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珊瑚海 第11章 你現在是安全的
高磊趕到招待所時，火災已被撲滅。
萬幸的是，現在是冬天，當地一年中最潮濕的季節。招待所又簡陋得堪稱徒有四壁，除了窗簾，火苗沒找到更多的易燃物。
被季微瀾那一記熱水瓶砸出來的聲響驚動，招待所的值班人員和附近村民立刻趕到，迅速將火撲滅。
這場火災共計損失了一幅窗簾，兩扇玻璃，半邊木製窗框，一個熱水瓶，兩條枕巾和一床被褥，還有經過火烤又被海水浸泡的牆壁也需要重新粉刷。
真可謂：讓本無盈利的村招待所雪上加霜。
更讓他們束手無策的是季微瀾。
村支書馬友分明說過，她是紅花阿婆的外孫女，可去喊紅花阿婆的人回來說：“阿婆說，不認識這個人。”
最後還是前台妹子一個電話，把高磊叫來了。
“這人是高哥你帶來的。現在怎麼辦？要不要送去聆城醫院？”
高磊揮了揮手，將嗆人的煙霧拂開。
他走進去，在滿地狼藉中發現了一個令人心悸的季微瀾。
赤著腳，垂著頭，蜷縮成那麼嬌小的一團。僵硬如雕像，安靜如夢幻。
“季微瀾？”高磊蹲下身，試探著喊了一聲。
季微瀾沒有反應。
“沒用，叫不醒的。”前台妹子說，“剛才我們喊得好大聲，都喊不回來。林四阿公說是嚇掉了魂。我看……”
她伸手在自己太陽穴這裡畫了個圈：“可能是這裡不太對勁哩。”
高磊目光沉沉，掃過季微瀾慘白的臉。注意到她雖然麵無表情，低垂的眼睫卻一直在輕顫。
“不要怕，火已經滅了。”他輕言細語，猶豫片刻，伸手按住她肩頭，“喂，你看著我！”
在他的手觸到的那一瞬間，季微瀾的眼睫顫抖得更厲害了。嘴唇翕動，似在呢喃：“手……”
手？
高磊皺眉，視線下移，發現她抱住自己的方式的確蹊蹺。不像一般人遇險時那樣，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而是用左手將右手護在胸前。
“你的手怎麼了？”
季微瀾沒有回答，不過他倒是終於聽清了她的自言自語。
“手……手不能受傷……”
“不會受傷的，已經沒事了。”高磊大聲說道，伸手複上她的手背，“季微瀾，你現在是安全的！”
手背冰涼，複上他掌心的溫度後，漸漸回暖。
季微瀾愕然抬眼，眼中已是水光盈盈：“我是安全的？”
“對，你是安全的！”高磊幾近粗魯地抓起她的雙手，搖了又搖，“你看，你的手沒事！一點兒都沒受傷！”
季微瀾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眼淚無聲滑落。
她搖搖晃晃起身，再開口時，已恢複了慣常的平靜。
“對不起，我在屋裡點海草熏跳蚤……”她向招待所的人致歉，“造成的損失我會賠償。”
“不用不用。”
今晚值班的，恰好是招待所的負責人，自我介紹姓林名撈牛，同時兼職村治保主任。他長了張憨厚正直的麵孔，講起話來也很有原則。
“我們檢視過了，是屋裡的窗簾杆老化，有一頭從牆上掉下來，窗簾滑到地上才會被點燃。怪我們的設施太陳舊，消防安全做得不到位。你不要我們賠償就很好咯。”
“爸！”前台妹子叫了一聲，悶悶不樂地翹起嘴。
林撈牛連聲道歉，又要給季微瀾安排新房間：“小地方，條件有限。我讓阿球儘量找間跳蚤少的。”
“算了。”高磊突然說，“今晚就去我那裡住，保證沒跳蚤。”
他轉向季微瀾，補充道：“我後半夜要下海觀測，屋子空著。你睡不著，也可以用電腦玩玩遊戲，看個電影。”
見季微瀾一臉怔愣，他笑笑：“我是個好人，真的——大家都能作證。”
在場的人都快活地笑起來。居然沒有人覺得，讓一個單身的年輕女性，半夜去一個單身的年輕男性家投宿是件多麼不妥的事。
隻有前台妹子林阿球嘀咕了一句：“也可以去我家。”
林撈牛板起麵孔訓道：“你那個房間狗窩一樣，也好意思待客？”
受到這種氛圍感染，季微瀾居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令她驚訝的是，高磊的家居然是一座燈塔。
確切地說，是燈塔底層的空間，被他改造成了一間居室。
沿牆一溜書架，仔細看就是廉價的角鋼拚裝。架子上的書倒是本本價格不菲，除了各種大部頭，就是裝幀精美的畫冊。
除此之外，一張沙發和幾個木箱就是全部的家。
“想睡的話，沙發開啟就是床。”高磊介紹道，又指著那堆木箱，“箱子裡有乾淨的寢具可以換。”
他隨手將兩個木箱拚在一起，又拿出台膝上型電腦擱在箱子上：“我一般坐地上，舒服些。你想怎麼坐？地板還是沙發？”
季微瀾看得目瞪口呆，才發現地板上還扔著幾個坐墊。
“方便的話，還是……沙發可以嗎？”
高磊聳聳肩，將箱子朝沙發前一推，又做了個歡迎入座的手勢。
“滑鼠壞了，網購的還沒到。”他替她開啟訪客模式，又指著程式界麵說，“隻有小遊戲，彆的機器帶不動。想看電影的話硬碟上有新片，千萬彆線上看，一看就宕機。今年已經送修三次了。”
看得出，這台膝上型電腦已經上了歲數，卻被小心翼翼愛護得很好，螢幕和觸控板都十分乾淨。
季微瀾想了想：“可以查資料嗎？”
“你想查什麼？”
季微瀾其實也沒有什麼頭緒：“想找找聆城和南極村相關的資料，還有珊瑚和海洋的。”
“開網頁倒是沒問題。”高磊瞟了她一眼：“有紀錄片，看嗎？“
於是這天晚上，季微瀾連線看了三部有關海洋和珊瑚的紀錄片。直到幾聲海鷗鳴叫穿過窗戶，她才驚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推門即海。
海麵上仍是黑黢黢的，惟有最遠處水平線上浮動著模糊不清的暗紅色。
就在她瞇起眼張望的那一瞬間，猝不及防的，一輪紅日躍出海麵。
霞光萬丈，噴湧而至，將昨夜那個行屍走肉的她衝刷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