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141章 烽火驚川南
細密的雪粒,伴隨著凜冽的山風抽打在人的臉上,冰冷刺骨。
仙峰山鎮與九絲城鎮,兩地距離淩霄城五十裡以內、是扼守其對外要衝的山間集鎮。
此刻,它們在風雪中彷彿陷入了沉睡,隻有零星的燈火在黑暗中搖曳,映照著鎮口哨位上蜷縮的身影。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冉安親自率領著二千長寧軍,兵分兩路,不過半日便悄無聲息地接近了兩座鎮子的外圍。
僰人老獵手自然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精準地找到元軍佈防的薄弱之處。
沒有號角,也沒有戰鼓雷鳴。
當第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雪夜的寧靜時,屠殺便驟然降臨。
長寧軍的將士們如同猛虎出閘,帶著積壓了十餘年的血海深仇,悍然撞入了元軍的營房和哨所。
雪光與火光交織,映照出一張張猙獰而決絕的麵孔。
許多元軍士卒甚至來不及披甲執刃,便在懵懂中被破門而入的長寧軍銳士砍翻在地。
倉促的抵抗在有心算無心的突襲下猶如雪崩般瓦解。
戰鬥——或者說清理——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接近尾聲。
冉安矗立在九絲城鎮的街心,腳下是凝結的暗紅冰霜。
他冷漠地掃過遍地狼藉的元軍屍骸,眼神中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大仇得報一絲的冰冷快意,以及更深沉的決然。
隨即,他果斷沉聲下令,聲音在風雪中顯得異常清晰。
“清點戰場,所有軍械、糧秣,能帶走的全部帶走,帶不走的,連同營房一並焚毀!”
“一刻鐘後,全軍撤離,退回山林!”
熊熊烈火很快在兩座山鎮中衝天而起,將元軍的屍骸、營壘以及他們在此地存在的痕跡一並吞噬。
完成這一步的軍事行動,冉安用兵迅捷如風。
隔日,他又先將麾下人馬分為十股,如利箭般射向淩霄城周邊的川滇古道。
各股長寧軍小隊,依托山林掩護,對川滇古道上所有元軍哨卡發動突襲。
不過一日,淩霄城五十裡內,所有傳遞訊息的元軍探馬與巡邏隊被清掃一空。
又隔一日,冉安的兵鋒指向了元軍在淩霄城下最近的據點——僰王山鎮。
麵對這支趁著夜色突襲的二千長寧軍,鎮內駐守不足五百的元軍很快就在混亂中、未能組織起有效抵抗,被迅速殲滅。
次日清晨,
僥幸躲過戰火的鎮上百姓走出家門。
他們看著街上未乾的血跡、被焚毀的元軍營寨,以及散落各處的元兵屍骸,臉上並無欣喜,隻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冷漠。
此地多年征戰,他們早已習慣了在刀鋒的縫隙中求生,對眼前的一切已然麻木。
冉安,在取得這一連串閃電般的勝利後,並未戀戰,迅速攜繳獲的物資,再度隱入了莽莽群山之中。
當嘉定路官署派遣至淩霄城方向的探馬,傳回三地遇襲、要道駐軍被全殲、鎮集被焚毀的急報。
官署內,年輕的平章政事,人生第一次嘗試到被人戲耍的憤怒。
平常他一直苦心維持的老練沉穩,被徹底撕得粉碎。
淩霄城下的“冰雕墳場”陰影尚未散去,如今又有鄰近的三處鎮集被連根拔起。
立智理威站在官署的窗前,望著南方那片連綿的、蘊藏著無限殺機的群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之前,他本想等候南加台等三位大將雲集,屆時便可將自己胸中丘壑、那些於東宮典籍中研習多年的韜略、藉助他手,淋漓儘致地付諸實施。
即便有萬餘探馬赤軍陣亡、過失再先,但隻要他以一場酣暢淋漓的犁庭掃穴,向大汗,向朝野上下證明,便能彌補一切損失。
而他也能進一步向大汗忽必烈證明,自己絕非僅通文墨的弄臣,而是允文允武、可鎮守一方的棟梁之材。
這一切,本應都是他仕途更進一步的堅實階梯,突如其來的烽火,將他所有的謀劃都燒得七零八落。
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與一絲不易察覺驚悸的情緒,在他的胸中翻湧。
這一絲不理智的情緒,立智理威迅速將其壓了下去,立馬喚來心腹侍衛,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快馬傳令給南加台、拜延、李忽蘭吉……不必到嘉定城彙合了。”
“令其各部,以最快速度,向僰王山、淩霄城方向集結。”
“並,再令三位將軍,傳信回本部駐地,各分兵二千兵馬趕赴至僰王山鎮。”
“另,傳令安撫使昝順,讓其即刻調集嘉定城一千兵馬,撥營先行出發至僰王山鎮,不得有誤。”
“再,傳令各城門百戶,即日起嘉定封城,許進不許出,未有本官號令,擅自出城者殺無赦!”
嘉定府內的號令一出,門口那對沉重的朱漆大門被轟然推開。
門外石階下,數十名頂盔貫甲的傳令兵早已牽馬列隊。
馬匹的鐵蹄不安地刨動著冰冷的石板地麵,發出急促而雜亂的聲響。
一名侍衛統領手持令旗,立於隊前。
“平章大人鈞令,六百裡加急,分送三位將軍!”
“不得有片刻延誤——出發!”
數十騎聽令,如同離弦之箭,猛地竄出。
鐵蹄踏碎官署前的寧靜,滾過街道,驚起城中百姓一片惶惑的注視。
引起這一切的導火線,此刻遠在百裡之外的僰王山。
當元軍探馬訊息傳至嘉定路,恰巧也是冉安率領長寧軍,運送繳獲物資歸來之日。
冉安甲冑未缷,向少年官家稟報長寧軍的戰果。
趙昺聽後,臉上未見喜色,眉宇間反而湧上一道凝重的神色。
他能清晰地嗅到捷報之下,屬於長寧軍積鬱多年的痛楚與恨火,熾烈得幾乎要將理智燃儘。
此刻趙昺才深知,自己那日“掠野疲敵”的方略,終究沒顧慮到長寧軍遇上元軍,那一觸即發的失控局麵。
冉安久候,未等到官家的讚譽,卻見其臉色凝重,疑惑不解之下。
卻是聽到官家口中如連珠箭發、不容置疑的命令。
“冉知軍,著令阿大,讓其挑選腳程麻利的僰人分赴川南諸寨。”
“傳朕口信,告知各處僰寨頭人,川南大戰將至,舍棄村寨,速速遷入僰王山與淩霄城避禍,遲則無生。”
“再傳易士英,讓他前去野狼穀告知僰人,儘數遷來,若有違抗,綁也要綁來。”
兩道禦令如冰水潑麵,澆醒了冉安凱旋的灼熱……頃刻間,明白自己的這三把烽火,痛快是痛快,卻也徹底驚醒了蒙古人的神經。
當即,他麵色一僵,屈膝欲跪:“末將魯莽,誤官家大計……”
“站直了!”一聲斷喝,打斷了他的請罪,“不興跪禮,還要朕再講幾遍。”
趙昺目光落在冉安那一身還殘留著暗褐色血跡的甲冑,肩吞、護心鏡上甚至帶著幾道清晰的兵刃刮擦痕跡。
“打個勝仗,腦子也糊塗了?何時……朕的將軍,膝蓋軟的像屋外的雪一般,允人踩踏!”
冉安聞言,身形猛地挺直如鬆,甲片隨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趙昺見他如此,緊蹙的愁眉反倒舒展了幾分,再看冉安那張寫滿驚惶與自責的臉,語氣放緩。
“長寧軍困守孤城數十載,將士心懷嶽武穆‘壯誌饑餐胡虜肉’之豪情,朕心深知。”
“此役,過在朕,要你攬什麼責。”
言及此處,少年官家的眼眸掠過一絲殺伐決斷,與他這張稚嫩早熟的臉龐略顯突兀。
“事已至此,追悔無益。”
“元軍集結尚需時日,足容我等周旋。”
“蜀地久苦,興亡皆殤。”
“既然這世道,早已是百孔千瘡,不容瓦全,蜀人千百不存一二。”
“朕,也就不必再去算了!算兵力,算糧草,算得失……算來算去,算不儘這天傾之禍。”
“今日之後……要麼,讓蒙古人的血浸透這川南之地,澆灌出蜀地的新芽;要麼,便將朕的骨頭,埋於此地,為後來者立碑!”
話音落下,屋內一片肅靜。
冉安眼眶泛紅,抱拳躬身,應聲而答:“末將,領旨!願為陛下,碎桎梏,換新天!”
趙昺頷首,轉向一旁肅立、沉默的也兒吉尼。
“將軍,儘起黨項鐵騎,一人雙馬,攜僰人向導,星夜兼程,南下接應文姑娘。”
“傳朕口諭:讓她尋得鄉野郎中、備齊藥草之後,不必再趕赴川北、川西行那廣濟眾生之策。”
“與爾等眾人,一並儘快安然折返僰王山。”
也兒吉尼聞令,跨出半步,重重叩胸,回答毫無滯澀:“諾,官家!”
風雪愈急,卷過校場,天地間肅殺之氣漫溢。
山雨,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