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珊瑚海 第3章 沒有女兒,也沒有外孫女
高磊口中的管理局,名字聽起來很高大上:“聆城珊瑚礁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
辦公地點居然是海邊一座廢棄的學校。
鐵柵門上“南極村小學”幾個字還在,管理局的牌子掛在一旁顯得頗為憋屈。
高磊押著林蝦虎走進鐵閘門,門口值班室亮著燈,有人出來交接。
季微瀾坐在車裡,依稀聽見他們說到“盜漁”“電擊”“泡沫船”等字眼,還有幾個人名,聽起來是從海灘上逃跑了。
林蝦虎一直罵罵咧咧,還妄圖逃跑一次,當然沒跑幾步就被高磊扣住了。
到底是小孩,後來罵聲就變成了哭聲。
高磊回到駕駛座,被撕爛的背心已經換成短袖襯衣,還戴著管理局的袖章。
失敬了,原來不是社會哥欺負小孩,是保護區工作人員在執行工作?
季微瀾默默瞟了眼腳邊。
水桶還在。剛才高磊把林蝦虎和一堆“作案工具”都交給了管理局,偏偏漏下了這桶贓物。
“這些魚……”
“我會處理。”
高磊將桶提去後備箱放好。
怎麼處理?燒來吃嗎?
季微瀾眉心輕蹙。想起上學時有個高年級師兄,常帶各種小零食來畫室哄她們幾個女生。有一回無意說漏嘴,才知道這些零食竟是師兄利用自己助教的身份,在課堂上繳獲學生的。
看向高磊的眼神就更複雜了。
穿過一片樹林,高磊將車減速:“南極村一組就在前麵,具體是要到哪兒?”
季微瀾也不知道具體地址,隻記得媽媽遺囑裡提到的名字:“我要到林彩鳳家。”
“林彩鳳?”高磊凝思片刻,表示不記得村裡有這樣一戶人家。
他直接把車開到村支書家。村支書正在吃晚飯,捧著碗想了好一會兒,仍是搖頭。
“村裡姓林的人家多。林彩鳳,沒聽過。”
季微瀾翻出手機:“聆城送坡鄉南極村1組,林彩鳳。”
除了這句話和一張照片,媽媽沒有留下更多資訊。
黑白照片上是三座連成一片的村舍,茅草鋪頂,牆壁由大塊奇形怪狀的石頭砌成,屋旁有一樹三角梅,花朵幾乎遮住了半間屋子。
屋前的椅子上坐著的婦人短發齊耳,衣著樸素,懷裡抱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母女倆的笑容都很燦爛。
村支書吧嗒下眼皮,突然大聲道:“這不是紅花阿婆早年時?”
“原來你是要找紅花婆婆?”高磊也認出來了,驚訝地看了季微瀾,欲言又止。
見季微瀾還有點怔愣,他解釋道:“紅花阿婆是村子裡的叫法。這裡人取名字,起綽號都愛帶著水產。紅花魚知道嗎?”
季微瀾搖頭。
“就是黃唇魚。肉質細嫩鮮美,以前開席必備,因為捕撈過度都快絕跡了。紅花阿婆在村裡很受尊敬的。”
村支書瞇起眼,借著院子裡昏黃的燈光端詳季微瀾:“紅花阿婆是你外婆?你……你是花枝姐的女兒!”
季微瀾點點頭:“我媽媽的名字是季花枝。我叫季微瀾,微風的微,波瀾的瀾。”
“波瀾好,一聽就是我們海邊的孩子!”村支書瞬間熱情高漲,朝屋裡吼了一嗓子,不一會兒就有個小孩跑出來,端了一盤水果放在季微瀾麵前。
“吃吧吃吧,也沒彆的好招待。”村支書指著切好的果肉招呼,見季微瀾不動,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蘋果在大城市是不稀奇……”
季微瀾拿起一牙插著牙簽的蘋果,輕聲道謝。
村支書名叫馬友,算起來和季微瀾還是拐彎抹角的表親。當然,南極村幾乎家家都沾親帶故。聽聞季花枝已經去世,他臉上流露出真切的傷感和懷念。
“那時候,花枝姐可是村裡有名的美女加才女。我剛才就該認出來的,你長得和她很像。”他唏噓一聲,又問,“花枝姐現在一定是有名的大畫家了吧?她畫的畫是真好看,從前學校的牆報都是她畫的。她說過,開畫展一定會請我,我還惦記著。”
季微瀾有些難過,低聲道:“媽媽她很久不作畫了。這些年,她一直在滇省開民宿,過得……很好。”
馬友點點頭:“民宿好啊,我知道民宿,網上很流行的。你媽媽真是做什麼都很厲害。前兩年我們村也想開民宿,可惜……”
季微瀾眸光微動,想起媽媽的遺願:“我媽媽生前,就希望能在南極村開辦一家民宿。現在我回來,就是想完成她這個遺願。”
“開民宿?這事不急。”馬友搖搖手,“先讓小高送你去見紅花阿婆。她早就從你們季家的祖屋搬出來了。”
季微瀾輕咬下唇:“我們……很久沒有聯係了。”
豈隻是不聯係,自己有個外婆健在這事,還是看見遺囑才知道的。
馬友送他們離開,不勝唏噓:“是囉,你媽媽離村好多年。你外婆為人好強又固執,你媽媽也是一樣。”
小麵包車緩緩開上離海岸線最近的小沙坡,紅花婆的新住處就在這裡。
雜草蕭疏,掩映著半截院牆和一座小屋,孤零零正對著海灘。窗戶裡燈還亮著,就像正在等她。
高磊領著她走到屋前,敲門同時用方言高喊了兩聲。
門開啟的瞬間,暖黃的燈光傾瀉入眼。季微瀾猛地就紅了眼圈。
太像了。
門裡站著的老婦人的神態舉止和媽媽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腰身有些佝僂,頭上滿頭銀絲。
高磊側身朝後讓了讓。老婦人一眼瞥見季微瀾,也立刻變了臉色。
高磊用方言同她說了幾句,換來的是尖銳回答。
他們說得太快,季微瀾聽不明白,卻能看見老婦人眼底的怒意和抗拒。
“外婆……阿ne……”她上前一步,輕喚出聲,用了事先讓高磊教會自己的方言。
老婦人盯了她數秒,砰地把門摔上。
隔著門扇,季微瀾聽到很清晰的一句,是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我沒有女兒,也沒有什麼外孫女!”
初見血親時的激動和期待,瞬間化作刺骨寒意。
她試圖再說點什麼,屋內的燈已然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