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珊瑚海 第4章 這是我媽媽的遺願
夜色濃黑，海風如泣，季微瀾僵立在門前，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
來南極村的路上，她預想過許多種外婆的反應，有冷漠的，有生氣的，有埋怨的，萬萬沒想到會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老人家可能是一時接受不了。”高磊尷尬地摸摸鼻子，“我來村裡三年，從沒聽說紅花阿婆還有親人……她一直說自己無兒無女。”
季微瀾眸光暗淡。現在，她終於明白媽媽的另一個遺願為什麼——
“如果可以，希望我的母親能原諒我。”
拋棄故鄉和家人二十多年的媽媽，臨終前是不是愧疚又痛苦？
記得媽媽說過，她開辦民宿是想營造一個理想的家，並把理想的家分享給每個有緣人。
遺願讓季微瀾來到南極村找外婆，還一定要在這種不合適的地方開辦民宿，是不是就是為了彌補給外婆一個理想的家？
“先回去找馬友叔？讓他勸勸紅花阿婆。”高磊提議。
季微瀾搖頭：“時間不早了，不好打擾。這附近有酒店或者可以住宿的地方嗎？”
高磊一攤手：“酒店賓館都沒有，隻有一個招待所。”
掃了眼她身上雖經折騰仍顯精緻的長裙，他說：“招待所的條件很艱苦。我還是送你去縣裡住酒店。”
“不必麻煩，招待所就好。”
南極村招待所，標間一晚30元，佈置陳設都恍如穿越幾十年前。
前台打瞌睡的女服務員把栓著號牌的鑰匙丟給她，看見後麵的高磊後又精神煥發。
“高哥！”甜笑之後視線一轉，試探的打量季微瀾，“這是你朋友？”
“是。”高磊回答。
“不是。”季微瀾回答。
兩人對視一眼，季微瀾伸手抓過行李拉桿：“高先生，今天辛苦你了。”
她拿出手機，發現網約車軟體裡，高磊早就停了那單。隻得用導航app查出聆城到這裡大概的打車費用，想想又添成整數。
“司機停單好像還會罰款？你看這樣夠不夠。”
“不用了。”高磊對著遞到麵前的付款碼挑了挑眉，轉身就走。
季微瀾怔了怔，拖著行李去入住。
“哎，你的熱水！”前台妹子拎了個很有年代感的熱水瓶追上她，“你和高哥是怎麼認識的？你也是來保護區工作的？”
聽出前台妹子聲音裡的熱切和試探，季微瀾心中微哂：那孩子在車裡嚷嚷的也未必是胡說八道呢。
她淡淡道：“我叫了個網約車，他是司機。”
房門關上時，聽見前台妹子驚訝地叫了一聲：“高哥怎麼又開網約車了？”
某種古怪的感覺從心頭一掠而過，不過她並未深思。
從帝都一路南下，折騰到現在她已經精疲力儘，草草洗漱後就昏睡過去。
次日醒來，季微瀾身上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紅斑。
前台妹子懶洋洋告訴她，招待所沒有蚊香，不供應早餐：“要是餓了，你出門右轉走個幾百米，阿鯧嫂家的雜貨店裡有蚊香，還有速食麵和餅乾賣。”
雜貨鋪沒有開門。村裡沒有藥店，也沒有餐館，隻有坐在街頭剝牡蠣的女人們，對陌生人好奇地打量和竊竊私語。
安靜的小漁村比她想象的更加原始，也更加普通，找不出有任何吸引觀光客的魅力。
季微瀾皺著眉，心不在焉地穿過紅樹林。猝不及防的，一大片明亮的藍色就這樣闖入她眼簾。
是南極的海。
那麼廣袤，那麼安靜，在陽光下漾開迷人的銀邊。
季微瀾瞳孔微張，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凝視了這片藍色許久，許久。
然後她就去村委會，找到了正在看檔案的村支書馬友。
一見她，馬友就歎了口氣：“小高已經告訴我了。紅花阿婆那邊我會去做工作。你先忍忍委屈，也多體諒下你外婆。這麼多年，老人家真的很不容易。”
“我媽媽和外婆的關係好，你知道些什麼嗎？”季微瀾問。
當年的故事其實和季微瀾猜想的差不多。
漁村少女季花枝從小就有個畫家夢，高考落榜後一心想去北漂。她是家中獨生女，父母當然捨不得，很快還給她定了一門親事。男方就在鄰村，家境富庶，承諾會給季花枝找個縣城裡的工作。
季花枝不從，趁著開漁祭村裡忙碌，就這樣離家出走了。某年突然又帶著還是幼兒的季微瀾回來。紅花阿婆兩口子最終選擇原諒，一家人和樂融融過了幾周。
沒想到，某天季花枝帶著女兒突然離開，從此音信全無。
那次離開後不久，季微瀾的外公也過世了。之後紅花阿婆就從祖屋搬去了現在的小屋，就這樣獨自一人生活到現在。
“你外婆年紀大了，家裡沒有經濟來源，就靠平時給人敲牡蠣，幫個廚賺點生活費。村裡一直想給她定成五保戶，她怎麼都肯不答應。”
一邊聲稱無兒無女，一邊拒絕孤老待遇，這其中的痛苦和固執，季微瀾能聽出來。
“對了，小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馬友突然問，“也和你媽媽一樣畫畫嗎？”
季微瀾輕撫右手，遲疑地搖搖頭。
“不是畫畫的就好。”馬友鬆了口氣，“你外婆最討厭畫畫的，看見幼兒園粉刷個牆壁都能不高興。你應該可以理解？”
心情一時相當複雜，季微瀾定定神：“馬友叔，今天來我是想同你商量開辦民宿的事。”
“真要開民宿？”馬友有些遲疑，表示還要從長計議。
季微瀾趁勢追問：“你說過，村裡之前是想開民宿的，後來為什麼沒開成？”
馬友苦笑著一聲：“我們這裡土地種不出莊稼，隻能向大海討生活。討不到，就挨餓。幾年前村裡就想依托海濱風光發展旅遊事業，讓大家能有新的經濟來源。可是……”
村裡找來創業團隊，民宿房子才建到一半，就遭到了許多村民的強烈反對。
“說會破壞村子風水，又說外地人會帶壞年輕人，總之各種反對都有。”馬友歎息道，“帶頭反對的幾個人裡，就有紅花阿婆。”
季微瀾心下一沉，卻輕聲但堅決地說：“在南極村海邊開民宿，這是我媽媽的遺願。我一定要完成它，這也是為了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