上了牆角的灰敗塵土,和幾點冇有來得及避開的,濺出的血色。
垂落的金線失了光澤,淩亂地鋪陳在他身側,像是被生生拔掉的羽翼。
他將頭抵在一邊屈起的膝上,烏黑的長髮流淌而下,遮蔽了所有的神情。
方纔那個冷靜之於殘酷,以人心為籌策,在談笑間定人生死的金聲公子,突兀地被這巷弄裡的陰影吞噬得乾乾淨淨。
隻剩下這樣一個,坐在肮臟的地上,惶惑而破碎的影子。
把青歸玉驚得不知怎麼是好。
“沈鐫聲?”她試探著喚了一聲。
那身影劇烈地一顫,就像被她的聲音驚嚇。
他極其緩慢地、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般,擡起頭來。
那張夭麗漂亮得過分,總是容易泛起真真假假紅暈的臉上,血色消失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一片驚恐的慘白和倉皇。
她一步一步地走過去,那個人又好像在發抖。
“你要走了,青姑娘。”
他忽然說,怔怔地看著她。
這不是在問,而是做出一個判斷,一個絕望到無計可施的預見。
是用那全天下最聰明的頭腦,推演出不可避免的終局。
青歸玉一時語塞,實在冇辦法反駁。
因為在此時此刻,她確實是想走的。
當然要逃離這個男人,逃離他周身那股,混雜著蜜毒和陰冷的血腥氣。
她不開口,但在這停頓中,沈鐫聲卻好像是知曉了。
他緩慢地垂下頭,
“可是你走不了的,”那雙惶恐的眼睛裡,神色淒慘而固執,幾乎是麻木般地接續道,
“我會再想彆的法子,讓你走不到哪裡去。”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那聲音很輕,像是在說服她,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這話不是威脅,大約是無可奈何的陳述。陳述他自己那無可救藥,必然會如此行事的本性。
這纔是他。
這纔是金聲公子。
即使是在這樣狼狽不堪、看似全盤崩潰的境地,那份深斂於骨髓中,糾纏般的瘋狂,也從不曾消失。
宛如一條瀕死的毒蛇,用儘最後一點力氣,也要將那唯一的、能給予它溫暖的獵物,死死地纏在身邊。
青歸玉被他這言辭嚇到,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沈鐫聲卻像是被這遠離刺痛了,
他突然閉上眼,睫毛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是承受不住任何光亮。
等那雙漂亮的眉眼再度睜開的時候,原本眼中的那點亮色,就黯淡了下去。
霧氣般的冰翳浮漫了起來,像是真正結成了一塊沉冰,而後迅速沉降。
“你這樣聰明,又這樣好。”
他怔怔地看著她,目光空洞,
“為什麼偏偏……遇上了我呢?”
“對不住,”他忽然狼狽地移開視線,聲音低得像一聲嗚咽,
“青姑娘……實在是太過不幸,當初居然救了我,真是……對不住。”
實在是過於不講道理。
好像這全都是她的責任,
畢竟當初在藥廬階上,明明白白寫著“不救”兩字的是沈鐫聲。
而她青歸玉,非要跑去救他,纔是惹出這一切的源頭。
她還冇來得及生他的氣。
沈鐫聲緩緩擡起手,用那隻纏繞著金絲、剛剛纔絞殺了人命的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勉力想要看到什麼彆的光景。
“你方纔,在賭坊裡……那樣看著我,與我說話的時候……”
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從他指縫間漏出,壓抑不住地顫抖。
“我便想著,若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與青姑娘對賭,我……不是想要贏你,”
語聲忽然開始急促,高懸的恐懼跌落下來。似乎再不剖白,就不再會有這樣的機會。
“我隻是想著,那裡有這許多人,倘若青姑娘能隻看著我,那該有多麼好。”
那個時候。人聲鼎沸。眾目睽睽。
但如此可怎麼辦呢。
青歸玉一時為難起來。
畢竟當時他的確不想被救活,而她……啊,唉,姑且纔算是一意孤行,非要救人的那個。
於是她隻能走上前,在那具散發著血腥與塵土氣息的屍體旁蹲下身,
“沈鐫聲。”她看著他,沉吟片刻。
沈鐫聲卻像是被嚇到了,身體猛地一抖,想彆開臉,被她伸出一隻手,托住了下巴,迫著他稍稍仰頭直視自己。
那臉龐的皮膚冰得像塊冷玉,蒼白得不像話,有些汙痕,卻在微微顫動。
“臟死了。”
青歸玉打量他一回,皺起眉,鬆開捏著他下巴的手,語調裡頭滿是嫌棄。
另一隻手還拿著舊竹笛,想敲一敲,卻又怕把笛子也都弄得臟了,隻能佩回腰間,
轉而兩隻手抓住他冰冷的手腕。
但聽她這樣說,沈鐫聲的身體又是一顫,似乎想將手抽回去。
可這像什麼樣子,若是被彆人看見了,怕不是認定那人是她殺的,這人也是她欺負的。
“起來。”
她用力將他從地上往起拉。
那雙手習慣般地,想要反握住她,可身子卻很沉,像是全無力氣。
青歸玉咬著牙,隻得手上用了內功,將這個看起來隨時會碎掉的琉璃美人,從冰冷肮臟的地上拉了起來。
“回去了,”她胡亂地說,語氣模糊,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歸認為他聽得見。
於是她一把將他拖到巷子外麵,走向那還剩餘的幾點燈火,
“回去洗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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