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以為他們是死對頭 第7章 從今日望平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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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日望平安書
李可聽了這話,眼中彷彿點亮了星辰。
他激動道:“大人真是體恤民情的好官啊!我替幽州百姓多謝大人了!”
起初,李可隻當這次來的官,與先前數任一樣,不過將幽州視作高升的跳板,草草待上個一年半載,便會棄水深火熱的百姓於不顧。
可在得知穆淮清的身份後,他又滿心疑惑。畢竟在常人看來,以穆淮清的出身才乾,留在殷都顯然比困守幽州更有前途。
李可甚至設想過,這位不過是位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乾的公子哥,一時興起纔想來幽州“玩玩”。
然而,穆淮清務實的態度徹底扭轉了他的看法。
人不可貌相,在穆淮清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印證。
這位來自殷都的貴公子,外表怎麼看都像是高門深院裡逗鳥吟詩、錦衣玉食養出的輕佻紈絝,實在不像能擔得起重任的模樣。
穆淮清擺手示意他安坐,“都說說想法,集思廣益,大膽直言。”
李可摩拳擦掌,道:“便是下官先前向大人提及的招商之策。幽州荒僻多年,商路凋敝,欲重現昔日繁華,招引外商乃必由之路。”
穆淮清微微頷首。
一名幕僚接言:“如此,客商往來,日後所需房舍屋宇便多了,邸店、客棧、茶館、酒肆皆不可或缺。”
穆淮清會心一笑:“此為後話。”
李可緊跟著道:“如今隻待大人決斷,如何招商,方能博個好彩頭。”
此事早在穆淮清謀劃之中,他言簡意賅道:“那便對外張貼榜文,凡外商來此營商,給予免稅三成之惠。商人重利,必趨之若鶩。”
李可猛地一拍手掌,“如此,一切難題迎刃而解!”
一旁的雲卷被李可這舉動逗樂,冇忍住笑出了聲。
李可頓覺難為情,撓撓頭訕笑道:“讓大人見笑了。”
穆淮清側目掃了雲卷一眼,雲卷立刻吐了吐舌頭,斂容正色。
議事畢,送走眾人,穆淮清才鬆了緊繃的脊背。
雲舒關切道:“主子看著乏了,可要先去歇息?”
“昨夜之事…”穆淮清並未即刻起身。這一上午唇槍舌戰,口乾舌燥,他端起茶碗欲飲,才發覺茶水早已涼透。
他放下茶碗,起身走向後院。
行至昨夜那片染過血光的石板空地,穆淮清停下了腳步。
地麵已被清理乾淨,不留一絲死過人的痕跡。
然而,穆淮清鼻尖卻彷彿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甚至無需走近,那氣味已絲絲縷縷鑽入鼻腔。
是心有餘悸麼?
“主子,信到了。”路生手托一隻溫順的白鴿走來。
雲舒接過信鴿,指尖輕點鴿首,“乖,辛苦了。”
路生瞧著這動作有趣,目光落在雲舒臉上,卻依舊犯難。相處日久,他還是分不清誰是雲卷,誰是雲舒。
他甚至暗自思忖過,日後若其中一人娶妻,妻子若也分不清,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處,他不由偷偷抿嘴笑了。
雲舒擡眸看他:“笑什麼?”
穆淮清接過信箋,未急著拆閱,擡步上階,進了內室。
路生老實道:“笑我自己,到如今還分不清你倆誰是誰。”
雲卷一屁股坐在石階上,“不怪你,當年我爹孃在世時,也常喊錯我倆名字。”
路生道:“是嘛。”
雲舒道:“其實好分,我耳後有顆痣。”他側頭,指給路生看。
路生笑了:“我總不能每次喊人前,先扒著你們耳朵瞧吧?那多失禮。”
雲舒莞爾:“那倒是,隻能你自己想法子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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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穆淮清展開信紙,是沈君屹的筆跡。
信中詳述了朝堂時局。
吏部尚書唐庚與葛太傅日日“爭執”,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皆因改革一事。
太傅主張大刀闊斧,為儲君鋪路。而身為二皇子一黨的吏部尚書,則力主沿用舊製。
信末還提及了莫少卿,說他在酒館賒了不少酒錢,恰逢沈君屹在場,便順手替他解了圍。
穆淮清讀到此處,苦笑搖頭。
與上次一樣,信末仍綴著“平安”二字。
隻不過這次寫的是:“從今日望平安書,我欲燈前手親拆。”
穆淮清提筆蘸墨,筆鋒飽含墨汁,他凝視著這句詩,久久未能落筆。
沈君屹將朝堂動向告知於他,此事透著矛盾。
他是太子一係的人,而穆靈均與吏部依附二皇子。穆淮清早已明言不涉黨爭,沈君屹此舉,意欲何為?
拉攏?
穆淮清凝神思索片刻,剛欲落筆,卻被窗外驟起的鞭炮聲擾了思緒。
雲卷在外頭大喊:“今兒是乞巧節!街上姑娘肯定多,雲舒,你不去瞧瞧?”
雲舒回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昨夜那場驚嚇,我還冇緩過勁兒來。主子若真傷著了,你我如何擔待得起?”
雲卷登時噤聲。
穆淮清在紙上寫下:“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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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信才抵達殷都。
彼時,沈君屹正於鎮撫司詔獄提審人犯。
吏部尚書唐庚力保的新任司務胡謙,因牽涉楚館女屍案身陷囹圄。
死者名喚林嫣兒,暴斃前夜曾與胡謙在楚館廂房獨處整宿。
此案本不歸錦衣衛管轄,然有匿名密舉報稱,胡謙曾於楚館與人密謀逆事。
身為錦衣衛千戶,此案正落在沈君屹手上。
楊槐安稟道:“吏部那邊已有動作,正竭力撇清胡謙與楚館女屍案的乾係。”
沈君屹麵色沉凝,未置一詞。
楊槐安續道:“倒是有趣。撇清了女屍案,這胡謙難道還能活著走出鎮撫司不成?”
沈君屹唇角勾起一絲冷峭:“恰恰相反。正因林嫣兒身上藏著不可告人之秘,他們才急於撇清。可惜有人蠢鈍,還要為其主子頂罪,殊不知他主子已決意棄卒保車。”
他踱至木樁前。胡謙被五花大綁,遍體鱗傷,臉上卻始終掛著一抹詭異的微笑。
沈君屹猛地揪住他衣襟,同樣回以微笑:“你這條命,要死要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間。倘若…”
“休想!”胡謙狂笑著打斷,“爾等以為羅織個罪名便能構陷唐大人?告訴你,縱是殺了我,也休想我做出賣主求榮之事!”
“倒有幾分硬氣…”沈君屹鬆開手,掌心已沾滿他胸膛的血汙。
景行遞上巾帕,沈君屹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你以為我等是憑空構陷?你為唐庚所做那些齷齪勾當——助他貪墨受賄、買官鬻爵、銷燬罪證…我等豈能不知?他咬住太子,固守舊製,與二皇子沆瀣一氣,打的什麼算盤,我等豈能不明?胡謙,為他而死,當真值得?”
葛太傅主張的新政,首條便是利國之舉:裁汰吏部經手任免的冗官散吏。
其次方是民生之策,如土地國有、輕徭薄賦等。
這與遠在幽州的穆淮清所為,異曲同工。
隻是穆淮清一介書生,其胸中丘壑卻遠非常人可及。他力主備戰,防範邊境遼患。
他佈下的是一盤大棋,深信遼人南侵比朝堂黨爭更能動搖國本。
這一點,沈君屹自歎弗如。
思及此,沈君屹臉上的笑意加深,星眸中難得掠過一絲溫和:“我隻是可憐你在渠州那位青梅竹馬的姑娘。她盼著你在殷都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若讓她知曉你因此毀約,你說…她可會恨你入骨?”
胡謙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住。
他眉心緊鎖,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雙目赤紅,切齒道:“你…意欲何為?”
“莫急…”沈君屹在他麵前踱了兩步,忽地停住,伸手探入他懷中,扯出一方素白手帕。
他從容地將帕子抖開,全然展露於人前。
帕上繡著幾朵菊花,針腳歪歪扭扭,繡工粗陋,遠觀尚可,細看則不堪入目,與瞿嬤嬤的精湛手藝相比更是雲泥之彆。
“還給我!”胡謙目眥欲裂,嘶聲怒吼。
“你在懼怕什麼?”沈君屹唇邊噙著淺淡弧度,將方纔未儘之語緩緩道出,聲音壓得極低,俯身湊近胡謙耳畔,帶著蠱惑般的意味:“怕的話…你得告訴我…”
“林嫣兒,是你們安插在楚館的一枚棋子,專司蒐羅各方訊息,是唐庚與外間傳遞訊息的中間人…”
“不…我不知…”胡謙痛苦地搖頭否認。
沈君屹微笑著踱開幾步,擊掌揚聲:“帶上來!”
幽暗的甬道深處,立時傳來女子驚恐的啜泣聲。
胡謙猛地掙紮起來,嘶聲咆哮:“沈君屹!你這卑鄙小人!彆碰她!彆碰她!”
一個身著粗布衣裳的女子被推搡到胡謙麵前。
她髮髻散亂,滿眼驚惶,茫然四顧。
待看清眼前血葫蘆般被縛之人正是心上人時,恐懼頓化悲慟,踉蹌撲上:“謙哥!謙哥你怎麼了?他們怎麼把你打成這樣?”
楊槐安為沈君屹搬來木椅。
沈君屹安然落座,雙臂環抱胸前,饒有興味地觀賞著這詔獄深處難得一見的真情流露。
片刻,他悠悠開口:“我不信你夜夜懷揣心上人的信物,卻在楚館縱情聲色。胡謙,你不是那等人。如今給你兩條路:一,招出你所知一切!我保你不死,事後安排你二人遠走高飛!二…”
沈君屹擡手指向那哭泣的女子,“你與她,共赴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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