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你彆太嘴硬 018
室內光線充足,照得沈確麵板更加白皙光潔,流暢的下頜線條帶出一截白玉般瘦長的脖頸,喉結生長於此,像倒立著的嶙峋山丘。
做出無悲無喜表情時,血管藏匿得極深,隻能隱隱約約窺見幾道藍色條紋,反襯出這人的孱弱易碎。
這也是沈確平時給人的印象,將一切暴戾和狠絕藏於表象中,紀時願早就習慣了他的假模假樣,然而這一刻,聽到他丟擲色氣滿滿的這句話時,她想看到他動怒的心情數不清第幾次攀到頂峰。
等到那時,他一定會因呼吸困難,拽住自己頸間的束縛,被迫揚起下巴,暴起的青筋會被精緻的項圈阻攔,斷成整齊的兩截,他的嘴唇痛苦地張開,斷斷續續朝她發出卑微的求饒聲。
淩駕於現實之上的幻想,總叫人慾罷不能,紀時願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又開始沸騰,心跳聲也快衝破耳膜,上揚的嘴角壓得極其困難。
要笑不笑的模樣,落在另一個人眼睛裡分外滑稽,沈確捲起手裡的A4紙,輕輕往她腦門上敲了下,“紀時願小姐,勞煩擦擦你的口水。”
紀時願纔不被他牽著走,一把奪下協議書,回敬他額頭三下,然後把紙平攤到桌麵上,遞去簽字筆的同時,美滋滋地口嗨道:“你也可以戴上我為你定製的項圈後,一邊吠,一邊對著我搖尾巴。”
沈確接過筆,但沒著急簽,也不接她這句,另起話頭道:“要是你跟我都沒有泄露這段關係,中間卻出現了一些不可抗力因素,當然不是我結婚這種原因,從而導致這層關係必須終止,到時候算誰的過錯?”
紀時願沒想到這層麵上,“比如什麼不可抗力因素?”
沈確忽然又不說話了,“沒什麼。”
他開啟筆蓋,剛要在落款出簽上自己大名,被紀時願製止,“你確定不在最後加上你的特殊訴求?”
“沒必要。”
他頭也不抬地說,“從這段見不得光的關係開始的第一天,我就已經得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語焉不詳,紀時願一時間沒聽明白,也懶得去細細揣摩,拿出手機,點開錄影功能,將他揮筆的過程全都拍了進去,才長舒一口氣。
檔案一式兩份,沈確將其中一份遞還,另一份被他放進帶鎖的書桌抽屜裡,他緩慢轉頭,不期然看見紀時願緊鎖的眉頭,很快又舒展開。
多觀察了會,他淡聲說:“去床上。”
沈確有時候會外宿在明軒居,徐霖就專門替他收拾出一間臥室,裝置齊全舒適,內部裝潢和莊園彆墅裡的主臥彆無二樣。
不帶起伏的三個字,直接截斷紀時願朝門口走去的步伐,像被人摁下零點五倍速鍵,她僵硬至極地偏了偏下巴,對上男人意味深長的神情。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害怕會讀出他眼底將她視作砧板上魚肉的殘忍**,萬幸的是,他的眼睛太黑太沉,深海一般,包裹住了所有細碎的情緒,讓人難以揣摩。
僵持數秒,紀時願故作鎮定地掉頭折返,在床邊坐下,脫了鞋襪,“去床上當然可以——”
她沒有月經羞恥,本來可以大大方方地來句“生理期不做”,偏偏這會氣氛有點詭異,到嘴邊的說辭不由自主變成了“我今天沒興趣跟你做”。
沈確看她眼,沒說彆的,兀自點上香薰,等清雅的氣味蔓延,離開臥室。
人走後,紀時願掩下滿臉的莫名其妙,蓋上被子,沒一會兒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窗外的天色已經難辨晨昏,室內亮上了一盞夜燈,光線朦朦朧朧,床邊的男人銳利的棱角被磨平幾分。
下腹傳來輕柔的觸感,紀時願愣愣看去,瞧見了沈確那雙完全長在她審美點上的手。
手指修長有力,手背上的青筋混著淡藍色的血管,微微崩起,順著她的肚臍眼下方小幅度揉轉時,漫不經心的性感渾然天成。
這姿態就挺像在調情,紀時願清醒大半,猛地拍開他的手,陰測測地笑了聲,“你是真餓了,連在睡覺的人都不放過。”
沈確跟著扯開唇,笑得薄情寡義,“我算發現了,在你心裡,我不單是變態、人渣,更重要的還是個能隨時隨地發情的禽獸。”
紀時願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什麼,沈確起身,五分鐘後回到房間,手裡多出一碗紅糖薑奶。
見曲解了他的意思,紀時願心裡多多少少有些難為情,可一想到他之前欺負她的種種惡劣行徑,微弱的愧疚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扭扭捏捏的一句:“謝謝你啊。”
“紀大小姐折煞我了。”
頂著波瀾不驚的一張臉,說著受寵若驚的話,差點把紀時願嗆到,她沒忍住露出一言難儘的神色,片刻擦了擦嘴角的奶漬,“你怎麼知道我生理期到了?”
沈確當作沒看到她眼裡“難不成你偷偷脫我褲子了”的驚恐,“每回你生理期,都會痛上兩天,臉色也難看。”
他抬手點了下她左側眉毛,“當然眉頭皺得最厲害。”
他是她的兄長,也是她的老師,更是她的保姆,他成年前的一半時間都是被她填充的。
他記得她第一次換牙時被嚇到哇哇大哭的神情,記得她第一次背下九九乘法表,跑到他麵前沾沾自喜的笑容,記得她第一次在外麵受了委屈,被班上男生揪住小辮子,找他告狀,非要讓他替她出口惡氣時氣鼓鼓的腮幫子。
更記得她來初潮時無措又羞赧的模樣,葉雲錦羞於唇齒的生理知識和性教育,也都是他告訴她的。
她羞紅了臉,中途數次拿柔軟的掌心捂住他的嘴,最後還是敗給了好奇心。
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連結過去和現在,也記錄著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如何以明朗、朝氣蓬勃的姿態,生長成一株明豔*的玫瑰。
紀時願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放下碗勺,捋了捋散在胸前的長發。
發尾刮到沈確手背,不可抑製的瘙癢感襲來,他下意識去抓,結果隻抓到半截空氣。
他收回手,不鹹不淡地丟擲一個話題,“如果不是我,這事你還想找誰?”
紀時願花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同她維持肉/體關係的物件,但她不好說現階段她隻想到了他,恰好他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這人最愛坑害身邊人,但我和你剛好相反,我善良真誠,待人處事有一條最重要的原則,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用驕矜的語氣,先是夾帶私貨地拉踩了一通,然後隱晦地傳遞出“我選擇你,那隻能是便宜你了,事實上你這貨根本配不上我”這層意思。
沈確裝不出感激涕零的樣子,敷衍地哦了聲。
紀時願下腹已經不痛,滿血複活後隻想找他的茬,醞釀好措辭後,蹬鼻子上臉地補充了句:“你得好好感謝我,要不是我,你可能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做人缺愛,做/愛缺人'的淒慘境地了。”
沈確還是沒配合地說出那聲“謝謝”,沉甸甸的目光掃過她全身,定在她外露的小腿上,輕聲慢笑,“做/愛是不缺人了,但要是我現在就想做,你能做?”
“……”
“看來我得在《一個合格的py必須具備的十項基本原則》補充上一條。”
紀時願皮笑肉不笑道:“不該說話的時候,請牢牢閉上您沈公子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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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北城連著下了幾天的陰雨,今天雖已放晴,氣溫還是下跌幾度,傍晚寒意更甚,涼風順著脖頸下滑,激得紀時願一個哆嗦,忙從包裡掏出絲巾給自己纏上。
沈確帶她去的私房菜菜館叫長楓亭,就在紀家老宅附近,是附近一帶出了名的園林薈萃之地,私人包廂構成四方線條,隔出一塊人造湖泊,亭台樓榭同湖光山色交相輝映,橙黃色夜燈撒下,更顯靜謐幽深。
去包廂的路上,紀時願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嶽恒的二叔嶽城,他身側的男人,跟他一樣西裝革履,兩人多半是來談生意的。
也是巧,這倆人要去的包廂正好在他們隔壁,關門前,紀時願透過縫隙,看見裡麵還坐著幾個人,清一色的女人,或者該說是剛出社會的女孩子,麵孔和姿態看著都很青澀。
紀時願沒斂住詫異的神色,一進包廂,就問沈確:“這長楓亭還搞特殊服務呢?”
說完她想起嶽城在包廂裡色眯眯的眼神,忍不住感慨了句“不是一家人,還真進不了一家門”。
沈確慢悠悠地回:“長楓亭的老闆多半是瘋了才會在天/安門附近搞色情服務,也不怕砸了自家的百年招牌。”
紀時願從他怪裡怪氣的話腔裡拆分出正確答案,“那那些人是他們自己帶來的?”
沈確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把選單遞給她看。
紀時願哪還有心思點餐,丟下一句“這兒你熟,你來點”的藉口,退到牆角,後背緊緊貼住牆麵。
沈確似笑非笑地拆穿,“這裡的隔音效果比你想象的還要好,你把耳朵黏在牆上,也不可能聽到隔壁一點動靜。”
紀時願梗著脖子狡辯:“包廂裡有點熱,我貼著牆涼快,怎麼就成偷聽了?”
她對聽彆人的牆角沒那麼大興趣,嶽家人的就另當彆論了。
畢竟要是她能在和嶽恒訂婚前,逮到他們家的把柄,就不愁搞不垮嶽家,兩家的婚事順理成章也能告吹。
沈確懶得拆穿她第二回,“要是我邀請你偷聽,大小姐願意陪我這一次嗎?”
紀時願眨眨眼,思考兩秒,“勉為其難”地接過這節台階,“閒著也是閒著,就陪你這一次咯,正好也能還你那碗紅糖薑奶的人情。”
她站起身,連蹦帶跳地湊到沈確身邊,好奇地問:“不過你要怎麼偷聽?”
沈確拿起手機,給徐霖發了條訊息,過了差不多五分鐘,徐霖推門進來,將一個類似MP3的東西遞交到紀時願麵前,匆匆離開。
紀時願朝沈確遞去一個疑惑的目光。
“我會讓服務員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把竊聽器裝到隔壁房間,到時候你開啟徐霖給你的裝置,再戴上耳機,隔壁的動靜你能聽得清清楚楚。”
紀時願沒想到是這麼個欠扁的法子,頓覺手裡的裝置變成燙手山芋,“你這麼做,被發現後會被警察抓走吧,長楓亭的老闆估計也想把你打個半死。”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買通自己的服務員,乾出這檔偷雞摸狗的事,換做她是這裡的老闆,估計能氣到對著他使出一整套打狗棒法。
沈確瞥她眼,“長楓亭就是沈家的產業。”
紀時願一愣,服了,“你們沈家到底是有多愛在北城撒金子,不然怎怎哪哪都有你們?”
四九城裡誰不知道沈家有錢,但如此高調地炫富,就不怕有一天招致禍患?
沈確執起一個耳機頭,往自己的方向扯了兩下,不答反問道:“還聽不聽?”
“聽。”
沈三動的手,天塌下來了都有他擔著,她擱這擔驚受怕什麼?
紀時願搶過耳機,一左一右全塞進自己耳朵,又將音量調大,一開始隻能聽見隔壁男人觥籌交錯時慣用的虛假客套,夾雜幾道不自然的嬌柔笑聲。
就在紀時願耐心告罄前,終於等到嶽恒二叔開始聊起正事:“上次送過去的那批貨,不知道小陳總還滿意嗎?”
紀時願下意識去尋沈確的臉,想問他嶽家是不是開辟了其他生意渠道,見沈確壓根沒把注意力放在她這邊,隻是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磨著茶粉,她隻好暫時壓下過剩的好奇心。
“小陳總當然是滿意的,不過看他的意思,嶽總你要是下回能送些更年輕的,他肯定會更加滿意,陳家和嶽家接下來幾年的合作,都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麼變故。”
彷彿有枚釘子,筆直地紮進紀時願大腦,她感受到強烈的暈眩感,緩過來後還是愣怔不已。
“貨”指的是人?
嶽城是在當皮條客?誰的授意?嶽老爺子知情嗎?嶽恒呢?
可不管其中是否有隱情,這事要是曝光了,就和牽一發動全身沒什麼區彆,嶽家遲早得涼。
紀時願心裡百味雜陳,一麵心疼那些被當成貨物交易的少女,一麵憤慨嶽家上下一群禽獸,淨乾些損人利己的爛事,等到這兩種情緒衝撞殆儘,滿腦子都是“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
她喜上眉梢,摘下耳機,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規規矩矩地坐正,嗓音掐得又細又軟,“沈確哥哥。”
對麵的男人極淡地應聲,“嗯。”
她又喚:“三哥,好三哥。”
沈確終於抬眸看她,挑眉的動作像在問:我的小祖宗,又怎麼了?
紀時願笑眼盈盈,“今晚這頓飯絕對是我和你在一起吃過的最讓我開心、舒服的一頓。”
沈確不置可否,故作不解地問:“聽到了什麼,這麼開心?”
紀時願暫時還沒忖明白今晚這滿滿當當的收獲裡有多少是人為構建出的巧合,嘴角的笑怎麼也放不下來,好半會神秘兮兮地將食指抵在唇邊,“秘密。”
沈確沒再多問。
紀時願興奮到難以自持,多喝了幾杯酒,酒勁強,腦袋在半空晃蕩一陣,沉沉垂下。
沈確眼疾手快地拿自己手掌替她墊了下,隨即將人撈進懷裡。
一小時後,見人還沒有轉醒的跡象,直接抱上車。
今晚徐霖充當了回司機,開向東山墅的路上,徐霖一板一眼地彙報道:“沈總,什麼時候把收集好的證據公開?”
“先放著。”
徐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忍住問:“沈總,為什麼要讓紀小姐知道這些?”
嶽城在當皮條客的事,是蘇霓從醉酒的嶽恒那兒聽來的,當天沈確吩咐去自己去蒐集相關情報和證據時,徐霖還以為是沈家看上了嶽家在北郊那塊地皮,想通過這種方式搞垮嶽家。
哪成想,今晚就這麼將來之不易的訊息拱手送人了。
是想上演一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戲碼,還是說他存著其他私心?
徐霖沒想明白。
浮光掠影裡,沈確低垂的眼毫無溫度可言,隻有唇角泄露出一點笑意。
他似是而非地回道:“想做的事,親手做成,才會有成就感。”
非要說起來,從得知嶽家秘密到今晚引她來長楓亭這一係列大費周章的行為本身算不上幫,也就不算違背了當初他信誓旦旦說不會動用沈家勢力替她取消婚約的承諾。
最多算他將磨好的利劍親自塞進她手裡,至於嶽家到時候是死是活,跟他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