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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逼瘋高冷權臣 第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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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恕一時之間,有些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然而他並無可能聽錯,那麼。擡眉:“何意?”

“我要你。”王十六重複著,看見他入鬢的長眉兀地壓下,轉身離開。

“站住!”王十六叫一聲,餘光瞥見周青晦澀的目光,霎時警醒。

她真是糊塗了,怎麼能直接說出來?裴恕這種人,出身高貴,少年得誌,從來都是他高高在上擺佈彆人,又怎麼能容忍彆人,尤其是一個女人,說要他?

裴恕向著來路行去,怒意隻是一瞬,隨即冷靜下來。

世風頹靡,禮崩樂壞,非但男子追歡逐樂,長安的貴女也頗有蓄養男寵的,但,還從來冇有人敢對他如此。粗魯、傲慢,符合他對她的判斷,但,她既有這心思,他也正好,將計就計。

“裴郎君。”身後有腳步聲,王十六追上來,攔在麵前。

裴恕垂目,她仰著頭看他,睫毛上沾著雨珠,哀泣的顏色:“方纔是我太過悲痛,神思恍惚說錯了話,唐突之處,還望郎君海涵。”

福身一禮,風姿優雅,儼然已是高門貴女的風度。裴恕一言不發看著。她在演戲,她知道他的目的,也知道自己對他有用,所以她敢明目張膽地說,要他。

“郎君想必也看出來了,我與王煥,並不是一條心。我恨他屠戮無辜百姓,恨他害了薛伯父一家,還有我母親……”喉嚨哽住了,王十六急急轉過頭。真像啊,就連這默然不語的神態,都跟薛臨一模一樣,“我會幫郎君刺探王煥的動向,助郎君平定局勢,但如此一來,王煥與我必定反目,我需要你,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她想演戲,那麼,他便陪她演。“此乃女郎家事,我不便過問。”

邁步離開,王十六橫身攔住:“你不信我?”

“我與女郎初初相識,”裴恕側身讓過,“談不上信不信。”

“郎君!”王十六追出兩步,猝然停住。

像這般低聲下氣討好男人,從前不曾做過,此刻也做不出來。細想方纔的解釋實在拙劣,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心機手段絕不是一般人所能比,又怎會輕易被她矇混過去?再追著解釋也無用,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轉身回頭,吩咐周青:“搭靈堂。”

遲了整整三個月,今夜,她為薛臨守靈。

裴恕快步向山下走去,腦中盤旋往複,隻是那句,我要你。

新貴淺薄,這般齷齪的念頭,也不知道掩飾。來之前便已預料到此行艱難,隻是冇料到,頭一個難題,竟是這粗魯野蠻的女子。可洺州。裴恕自峰巒重疊處,沉沉望下,戰火三月,生民塗炭,他若是拘泥於個人得失,又如何能救洺州?

回頭,山前人影幢幢,士兵正忙著搭建祭棚,斷牆內一人雙膝跪倒在泥濘中,是王十六,已經脫下紅衣,換上孝服。她是為薛家父子服喪,可鄭嘉亡故多日,她並不曾服喪。這女子行事古怪,反覆無常,若想接近,最快的法子,便是以自身為餌。

一霎時拿定了主意。隻要能平定河朔,便是沾染一身汙穢,又有何懼!

“郎君,”郭儉匆匆趕來,“南山在籍七戶人家三十九口人,全被王煥屠儘,未能查到鄭夫人與薛演的關係。”

裴恕擡眼,望見山腰處經雨水沖刷,從泥濘中露出的一條手臂。

山上。

淺坑一點點加深,擴大,很快有了墓xue的輪廓。薛臨的墓xue。眼睛發著燙,卻冇有淚,原來痛苦到極點,連哭都哭不出來。

最後一鍁土拋上來,周青猶豫著上前:“娘子。”

王十六知道他想說什麼。以生宅為死宅,不合規矩,更何況薛家是河東大族,人死了,總該扶柩還鄉,歸葬祖墳。冇有人能體會她的心思,包容她的不合規矩,除了薛臨。可她的薛臨,那麼好的薛臨,死了。“下葬。”

親衛擡著棺材走近,王十六起身,慢慢撫過棺木中冰涼的臉。

看不見了,麵目損毀,那眉那眼,那永遠溫和包容的笑,她的薛臨,過了今天,再看不見了。

心疼得如同刀割,手卻穩得出奇,合上棺蓋,扶住封棺的長釘重重一錘,當!釘尖紮進棺木,釘牢了一端。

“娘子,”周青嘶啞著聲音,“我來釘吧。”

“退下!”王十六低叱一聲。不需要彆人,她親手為薛臨封棺,她的人,她自己葬。

山腰。

裴恕脫下蓑衣,彎腰蓋住泥濘中的屍體。當是王煥屠山時被殺的鄉民。朝廷闇弱,藩鎮割據,節度使為著爭權奪勢連年殺伐,時勢的沉重,落在百姓頭上,便是粉身碎骨。“召集軍士,斂葬亡者。”

張奢領命而去,裴恕負手站著,任雨絲一點一滴,染濃紫衣。節度使不平,則天下不能平。利用王十六,瓦解魏博,破解河朔三鎮的攻守聯盟,則河朔平定,或可期待。

山上。

最後一根長釘釘住,棺木封閉,王十六慢慢起身:“落棺。”

無聲無息,棺木沉入墓底,一抔,兩抔,潮濕的土塊落下,遮蔽住棺木,從此陰陽兩隔。彆了,哥哥。王十六雙膝跪地,瞪大眼睛看著。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等我殺了王煥,殺了王崇義,殺了所有害你的人,就來陪你。

“娘子,”周青緊緊盯著她,她眼睛是濕的,細看卻不是淚,是雨水,這情形讓他越發心驚,從薛臨出事到現在她一次都冇哭過,他倒寧願她大哭一場,“難受的話,就哭出來吧。”

哭?哭有什麼用,能把仇人哭死麼?王十六擡眼:“去找找其他人的屍首,送來這裡安葬。”

這些年雖然隱姓埋名,刻意疏遠,但整整九年的時間,南山這些鄉民,到底也都熟了。曾一起說話,一起遊玩,也曾吃過鄰舍相贈的瓜果。這些人因王煥而死,這個仇,她一併來報。

山腰。

山神廟塌了半邊,尚有半邊可以遮雨,裴恕端然危坐,望著天際漸成蒼灰的暮色,估算著返回山上的時機。

雖然已經決定自王十六入手,但不能心急。太容易到手的,總不會珍視,此女驕縱無禮,想必更是如此。他需端足了架子,等她來就。她既敢說要他,總會找出藉口來接近。

“郎君,”郭儉匆匆趕來,“王女郎的人也在搜尋鄉民遺體,要送去山上安葬。”

她探聽到他在斂葬亡者,也來摻一腳,這便是她的藉口。利用已死之人,實在令人鄙薄。裴恕起身:“更衣,隨我上山祭奠。”

山上。

墓xue填平,將要建墳塋時,王十六擡手:“停。”

修建墳塋,為的是標識地點,以供後人憑弔,她不需要。這地方隻消她一人知道就好,她到死也不會忘。

膝行著,用雙手一點點壓實封土,雨後的泥土柔軟冰冷,帶來奇異的平靜觸感,就好像薛臨還在,默默守著她似的。不會太久的,等她殺了王煥,殺了王崇義,她很快就會過來,陪他。

“娘子,裴恕的人也在安葬遺體。”周青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王十六擡眼,隔著蒼茫的暮色與雨霧,望見遠處慢慢走近的人。同樣修長挺拔的身形,同樣沉穩從容的步伐。心中突然生出貪念,也許是薛臨呢?借彆人的軀殼,返來找她?

呼吸凝滯著,王十六急急迎出去。

裴恕沿著山道上行,泥濘中時不時露出細沙碎石,是曾精心修繕的痕跡。這條路遠離進山的正路,藏在密林中直通薛家彆業,而薛家彆業同樣也有一大半藏在林蔭中,十分幽靜隱蔽。這兩點,似乎都可印證他先前的猜測,鄭嘉與薛演隱居在此,為的是躲避王煥的搜尋。

那麼王煥惱羞成怒,殺人滅口的可能性就更大。唯一矛盾的是,王煥看起來,對鄭嘉頗有情意。

“哥哥!”耳邊傳來急切的喚聲,裴恕擡眼,看見王十六飛也似的向他奔來。

泥水飛濺著落在身側,呼吸堵著,心跳快著,王十六拚命跑著,近了,更近了,素色冠素色袍素色履,暮色中陌生又熟悉的臉。所有荒謬的想法此刻似乎都已成真,是薛臨吧,他平日裡,也總是這般清素的裝束:“哥哥。”

裴恕自下而望,仰視著她。她雙手沾滿泥土,身上也有,頭髮淩亂著掩在兩鬢,眼梢臉頰,留著奔跑後異樣熱烈的紅。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瘋狂激烈的女子,讓人想起山鬼,精怪,一切不合常理的物事。她喚他,哥哥。

荒謬,輕浮,讓人覺到被冒犯的慍怒。裴恕轉開目光:“特來知會女郎,我已在山下安排墓xue,斂葬鄉民。”

“不,葬山上,”王十六怔怔看他,似真似幻,讓人清醒著,又忍不住沉淪,“青奴,把屍首都擡上來。”

越過她單薄的肩,裴恕看見空空的祭棚,薛演父子的棺木都不見了,應當已經下葬,但地麵平整,並不見墳塋。思忖著低頭,看見王十六孝服的邊緣,生麻,裁斷處不曾縫紉,她穿的是斬衰。

斬衰,五服中最重的一種,女為父,妻為夫,服斬衰,她若是為鄭嘉服喪,當服齊衰,所以,她是為薛演。她竟把薛演,當成父親看待。不修墳塋,不做標識,是怕被王煥發現,毀壞屍體,搬遷鄉民上山安葬,是為了做疑塚,掩護薛家父子墳墓的位置。可憐這些鄉民,受她連累被殺,死後還要被她利用。“慢著。”

王十六擡眼,他素色的衣衫映在暮色裡,清冷淡漠:“山下安排了墓地,不需再搬。”

“郎君,”是厭惡她吧?這樣不動聲色的冷淡疏遠,從前她在母親身上看到過太多次。但這樣的黃昏,這樣的故地,這樣的,相似故人,一切都可以不去較真,她需要他,她必須牢牢抓住他,“還是葬在這裡……”

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王十六擡眼,山道上一彪人馬飛快地逼近,領頭的人一身蒼綠團花袍,蜂腰猿臂,鷹視狼顧,看見她時伸手勒住烏騅,微微勾了唇。

王崇義。害死薛臨的人。

指甲摳進手心裡,尖銳生硬的疼,臉上的神色卻一毫也不曾改變,王十六快步迎上前去。

裴恕回頭,她走得很快,斬衰下襬上濺著泥點,像黯淡斑斕的蝶。她很快到了王崇義跟前,伸手挽住韁繩,王崇義便從馬背上微彎了腰看她:“義父不放心,讓我過來跟你一起遷葬。”

她突然抓住王崇義,揚手刺下,裴恕看見金屬淡淡的冷光,她握著的,是把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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