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你彆太嘴硬 048
等到看清裡頭裝的東西,紀時願眼前倏地浮現出一個消瘦的男童,孑然一身地遊走在光與影的交界地帶。
她想要抓住他,不期然撲了個空,單薄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五歲時的記憶。
盛大的生日宴會上,她緊緊抱住九歲的沈確,祝願他能永遠開心快樂。
那天她還送給了他一個親手繪製的相框塗鴉,畫裡的他們牽著手一高一低站在花叢中。
隔天,沈確問她想要什麼回禮,她當時心不在焉的,隨口答了句:“我要禦清哥哥給我畫幅畫。”
那時候的沈確已經學會很多技能,比如繪畫、彈鋼琴、心算……
紀時願曾在誤打誤撞下看見過他的油畫作品,畫的是一家三口,湛藍的日色下,父親帶兒子在郊外放風箏,母親藏在雲層中微笑地注視著他們。
她讀不懂畫裡的深意,隻覺他畫得比自己好看太多。
一週後,沈確如約送了她一幅畫,畫裡沒有人,綻放的春光下,一隻蝴蝶自在飛舞。
跳回現實的紀時願無意識收緊了手,寫有“送給5歲的紀時願”卡片邊角磨得她掌心傳來尖銳的刺痛。
她小心翼翼地將賀卡和畫裝了回去,接著開啟第二個、第三個……
十二歲那年收到的是一支手工純木質玩具槍,隻因在生日前夕,她對沈確抱怨了句“我想要把又酷又帥的槍放在房間裡當裝飾品,但媽媽說女孩子不應該碰這種東西”。
她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翻到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時,血液一下子湧到掌心,十指僵硬到費了很大力氣才將銀戒拿起。
滿大街隨處可見的款式,做工卻精細很多,看不見明顯瑕疵,她還在內環看到了鐫刻上的英文字母,是她名字的縮寫:JSY。
十幾份禮物型別不一,唯一的共同點在於都是純手工製作而成,以及都是她隨口或明確提過想要的。
——不對,這枚戒指不是。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設想和對沈確的瞭解,透過這些,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冷心冷腸之人最大的破綻。
全身的力氣突然散儘,她癱坐在地上,亂七八糟的思緒攪得她大腦和心臟久久無法安寧。
等到衝擊力沒那麼強烈後,她才開車回到紀潯也住所。
一進客廳,就看見坐在雙人沙發上的沈確,然後纔是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紀潯也。
兩個人厭世感極強的人待在一起,空氣都變得壓抑不少。
紀時願愣了愣,隨後遞給紀潯也一個困惑加質問的眼神。
紀潯也聳聳肩說:“可不是我讓他來的。”
他不屑當電燈泡,更不想夾在兩人中間當傳聲筒、調和劑,拿起手機起身的同時,警告了句:“我這裡的東西都是無價之寶,你倆要聊就好好聊,要是沒忍住摔東西,彆怪我翻臉不認人。”
紀時願一句話都沒聽見進去,強迫自己邁開腿,三兩步蹦到紀潯也麵前,拽住他手臂死活不肯鬆。
紀潯也從她眼神裡讀出“二哥,彆丟下我一個人”的懇求,樂到嘴角都在抽,輕飄飄地掃了眼沈確後,將音量壓到隻有紀時願能聽清的程度,“之前在我麵前不是挺橫,怎麼現在人一來,就跟被紮破的皮球一樣,蔫到沒氣兒了?”
紀時願在心裡唉聲歎氣,搖搖頭,一臉沉重地說:“今時非同往日。”
紀潯也來了興趣,“那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麼個非同法?”
她要怎麼跟他說?
說沈確可能愛而不自知?活到二十七歲,光長智商,不上情商,在感情上,就是個十足的大笨蛋?
啊啊啊啊啊啊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可最要命的是,沈確拚命遮掩的秘密足以證實他對她的用心,害她都沒法說難聽話狠狠罵他。
紀潯也不強求她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拍拍她肩膀,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說:“有什麼話一會兒好好說昂。”
紀時願拖著長長的氣昂了聲,等到紀潯也轉身,她又動起強行將人留下的念頭,隻是對方這次沒給她任何機會,避洪水猛獸一般,大長腿連踩四節台階,沒幾步,消失得無影無蹤。
腳步聲一終止,紀時願就擺出被人點了穴沒法動彈的姿態,兩分鐘後才僵硬地轉過身,坐到單人沙發上。
垂落的視線意外注意到食指指腹上尚未徹底清洗乾淨的塵埃,灰撲撲的一片,她揉搓兩下,灰色反倒暈染得更嚴重了,索性眼不見為淨地彆在身後。
暗湧在兩人之間流竄,使得他們的沉默變得格外沉悶。
漸漸的,紀時願開始察覺不到沈確的存在,心無端慌亂,倏地抬起頭。
陰影覆蓋在她臉上的時間實在太久,以至於她掀起眼皮的霎那間,雙眸被強光刺激到滲出了些生理性淚水。
模糊的視野裡,男人的身形輪廓清瘦——他還沒走。
趕在對方注意到前,她用力將眼淚憋了回去,彆彆扭扭地問:“你來這兒做什麼?”
她還未完全從不久前的震驚中抽身而退,整理好翻湧的繁雜情緒也需要一段時間,當下不適合點破關於儲物間的一切,隻能顧左右而言他。
沈確第一次躲閃開了她的目光,“家裡水管破了,沒地方住,來這兒待幾天。”
當事人能察覺到自己聲線有微弱的起伏,但紀時願坐得遠,飄進耳朵裡的話語聲被距離削弱,聽不出絲毫異樣,卻也不妨礙她認定他在睜眼說瞎話。
可能是惻隱之心還未消失,她沒有拆穿這拙劣的謊言,哦了聲,“那你要待多久?”
“你哪天離開,我就哪天走。”
“……”
紀時願動了動嘴唇,沒來得及說什麼,被他搶先,“我知道你想說我們已經是快要離婚的關係,但就算我們明天就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也沒法立刻解除婚姻關係。”
若非紀時願提前諮詢過律師離婚相關程式,這會還真會被他唬到。
“你說的是雙方都同意的協議離婚,可如果是一方不同意離婚,或者雙方存在其他爭議不能達成一致意見的訴訟離婚,就不需要經過30天的冷靜期。”
沈確倏地抬眸,“一定要鬨到法院去?”
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下,“還是你連這三十天都不願意等。”
紀時願聽出他的意思,這30天利用的好,就是她澆熄她離婚衝動的冷凝劑,同樣他也能利用這段時間,徹底認清自己的心。
可花了這麼多年都沒想明白的事,一個月就能忖出個所以然來?
她不信。
指腹的灰塵好像又出現了,紀時願拿衣服蓋住,沉默的五分鐘裡,一半時間用來放空自己,另一半用來思考權衡。
要是沒有莊園那一遭,她現在或許還能乾脆利落地攆他離開,或者一紙訴訟遞交到法院,將他們之間的關係倒退回被婚姻和協議裹挾前。
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她窺探到了他用冷硬和傲慢包裹柔軟的情感,也讓她發現他那顆心並非爛得無可救藥,那她又能如何冷下心腸快刀斬亂麻?
起身的同時,她甩下一句看似冷情卻是當下能做出最大妥協的一句:“隨便你。”
隨即在後頭附上一句無聲的“笨蛋”。
沈確敏銳地捕捉到,“你剛纔是在罵我?”
紀時願破罐子破摔,“就罵你怎麼啦?”
“罵我笨蛋?”
“對!怎麼啦怎麼啦怎麼啦?”
他忽然笑了聲,“罵得這麼輕,讓我有點不習慣。”
“……”
紀時願改成罵他“傻叉”,頭也不回地上了三樓,在客臥門口被紀潯也攔住,“剛才忘了跟你說件事,我本來不打算讓阿禦也搬進來住的,可是沒辦法,他都那樣低聲下氣地求我了,再不答應,顯得我這個人太不近人情。”
紀潯也以為她會順著話題問一句“沈確是怎麼個低聲下氣法”,然而現實裡,她隻平淡地哦了聲,對這個話題展現出最大程度上的不在意。
紀潯也已經懶得問這祖宗又怎麼了,直入主題:“我這兒也不是誰都能住的,既然來了,就得遵循我這裡的規矩。”
紀時願回神,“我知道你有潔癖,不過你放心,我也愛乾淨,不會弄臟你家的。”
紀潯也搖搖頭,壓低音量道:“我說的是性/生活。”
“……”
“要是你和阿禦忍不住想上床,就回家上,千萬彆在我這座小廟亂來。”
紀時願忍不住白他眼,“離婚冷靜期和準前夫在自己堂哥家裡上床,我是這麼沒有節操的人嗎?”
“那我就得多嘴問一句了,你倆的第一次是在什麼時候?”
紀時願瞬間啞火,片刻裝模作樣地看了眼手機,“二哥,你這裡包夜宵嗎?我餓了,想點些東西。”
紀潯也笑著應下,轉頭去找沈確以百倍價格報銷了。
第二天上午,房子的主人丟下一句“去英國找女朋友”,消失在北城,留下紀時願和沈確抬頭不見低頭見。
除了沒發生關係、沒拌嘴吵架外,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和在縵合時的夫妻生活彆無二樣。
總歸是在彆人家裡,紀時願走到哪兒,都感覺頭頂有監控窺探著她的一舉一動。
就這樣待了三天後,她忍不住打包行李回了縵合,沈確後腳跟上,怕他誤會,她解釋了句:“我是因為在二哥這兒住著不太舒服纔回去的,可不是因為想要跟你撤銷離婚申請了。”
沈確料到她在紀潯也家住不長久,但沒想到她會回縵合,“我以為你搬出去後會直接去林喬伊那兒。”
紀時願莫名從他這句裡聽出不對勁的地方,“我行李還在南意那兒,要去也是去她那兒吧。”
“莊俞欽最近都和她在一起,你要怎麼住?”
她終於聽明白了,差點被氣笑,“莊俞欽是你招過去的?”
怪不得那男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她賴在南意家不走的時候上門。
沈確預設了。
“就算你讓我沒法住在南意那兒,我也是有其他很多地方可以選擇的,好嗎?”
“但你最後還是回了縵合。”
覷著他微挑的嘴角,紀時願心裡更來氣,“這三十天的冷靜期,是給你來氣我的嗎?”
“我隻是在製造機會求和。”
紀時願忍不住給他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沈公子,連求和的方式都與眾不同。”
她還想諷上一句,冷不丁想起那一屋的禮物,氣焰瞬間消散大半。
徐霖的來電切斷兩人詭異的氛圍。
=
沒多久,門鈴也響了幾聲,沈確前去開門,抱回來一箱紙盒,規格看著有些眼熟。
他發現她發現了他的秘密?
可彆跟她說這裡麵裝的全是他從莊園搬回來的禮物?
他終於要把自己的心剖開給她看了嗎?
三個問題接連滾過紀時願大腦,趕在沈確劃開透明膠帶前,她連忙比出一個暫停的手勢,“你太突然了,給我幾分鐘時間好好緩衝一下。”
沈確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眸看她,沒想明白她這副如臨大敵的姿態因何擺出,“在這件事情上,我想我更需要時間緩衝。”
紀時願皺了下眉,莫名覺得他倆現在不在一個頻道上,挑明問:“你說的這件事是哪件?”
沈確開啟紙箱。
紀時願看去,呼吸滯住。
她的眼睛剛纔好像瞎了一會兒,不確定,再看看。
她湊近,臉都快貼到紙箱上,才確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看來有病的人是沈確。
“你這一箱項圈哪來的?”
沈確想了想,“我去找過你之前在酒吧認識的那個男模,陳遇。”
紀時願糾正:“他叫李遇。”
沈確嘴角肉眼可見地繃緊了一瞬,“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東西全是他推薦給我的,說是你喜歡。”
“所以你現在是在討好我?”
難不成這就是他製造出的求和手段,當她是色胚轉世嗎?
紀時願再次被氣笑,“我要的不是你色/誘我,而是你開誠布公,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剖析給我看。”
沈確也不跟她扯謊,“你說的這些我目前還做不到。”
坦誠做不到,給她當狗就做得到了?
紀時願驚恐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好半會才撿拾起所剩無幾的理智,義正詞嚴地擺手拒絕:“你還是歇歇吧,這事萬一傳出去了,有損你沈公子的威名。”
沈確微微抬眉,“你是在……擔心我?”
紀時願從他輕快的嗓音裡讀出“看來你還是在乎我的”類似的沾沾自喜感,好氣又好笑,不再阻攔,而是比出一個請的手勢。
有本事就給她戴到和屍體一起踏進火葬場那天。
紀時願說服自己不要去在意,更不要好奇,可在聽到鎖扣落下的動靜後,還是忍不住側眸看去,心突地一跳。
隻見他白皙的脖頸被一條哥特風格的choker束縛著,可能是帶著幾分不情願,也可能是係得太緊,頸側青筋繃起不少。
相當色情,也相當能勾/引人。
害得她滿腦子隻剩下一個想法:既然他倆現在還沒離婚,那她上手摸一摸,應該算不上犯了猥/褻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