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以為他們是死對頭 第70章 雙玉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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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玉無解
沈時宴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分明:“誤闖天家,非臣所願。臣誌從不在高位,臣想要的,陛下給不了臣,皇位也給不了臣。”
世人皆知青玉君子淡泊名利。他從不赴王侯宴飲,不結黨羽,卻終究被推上這權勢之巔。
從始至終,他想要的,不過是父母康健,兄友弟恭。
天恒帝的指尖掐進掌心,話語卻精準刺入沈時宴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你是怕史書工筆!怕沈氏清名毀於一旦!所以你不敢做謀朝篡位的賊子。”
沈時宴不得不承認,從某種角度來說,天恒帝確實冇說錯。
不同的是,沈時宴不是不敢做亂臣賊子,他是不屑做亂臣賊子。
紗帳如雪瀑垂落,在天恒帝模糊的視線裡織成天羅地網。
他忽然輕聲吟道:“鴛鴦被裡成雙夜…”
這是困於九重宮闕的帝王,能想象到最溫暖的畫麵。
趙玉衡與沈成壁。
他曾說他們是兩塊殘玉,唯有相合方能成器。
他說要帶成壁遊曆山河,其實是渴望拋下冠冕與他浪跡天涯。
他說要去洛水鎮看鴛鴦,其實是盼著能與他永結鴛盟。
鮮血突然湧出喉間,在明黃衣襟上綻開刺目的紅。
他顫抖著擡手,想最後觸碰那抹青衫…
終究差了半寸。
他的眼睛蒙著再也撥不開的霧,他在霧中看玉。“朕有一玉,碎在景州,朕想拚好他,可朕做不到了…”
風停雨歇,一切歸於平靜。
臉上涼涼的,沈時宴擡手擦了擦。
那把摺扇從袖中滑落,他俯身去撿,推開,上麵空無一物。
淚水滴在上麵,暈染成一朵無色的小花,然後是第二朵,第三朵…
他以為他在景州已經流光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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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帝駕崩後,趙慎兒登基。
前皇後餘黨拒不承認新君正統。
國子監祭酒王學兵煽動太學學生,以“血統存疑”為由掀起朝野議論。
坊間流言四起,有傳新帝乃宮婢所出,更有甚者妄言其非趙氏血脈。
一時間民心浮動,九重宮闕內暗流洶湧。
趙慎兒雖年紀尚輕,麵對危局卻顯露出超乎年齡的沉穩。
登基次日便連下兩道聖旨:
第一道,破格晉封沈時宴為攝政王。
大俞開國二百載,閣臣可設多位,攝政王卻唯此一人。
金殿上,少年天子當眾將虎符置於沈時宴掌中,此舉震徹朝野。
新帝這是明明白白告訴天下,他願以皇權相托。
第二道,問罪國子監。
以“王學兵字號沖剋國運”為由褫奪其官職。
未及半月,又以“蠱惑學子、誹謗君上”之罪將其投入詔獄。
據說那日,太學學生們親眼看著祭酒被錦衣衛拖走,官帽滾落雪地,被馬蹄踏進泥濘。
年節前一日,前皇後自縊於景元宮。
翌日清晨,許雲在金殿門外長跪請辭。
這年開春,禮部呈上新擬的帝王尊號。
從此史冊之上,再不見“慎”字痕跡。
唯有“崇雲”二字,在硃批禦覽的奏摺上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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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隱重雲。
藍田玉叩響門扉:“王爺,黎總管急報,陛下賜了禦膳席麵至陸府…”
沈時宴解衣釦的玉指驀地僵住。
“備馬!”聲音裡夾雜著一絲慌亂。
馬車疾馳駛過明清大街,車輪碾碎一地月光。
可再快的駿馬,也追不上沈時宴胸腔裡狂跳的心。
陸府的迴廊今夜格外長。
沈時宴衣袂翻飛,驚起簷下宿鳥。
待衝到那扇雕花門前,卻見侍衛分立兩側,門扉大敞。
陸司鳳正舉著鎏金盃,仰頭欲飲。
“展元不可!”
酒杯在空中頓了頓,終究抵上了薄唇。
“禦賜瓊漿,豈敢不飲?”陸司鳳輕笑,喉結滾動間,琥珀色的液體已滑入咽喉。
沈時宴撲上前攥住他的手腕,青玉扳指在蒼白肌膚上硌出紅痕。
卻見那人反手握住他,指尖眷戀地摩挲他細膩的掌心。
這雙他夢裡描摹過千萬次的手。
鮮血突然從唇角溢位,在月白前襟綻開紅梅。
陸司鳳倚進沈時宴懷裡,反而溫聲安撫他:“成壁…莫怕…宮中鳩酒罷了…不過前朝老手段…”
“我今夜前來,原是要救你…”沈時宴歎息一聲。
“不想叫你為難…”陸司鳳痛苦地抓住前襟,艱難吐字:“你能來…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你可還有話要說?”
“我這一生…”陸司鳳用儘最後力氣擡手,撫了撫夢中纔敢靠近的臉。
這張臉,他恨過,可最多的還是心疼。
恨的是他拋了過往的自己。
心疼的是那個青玉君子終究被迫走上了權臣這條路。
這條路那麼險、那麼難。
他的成壁,要如何走好?
遺憾。
太遺憾了!
新帝終究心存芥蒂,再也容他不得。
不然他至少還能替他謀一謀。
謀一謀啊,謀一條本該屬於青玉君子光明燦爛的路。
奄奄一息間,他說完了最後一句話:“與成壁相識一場…足…足矣…”
尾音散在夜風裡,染血的手指倏然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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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
莫少卿年節裡染了一場風寒,這幾日喝著郎中開的調理湯藥,整個人清減了一圈。
穆淮清心疼他,索性免了他的政事,隻讓他在家靜養,閒時飲茶賞花。
可莫少卿哪裡閒得住,總愛尋個由頭去找穆淮清說話。
路生帶著小六子在外奔波,風裡來雨裡去。
小六子比從前沉穩了許多,這次從遼部回來,拉著雲卷興致勃勃地講起那邊的風土人情。
“遼部如今和中原一樣太平,就是吃食大不相同。”小六子邊說邊往外掏特產,“這是奶疙瘩,這是風乾肉,還有這個…”
待眾人散去,路生才壓低聲音稟報:“屬下探得蘇日圖格的探子正在邊境四處打聽大人的下落。”
穆淮清近來總覺得胸口發悶。
雖說春寒料峭,但他連飲數杯小六子泡的果茶,卻仍驅不散骨子裡的寒意。
他沉吟道:“蘇日圖格居心叵測,絕不能讓他查到我們這裡。光是勾結外族這一條,就夠我們喝一壺的。”
路生領命,又補充道:“還有一事,都察院禦史陸司鳳前日暴斃。”
“這倒蹊蹺。”穆淮清挑眉,“陸司鳳在新帝登基時立下大功,好日子纔開了個頭,怎就突然死了?其中可有隱情?”
路生等茶涼透了才一飲而儘:“聽說牽扯到新皇身世…具體怎麼死的,眾說紛紜。”
新皇登基後,關於其身世的流言就冇斷過。
有說是廉王與青樓女子所生,有說是廉王為保血脈特意養在民間的。
不過這些傳言都在國子監的力挺下不攻自破。
那紙詔書寫得明明白白:新皇雖流落民間,卻天資聰穎,養父母節衣縮食供其讀書。
後因才學出眾,被天恒帝的密探發現,這才認祖歸宗…
這份詔書無疑使得民心所向。
百姓天真的相信、經曆過民間疾苦的君王定能比生來就錦衣玉食的君王更能體恤民情。
“既然涉及身世之謎,必是新皇在斬草除根。”穆淮清放下茶盞,“你重點盯著遼部動向,一有風吹草動立即來報。”
路生抱拳:“屬下明白。”
這時雲舒叩門稟報:“主子,李師爺求見。”
穆淮清起身往議事廳去,雲舒捧著個包袱跟上:“侯爺送了東西過來。”
“先收著。”穆淮清吩咐道。
自去年幽州那一摔之後,雲舒就落下了陰雨天骨痛的毛病。
倒是奇蹟般與牧之冰釋前嫌,如今常有書信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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