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79章 天亮
天色褪儘魚肚白,海風裹挾著潮氣,在青石板上凝著夜露。
城防營三十步開外的巷道中,數十位蒙古降兵正圍著回回炮打轉。
先前那位蒙古校尉抹了把臉上的霧水,粗糲的手指撫過石彈表麵,眼神複雜。
馬背上的許夫人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蒙古校尉不再猶豫。
“裝彈!”他用生硬的漢話低喝。兩個年輕些的降兵立刻抱起百斤重的卵石彈丸,塞進炮膛前端的皮兜。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響起,降兵們拚命轉動絞盤,巨大的配重箱緩緩升高,石彈被安上拋杆。
隨後,“放!”蒙古校尉令旗猛地揮下!
嗖——轟!!!
一顆巨石撕裂拂曉的寧靜,帶著毀滅的呼嘯,狠狠砸入城防營校場。
徹夜未眠的元兵正緊握兵器,眼中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外圍黑壓壓的佘漢聯軍,絲毫不敢鬆懈。
哨塔上的元兵剛抬起頭,便看見一顆巨大的黑影撕裂晨霧,從天而降。
他瞳孔驟縮,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這分明是自家回回炮的石彈!
“不……”話音未落,石彈狠狠砸入校場正中央!
霎時間土石迸濺,一群正圍坐一團的元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砸得血肉橫飛,隻剩一地模糊的肉泥和碎裂的甲冑。
可怕的衝擊力向四周瘋狂擴散,地麵被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附近的柵欄和營帳被撕碎、掀飛。
斷裂的木頭和塵土混合著血腥味彌漫開來,濺起的碎石擊中了周圍好幾個元兵,慘叫聲四起。
“天啊!是回回炮!”
元兵們嚇得四處奔逃,互相推擠,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下一發石彈呼嘯而來,精準地轟中了營門。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木屑橫飛,厚重的營門直接被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斷裂的木頭猙獰地向外翻卷。
透過彌漫的煙塵,已經能清晰看見外麵森嚴的閩軍陣列和無數冰冷的刀鋒。
蒲壽庚站在帳前,手中的茶杯啪地一下摔得粉碎。
他臉色鐵青,手指微顫,眼中先是震驚,繼而湧上暴怒。
“他們竟…竟用回回炮?!”
這時,蒙古千戶疾奔而來,急切稟報道:“大人!校場傷亡慘重,士氣已潰!請您速速決斷!”
蒲壽庚深吸一口氣,強壓驚惶。
他清楚回回炮裝填一次至少要半刻鐘,但若任由其連續轟擊,彆說堅守到水軍來援,全軍覆沒就在眼前!
退無可退,唯有拚死一搏!
“衝鋒!全軍突圍!!”他厲聲喝道,猛地揮手,蒲家親衛騎兵迅速集結到他身邊。
千戶也知道已無退路,咬牙抱拳:“嗐!”
他轉身大吼,百戶吹響號角,慌亂的元兵在各自軍官喝令下,迅速集結,組織起衝鋒陣型——盾陣在前,弓弩手居中,騎兵壓後。
文天祥立於指揮旗下,將元軍的動向儘收眼底,他向身側沉聲喊道:“升旗!”
令下即動,尉三郎猛地揮動那麵明黃龍纛,向前重重一壓。
巷道上,三根巨大的攻城巨木在數十名閩軍壯漢的懷抱下猛然啟動,借著兩側盾手以木盾掩護,冒著元軍疾射而下的箭雨,怒吼著再次衝向元軍的鐵盾陣。
元軍陣中先是寒光一閃,一排長矛凶狠地突刺而出,手持木盾的閩軍死士竟以肉身頂上,用盾牌和軀體硬生生為巨木爭取到一絲緩衝的空間!
然而此番元軍傾巢而出,突圍之勢猛烈異常,巨木的轟撞竟收效甚微。
眼見直衝難以奏效,那群懷抱巨木的壯漢當機立斷,齊聲發喊,將巨木就地調轉橫攔於陣前,隨即迅速後撤。
這一切,早就在文天祥算計之中,他等的,就是這片刻的遲滯。
元軍弓弩手剛欲搭箭進行下一輪齊射,卻聽見頭頂上空再次傳來令人膽寒的呼嘯!
是回回炮!
巨石炮彈精準地砸入元軍突圍大陣最密集處,轟然巨響中,人馬俱碎,突圍的陣勢被這毀滅性的一擊硬生生攔腰截斷。
後方正欲加速的元軍鐵騎驚惶勒馬,慌忙向兩翼避讓,前方原本嚴密的鐵盾陣也在蒙古軍官急促的喝令下驟然放開。
鐵盾一放,其後方一股黑壓壓的重甲步兵驟然發力,直麵閩軍的木盾陣,閩軍士兵拚死以長矛突刺,勉強阻攔了這波元軍前進的步伐。
然而兩軍短兵相接,比拚的往往是最殘酷的刀鋒,閩軍那簡陋的木盾與長矛,在元軍精良的鐵甲和悍不畏死的衝擊下,陣線被壓得步步後撤。
就在元軍黑甲步兵撕開閩軍陣線,奮力前衝的刹那,異變陡生——兩側低矮的屋頂上,驀地立起無數佘兵身影。
他們張弓便射,但這一次,射下的並非普通箭矢,而是無數點燃的火油箭!
火箭如雨般傾瀉而下,釘滿狹窄的巷道地麵和兩側牆壁。
火焰順勢蔓延開來,形成一道灼熱的屏障,不僅阻斷了第一波衝鋒的黑甲步兵與其後續部隊的聯係,更將元軍的進路徹底攪亂!
“殺!”一聲清吒劃破喧囂,陳吊花立於屋脊之上,手中長刀向前一指。
兩側屋頂的佘兵如同獵鷹撲食,躍下屋頂,手持短刃、鉤刀,精準地落入混亂的元軍陣中,與那些裝備精良的黑甲步兵展開了凶險萬分的近身搏殺。
與此同時,正麵的閩軍木盾陣也驟然向兩側散開,露出其後無數眼含血絲、怒吼著的漢人士卒!
這些手持簡易兵刃、甚至農具的漢兵,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地湧上前,毫不猶豫地撞上了元軍陣線。
裝備精良的元軍黑甲步兵被佘兵從側麵和後方纏住,正麵又遭遇漢軍不要命般的衝擊,立馬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境地。
頃刻間,狹窄的巷道內,刀劍碰撞聲、嘶吼聲、慘叫聲響成一片,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鮮血迅速染紅了青石板路麵。
趙昺立於中軍旗下,遠遠望著那片已成血肉磨盤的巷道。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血氣,混雜著煙火和死亡的味道,幾乎令人窒息。
他看見不斷有人倒下,聽見不絕於耳的慘叫和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地攥緊了韁繩,指節用力至泛白而不自知。
一旁的文天祥,目光始終冷靜地掠過紛亂的戰場,直到前方廝殺聲達到頂峰,並傳來一陣不同於步戰的、沉悶而極具壓迫感的鐵蹄震蕩聲時,
他才驟然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旗動。”
尉三郎聞聲,猛地揮動那麵明黃龍纛,向後有力地一擺!
正與元軍步兵絞殺在一起的佘漢兵卒看到訊號,毫不戀戰,迅速擺脫對手,如潮水般向後退去,露出了巷道中空蕩的、遍佈屍骸的通道。
幾乎就在他們退開的同一瞬間,一發石彈精準地砸進後續縱馬衝來的元軍鐵騎之中,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但這股鐵騎顯然已抱定必死之心,無視慘重的傷亡,踏著同伴和戰馬的殘骸,繼續瘋狂衝鋒!
另一發石彈接踵而至,再次在他們密集的隊形中撕開一道血口。
沒有退路,唯有拚死衝鋒,或許才能殺出一條生路,殘餘的元軍鐵騎速度絲毫不減,悍然衝向閩軍陣線!
然而,這場悍不畏死的衝鋒,卻遇上了更加無畏生死、且早已占據地利人和的佘漢兵卒。
巷道狹窄,鐵騎衝鋒的威力大打折扣;人數劣勢,使得每一次衝擊都如同撞上一堵不斷收縮的鐵壁。
刀槍並舉,血肉相搏。
天色終於徹底亮了起來,熹微的晨光碟機散了最後一縷夜色,卻照不透刺桐巷中彌漫的硝煙與血氣。
經過一夜慘烈的廝殺,喧囂的戰場漸漸沉寂。
元軍左右翼大軍發起的這場決死突圍,終因人數劣勢,註定了失敗的結局。
巷道之中,人馬的屍骸相互枕藉,斷裂的兵器和破損的旗幟散落一地,唯有幾縷黑煙仍在哀哀上升。
在遍野的狼藉之中,隻剩下一小簇人馬依舊孤立。
那是遲遲未動的蒲壽庚,以及他身邊最後的一眾蒲家親衛騎兵。
他們如同狂潮退去後露出的黑色礁石,被無數佘漢聯軍士兵層層圍在城防營門口,刀槍和弓弩構成了一個冰冷的死亡之環。
晨光落在蒲壽庚的鐵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卻照不亮他眼中深沉的晦暗。
他環視四周,看著那些曾經驍勇的部下如今或倒斃或投降,看著那些一步步緊逼過來的、眼神決絕的佘漢大軍。
刺桐城的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