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珊瑚海 第10章 用顫抖的雙手抱住自己
隔著電話，高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
沒有第一時間得到答複，他又大聲問了兩句，語氣焦灼近似凶狠。
“請問你是哪位？”季微瀾把手機從耳邊略略移開。
電話那頭愣了愣，音量隨之也低下來：“是我，高磊。你現在人在哪裡？回村沒有？”
季微瀾也楞了。
她不高興同高磊打交道，還故意假裝沒聽出他的聲音，但被這樣追問下落，鼻頭就忍不住微微泛酸。
自從媽媽去世，再沒有人關心過她的動向。
“我在……”
她猶豫著開口，下一秒就被高磊打斷：“周圍有什麼比較明顯的建築？路邊有沒有風車？燈塔？或者把海裡大型的礁石樣子描述給我也行。”
話筒裡除了他又急又快的聲音，還隱隱傳來海風的呼嘯。
莫非，他正在海邊尋找她的下落？
季微瀾定了定神，趕緊說：“我已經回村，正在水魚嫂家裡。高先生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說完，又有些懊悔，覺得自己的口氣太過生硬。
電話那頭靜默片刻。
“回村了就好。”高磊笑笑，“不是我找你，是馬友叔找你。他去了招待所和你阿婆家都不見人，又找到我這裡來。後來有個小孩說，看見你朝燈樓角去了。怕你不識路，就讓我出來找咯。”
他說得自然，儼然沒將之前的爭端放在心上，倒襯得季微瀾自己彆扭。
季微瀾小聲道謝，將迷路被水魚嫂撿回來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又問馬友找她是有什麼事。
高磊說自己不清楚：“應該不是什麼急事。現在村委會已經下班，你明天白天再找他也行。我先打個電話，通知他人回來了。”
“能不能把馬友叔的號碼告訴我？我想自己同他說一聲。”
說完，季微瀾又覺得這話聽起來像在嫌棄高磊，又小心翼翼解釋：“讓你們擔心了，實在不好意思。我想，親口說一聲會比較禮貌。”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剛來時也不認路，一路迷到了螺尾鄉。”高磊笑著把馬友的號碼告訴她，忽然乾咳一聲，“不介意的話，我的號碼也存一下？剛才你一掛再掛，我連警匪片都腦補到中場了。”
季微瀾存了號碼，又同馬友通話。
馬友正在燒菜，背景音聽起來相當嘈雜。他隻說是件好事，讓她明天上午去村委會，記得帶上身份證。
大概是為了申請政策補貼？季微瀾猜測。
這時，水魚嫂收拾好灶台，將圍裙一解就要送她回招待所。
被季微瀾堅決又委婉地拒絕後，又讓她等等：“有個東西，你一定要用！”
水魚嫂交給她的是一包曬乾的海草。顏色深褐，幾根一束的用細棉繩緊緊綁好，看起來像是低配版的雪茄。
“這個點著了，放在房間裡熏兩天，跳蚤就沒有了。”她指著季微瀾的手臂解釋。
剛才季微瀾幫忙收拾桌子，將衣袖挽起，露出了手臂內側的一塊塊鮮豔的紅斑。
“這是跳蚤咬的？”季微瀾大吃一驚，頓時覺得麵板瘙癢得更厲害了。
她原以為是蚊子，或是自己嬌弱的肌膚對環境敏感。
跳蚤……跳蚤這種東西難道不是隻存在於小說和影視作品，屬於上個世紀或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
水魚嫂咧開嘴，似在笑她少見多怪：“招待所那邊又臟又潮，什麼蟲子都愛生。你用這個多熏熏，很管用的。”
又勸她住招待所多不舒服，應該搬回去同紅花阿婆住。
“你阿婆再生氣也是你阿婆，多說說好話，她就心軟了。總歸你媽媽是從她肚皮裡爬出來的，骨肉至親，打折骨頭都連著筋哩。”
季微瀾唯有苦笑。
現在的她，根本不知應該怎樣麵對外婆。
也許等到民宿開起來，她纔有勇氣請外婆去看看：“媽媽一直惦記著你，這就是她想和你一起生活的理想的家。”
回到招待所，她先向前台妹子要求更換寢具。
早上還挺和氣的前台妹子，這會兒把眼皮一耷，硬邦邦地回道：“床單被套都是一週一換，這是規定。”
季微瀾剛說了句房間裡有黴味還有跳蚤，就被搶白道：“愛住不住！嫌我們招待所不好？不好你就去住自己開的民宿唄！”
顯然，經過管理局門口那一場鬨劇，要開民宿的訊息已在村子裡不脛而走。在前台妹子眼中，季微瀾已經成了競爭對手。
連借個打火機都不情不願，還要了一百元的押金。
回到房間後，季微瀾將水魚嫂給的海草點燃。
氣味並不難聞，是略帶苦味的海腥氣，讓人想到潮水退去的灘塗。她就在這樣的味道裡，迷迷糊糊睡著了。
夢裡她在外婆家，窗外陽光強烈，五色斑斕的珊瑚搖曳著枝條，當中還有小魚遊過。外婆笑吟吟端上一盤小魚乾要她吃。
小魚乾炸得酥酥脆脆，就是吃多了嗓子眼發乾。
可外婆一直笑瞇瞇盯著她：“吃啊，多吃點兒。”
一旦不吃，慈祥的麵孔就變得冷冰冰，眼神中滿是嫌惡。
她隻能不停氣地吃了又吃，直到嗓子眼像著火似的又乾又疼，漸漸不能呼吸……
“咳咳——”
幾聲猛烈的咳嗽，季微瀾在驚恐中醒來，發現著火的是自己的房間。
一屋子的濃煙滾滾，火苗劈劈啪啪，正順著窗簾一路燒起。
“救火啊！”她疾聲呼喊，嗓子眼卻像被棉花堵住似的，發出的聲音乾澀低啞，外麵的人根本不可能聽到。
老式招待所沒有獨立衛生間，也就意味著就近沒有水源可以滅火。
情急之下，她抄起床頭的熱水瓶朝起火點砸去。
熱水瓶砸在窗戶上，玻璃應聲而裂。
沒有水！
她太累了，洗漱之後沒有再去取水。
她救不了火，她必須逃出去！
理智在大腦中瘋狂下達指令，雙腿卻抖似篩糠，又沉如鉛注，無論如何就是挪動不了。
火光，撞擊聲，壓迫感，死亡的陰影……一年多前的那場車禍重新降臨在她身上。
季微瀾緩緩蹲下，用顫抖的雙手抱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