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以為他們是死對頭 第26章 無邊絲雨細如愁
-
無邊絲雨細如愁
“哦?這就被髮現了?”沈時宴指尖拈起一枚黑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白子困頓其中,已陷絕境。
他對麵空無一人。這般左右互搏,他已下了數日,黑白棋子幾乎鋪滿棋枰。
聶青垂手侍立:“是。若非這場連天暴雨,他們未必能尋到。”
“天公作美…”沈時宴慢條斯理地將棋子一一拾回棋簍,語氣淡漠,“隻是可憐臨風,怕是要傷心一場了。”
聶青道:“侯爺豁達。一個近衛罷了。若侯爺喜歡,主子可在景州擇選幾名得力的人,送去便是。”
“你倒是提醒了我。”沈時宴起身,踱至窗前。
細密的雨絲挾著濕氣撲在他臉上。他望著窗外無邊的雨夜:“此事你去辦。尋個機靈、手上乾淨的。”
“是。”聶青應道。
步出長廊前,沈時宴回望了一眼身後沉沉的夜色,低語:“可惜…本想親赴幽州,會一會那穆淮清的。”
聶青垂首道:“此人不值得主子去見。”
“他原是不配…”沈時宴緩緩轉身,目光落在腳下幽暗的迴廊,“若非沈臨風,他連入我眼的資格也冇有。”
廊下懸著的紅燈籠,將他一身青綠映照出朦朧而詭異的光暈。
他沿著長廊緩步前行,身影很快冇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
收到穆淮清那封“恩斷義絕”信的第三日,沈君屹以探兄為由告假,直奔幽州。
馬車抵達幽州城時,已是黃昏。
穆淮清並不知他會來。
小六子風風火火衝進書房時,穆淮清正與關山月在廳堂議事。
“大人!侯爺來了!我家侯爺來了!”小六子掐著小五就撞開門,連規矩都忘了。
雲舒怒斥:“小六子!規矩呢!侯爺來了你不在前頭候著,火急火燎跑這兒來作甚?!”
他對沈君屹憋著一肚子火。
穆淮清為見穆靈均,滿心期盼多日,最終卻隻等來父親身首異處的噩耗。
穆淮清為此大病一場,臉頰近日才稍見血色。穆靈均屍身尋回後,他又消沉許久,即便如此,仍不放棄搜尋景行。
雲舒看在眼裡,痛在心頭。
小六子全然不顧雲舒的斥責,急急對穆淮清道:“大人!侯爺此刻就在城下!城門緊閉不讓進,大人您快下令放行吧!侯爺千裡迢迢過來一趟多不容易…”
雲舒在一旁急得使眼色,小六子卻渾然不覺。
雲舒隻得開口:“雲卷說正烤紅薯呢,你要不要隨我去瞧瞧?”
小六子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去不去!紅薯哪天不能吃?我家侯爺可不是天天都能見著的!”
雲舒見他油鹽不進,乾脆一把奪過他懷裡的小五。
可憐的小五猝不及防,嚇得“吱吱”尖叫起來。
小六子立刻慌了神,追著雲舒便跑:“哎!你搶我小五作甚?!”
雲舒腳下生風,頭也不回地揚聲道:“烤了吃!”
小六子驚恐萬分,緊追不捨:“快把小五還給我!”
莫少卿在旁桌寫字,不發一言。
約莫半柱香後,一名士兵進來稟報:“稟大人,侯爺命小的通傳,今日若見不到大人,他絕不離開。”
關山月見穆淮清沉默不語,輕咳一聲,揮手示意士兵退下。他目光轉向莫少卿,微微挑眉。
莫少卿會意,放下筆,溫言道:“清兒,他性子執拗至此。若你執意不見,隻怕此事會愈發難解。”
自穆靈均身故,穆淮清便時常神思恍惚,人雖坐在這裡,魂卻似已飄向九霄雲外。
此刻,他彷彿終於被解開了定身咒,緩緩垂眸,目光恰好落在腰間懸掛的玉魚兒上。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溫潤微涼的玉件攥入手心,那熟悉的觸感似乎給了他一絲支撐的力量。
他站起身,對莫少卿道:“先生說的是。我這就去與他說個明白。”
-
天空陰沉如蓋,寒風裹著冰冷的雨絲,一陣緊似一陣地抽打下來,沾衣即透,寒意刺骨。
無邊絲雨細如愁。
穆淮清步履沉重地登上城牆。
連綿的雨幕中,他一眼就鎖定了城下那個熟悉的身影。
城下的沈君屹,也正仰頭望來。
兩道目光,隔著迷濛雨霧,如電流般瞬間相接。
沈君屹朝著那抹孤絕的白色高喊:“穆明亭,開門!”
穆淮清卻恍若未聞,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親手埋葬父親後,穆淮清覺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隨之下葬了。世間諸般**,彷彿都離他而去。
他甚至覺得,即便是沈君屹,也無法再牽動他的心。
然而,僅僅是這樣遙遙的一眼。
眼眶便猝不及防地泛起濕意。
方纔的決絕,為何頃刻間化作了滿心酸澀?
為何會感到委屈?
為何心口會隱隱作痛?
穆淮清真想下令放他進來,聽聽他究竟要說什麼。
更想…將他狠狠撲打,質問他為何失約!
而沈君屹呢?
來此之前,他心中已盤算過一百個解釋的理由,自信能說服穆淮清。
可真正見到城牆上那個人影,千言萬語卻都堵在了喉間。
他隻想立刻到他身邊去。
若他允許,便緊緊抱住他。若不許…也無妨,他隻想把他緊緊擁入懷中。
他從未因穆淮清的誤解而難過,此刻心中翻湧的,唯有鋪天蓋地的心疼。
心疼他如同自己一般痛失至親。
心疼他也要經曆自己曾經曆過的剜心之痛。
雲舒將紙傘儘力傾斜,罩在穆淮清頭頂。
奈何秋風捲著細雨無孔不入,穆淮清素白的袍角,很快便洇開一片片深色的水痕。
“穆明亭!開門!我有話要說!”沈君屹的聲音穿透雨幕,將穆淮清飄渺的思緒猛地拉回。
他嘶聲喊道:“我告訴你!彆想這麼輕易就甩了我!”
牧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隻覺得自家主子此刻怕是淋壞了腦子。
哪有人千裡奔襲而來,不陳情、不告饒,淋了半日冷雨,就為了吼這幾句毫無用處、近乎威脅的廢話?
救命!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借給他用用。
城牆上靜默了半晌。
穆淮清終於轉過身,聲音低啞地對雲舒道:“去告訴他,私人恩怨,暫且擱置。望他以大局為重。日後…若非我親筆傳信,不必再來幽州。”
雲舒肅然應道:“是。”
沈君屹仰望著那道決絕的白色身影漸行漸遠,直至徹底消失在雨霧瀰漫的城樓深處。
牧之被凍得連打了好幾個哆嗦,牙齒都有些打顫:“主…主子,還…還等嗎?”
話音未落,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沈君屹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
然而,出來的隻有雲舒一人。
雲舒站在門內,清晰傳達:“我家主子抱恙在身,需靜養。主子說了,私人恩怨,暫且擱置,望侯爺顧全大局。另外…”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主子特意交代:日後若無他的親筆傳召,請侯爺勿要再如今日這般貿然前來。”
希望如泡沫般碎裂。
牧之實在忍不住,搶聲道:“我家主子淋了這半日雨也快撐不住了!太守大人若真不想見,早些言明便是,何苦讓我家主子空等這許久!”
雲舒冷冷瞥了他一眼。
“府上正值新喪,主子心力交瘁。侯爺若無實據自證清白,還請莫要再來叨擾。”雲舒的聲音雖不複往日真誠,禮數卻一絲不茍。
他微微躬身,疏離而客氣地道:“景州探親卻繞道幽州,侯爺真是有心了。天寒雨冷,侯爺請回吧。”
沈君屹深深看著雲舒,久久無言。
下一刻,他猛地一拽手中韁繩!
那匹原本垂頭喪氣的駿馬嘶鳴一聲,迅疾調轉馬頭,如離弦之箭般衝入茫茫雨幕。
牧之剛想道彆,卻見雲舒送走沈君屹後,毫不留戀地轉身入城,“哐當”一聲關上了厚重的城門。
將他一人晾在了淒風冷雨之中。
牧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