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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九十六.金玉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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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十六朝古都,金陵的曆史算起來也沉得能壓死人,城牆遺跡壘著遺跡,城裡隨便哪塊地皮往下挖一挖都能刨出東西,但可能因為這十六朝不是逃難南下的,就是多災短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兒的風水不好,整座城雖然氣派,卻談不上有多威嚴,在數千年迴圈往複的興與亡中泡出了一身醉生夢死的繁華。

陳清晏早在進城時便通報了身份,換回親王服飾,由衛兵護送另乘一輛馬車進宮麵聖了,餘下的人則直接去魏王府。

馬車在城內行得極慢,朱菀終於得見她心心念唸了快有一月的金陵城,興奮得坐立難安,恨不得下車去和馬並排跑:“這些姐姐們臉上畫的都是什麼?好漂亮啊。快看那邊,那是什麼東西?呼哇,好香的肉湯味,我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瀟湘使勁把她往回拽:“乘車時不能掀簾東張西望,你彆給殿下丟人!”

宋渡雪瞥見朱英雖然端坐不動,卻也在好奇地往外望,漫不經心道:“沒關係,讓她看吧,又沒有禮官盯著。”

“聽見沒有?”朱菀得意地衝瀟湘做了個鬼臉,後者這才忿忿作罷。

朱英也是第一回踏進皇都,好奇的確有,但不像朱菀那麼興致勃勃,說實話,凡人的市井街巷在她眼裡都一個樣,哪怕金瓦紅牆的宮城,比起三清宮來也不過凡物,她真正感興趣的是城內走動的人。

一路過來,她已經感覺到至少十位修士的氣息了,境界雖然不高,但數量實在多得奇怪,這裡不是凡間嗎,怎麼有這麼多修士出沒?

轉過頭問:“城內的修士不少,是因為同塵監嗎?”

“可能還有聞風來投機的散修。”宋渡雪垂著眼皮,並不看她:“問道仙會上一鬨,世間散修都知大禍將至,急著抱團尋得支援,若不攀附宗門,凡間的帝王也是個不錯的靠山。”

這話雖然隻是陳述事實,朱英卻聽出了一些彆樣的意味,思忖片刻道:“難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細想起來,無論是青萍山莊還是寧亂離,皆在向外傳達一個訊號——皇帝家裡還有餘糧。世族宗門容不下的,皇帝能容,窮山野水養不起的,皇帝能養。

“誰知道呢?”宋渡雪涼薄地勾了勾嘴角,“我的好姑父在想什麼,我可不敢妄論。”

朱英眨眨眼,直覺他這會兒心情不大好,沒敢繼續追問。

自從離開毫州,已經過去十來天了,雖然宋渡雪看上去舉止如常,她卻總感覺哪裡隱隱的不對勁,非要說的話,就好像是故意在……疏遠她?

可是為什麼呢?朱英納悶地想,又反思了一遍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趕路途中無事可做,她基本都在靜坐修煉,偶爾出去晃一圈獵個野味,實在是規矩得無懈可擊,要是連這也能惹到宋大公子,那她隻能以後都繞著他走,乾脆彆出現算了。

幾人各懷著心事,馬車緩緩駛過半個金陵城,在魏王府門前停下。這宅子好像曾經屬於某個富得流油的豪紳,抄沒後賞賜給了陳清晏,傍著九曲青溪而建,占地極大,比起王府,更像個雅緻的私家園林。

仆人們得了信,早已恭候在門前,烏泱泱地站了一大片,整個鳴玉島上的人加起來估計也就這麼多,朱菀大受震撼:“殿下家裡還有彆人住?”

宋渡雪挑眉:“沒了,他又沒成親,哪來的彆人?”

“那要這麼多仆人乾嘛?”

“殿下聖眷優渥,賞賜的銀兩用不完,多養些人侍弄花草、打理屋子又何妨?”宋渡雪打了個懶散的嗬欠,撩起車簾下車:“總比養彆的好,就當行善積德了。”

領頭的總管認得他,恭敬地喚了聲:“大公子。”

“嗯,”宋渡雪略一頷首,邊往裡走邊吩咐道:“車上還有四人,都是殿下的客人,也會暫住一段時間,給他們收拾幾間房。”

朱菀早等不及了,進屋就把行李拆開,插上一腦袋五彩繽紛的首飾,連魏王府的地磚是青的還是白的都沒看清就準備出門玩去,還挨個敲其他人的房門,勢要憑一己之力帶壞一窩。

瀟湘自不必說,朱菀從窗戶爬進去都要把她拽出來,朱英近日多番揣測宋渡雪比海底針還難撈的心思無果,揣測得腦仁都生疼,也想出門散散心,就連朱慕都被花言巧語說動,同意和她們一起,隻有宋渡雪最不給麵子,青天白日的揚言困了要睡覺,不由分說關上了門。

王公貴族在皇城要遵守的禮製太多,稍有不慎就是“失儀”,幾人本來也不是什麼貴族,乾脆沒乘王府的馬車,邊走邊逛。

據說金陵共有四十八絕景,具體是哪四十八個不清楚,反正光是從青溪到秦淮河的一路,三步一塊匾,五步一個碑,招攬生意的小廝連墊桌腳的石頭都能講出個有鼻子有眼的傳說,朱英粗略估算了一下,覺得四十八景非得有九十六個不可。

但這還不算最熱鬨的,等真正到了秦淮河邊,朱家三個窮鄉僻壤來的土包子纔是大開眼界。

隻見河上畫舫遊船往來不絕,歌女猶抱琵琶半遮麵,尚未黃昏,絲竹管絃聲已起,兩岸鱗次櫛比的茶樓酒肆、商鋪書坊一眼望不到頭,招幌彙成了十裡珠簾,遊人皆衣香鬢影,笑靨如花,若世間紅塵統共萬丈,怕是有九千都落在了這一條街。

朱菀的畢生之誌就是吃好喝好玩好,見到這番景象如美夢成真,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一頭紮進了一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朱英不喜人多,沒和她一起往裡擠,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站定,準備等到她倆出來。

恰在此時,三名年輕女子先後從她麵前走過,都戴著麵紗,身後跟著婢女,似乎是結伴出來玩的官家小姐,很快進去選好脂粉付了賬,老闆娘卻不急著用紅綾為幾人裹盒,反而進入後屋,捧出來一尊精美的玉瓶。

隻見其中一人掀開方纔買的香粉,在指尖撚了一點,滿懷期待地灑進玉瓶內,不過片刻,瓶中竟然緩慢地伸出個碧綠的枝條,在眾目睽睽中長出了三朵花苞,隨後綻開了三朵飽滿的牡丹!

老闆娘立即誇讚:“哎呀呀,小姐得的是牡丹花神的青睞,都說是‘名花傾國兩相歡’,往後不僅有榮華富貴,怕是良緣也要來咯!”

彷彿被戳中了心事,點花的姑娘頓時雙頰緋紅,麵紗都遮不住,旁邊那兩人見狀,嬉笑著打趣:“今日得此佳兆,可見良緣天定,姐姐的親事定然是妥了,快快彆再憂心了!”

朱英看得驚奇不已,用靈氣催動草木生發本不是難事,方纔那玉瓶中也的確出現了靈氣波動,問題是不管點花姑娘還是老闆娘,顯然都隻是凡人,哪來的靈氣?

老闆娘將瓶中牡丹剪下來與脂粉一並包好,笑眯眯地送走客人,轉頭就見一名高挑的女子朝她走來,指了指她手中玉瓶:“請問能讓我看看這個嗎?”

老闆娘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此女不是潛在客戶,抱著玉瓶往後一退:“不好意思,這是在店裡一次買脂粉超過六盒才……”

她話還沒說完,早已在瓶中埋好的種子被朱英注入的靈氣催動,登時如雨後春筍,爭先恐後地從銅錢大的瓶嘴裡鑽出來,霎時間花團錦簇,給她來了個滿堂彩。

老闆娘話音戛然而止,差點沒拿穩。

“隻是有些好奇,想看一看。”朱英收回手,誠懇道:“弄壞了我賠。”

如願以償地將瓶子拿到手裡仔細一探,朱英才發現這竟然是個法器,內部刻有簡單的引靈銘文,至於靈氣,則是由埋在瓶底的一塊圓形石頭提供。

在死物中儲存靈氣並非不可能,她曾經就在宋渡雪那見過內蘊靈氣,能吞能吐的玉符,但那可是化神器修的造物,裡麵銘文陣之複雜令人目眩,更何況天底下就那麼一塊,是為了宋大公子專門做的,除此以外,再無同類。

老闆娘覷著她凝重的臉色,忍不住搭話道:“姑娘,你也是個修士是不?啊唷,你們這些修士就是大驚小怪,我都遇見好幾個了,個個都是這表情,跟偷吃了你家大米似的。”

朱英微微一笑,將瓶子還給她:“請問老闆娘,這是從哪來的?”

“還能是哪來的?當然是買的!我們可都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好不容易在萬寶行搶了個名額,拿四十兩白銀訂做的!”老闆娘伸出四根指頭,痛心疾首地碎碎念道:“不光這樣,隔段時間還要去換儲靈石,一塊要三百文呢,唉,要不是看彆家都在訂,怕落了風頭,我纔不買這賠錢法寶……”

“唔,方纔我試了一下,好像把靈氣灌滿了,應該能再用上一段時間。”

被老闆娘親自歡送出店門後,朱英站在人潮川流的街邊,左右環顧了一圈,尋找著朱慕。

那儲靈石材料為普通玉石,內刻銘文也不算複雜,和宋渡雪的玉符沒法比,吞與吐時都有將近八成的靈氣損耗,威力連剛入門的練氣都不如,隻能用來造些花裡胡哨的小玩意兒,不算危險。

但按老闆娘所說,城中有個商行已經把能給凡人用的法器做成了生意,如今售賣的儲靈石損耗為八成,售價三百文,再過段時間呢?會不會有售價更低,損耗也更低的儲靈石出現?

氣乃天地造化之力,修士憑一身浩瀚的靈氣足以移山填海,卻因道心約束之故,不會濫用法術戕害無辜,可如果能將氣儲存到石頭中,任何人都可隨意驅使呢?

豈非將絕世神兵交到了三歲小兒手中?

此事細想起來令人心憂,朱英找了半天,好不容易纔在一條位於兩家鋪子之間的狹窄巷道裡找到他,正站在一個算命的攤前,布幌上不害臊地寫著四個明晃晃的大字:卜儘乾坤。

朱英心中大奇,走上前問:“你要算命?”

卜修找凡人給自己算命,是不是也算一種砸場子?

朱慕搖搖頭:“我想看看他是怎麼算的。”

攤後此時正坐著個瞎子,留著一綹小鬍子,吊兒郎當地翹著一條腿,破草鞋要掉不掉地夾在腳趾縫裡,嘴裡還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與此地格格不入,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進來的。

“看到了嗎?”

“沒有,沒人來找他算。”

朱英疑惑:“你讓他給你算不行嗎?”

朱慕搖頭:“不行,我想看看他算得對不對。”卜道本為窺天,不問己事乃是鐵律,他已守在這裡等了整整一刻,可週遭人來人往,連一個過來詢問的人都沒等到,簡直像看不見他們一樣。

忽然,朱慕靈機一動,想出瞭解決的辦法:“可以讓他給你算。”

朱英愣了愣:“我?”

朱慕極認真地點點頭:“正好我也經常給你算。”

朱英眉頭一皺,心說你算什麼,我什麼命你還不知道嗎?難道此人分明早就知道,還經常暗搓搓地在背地裡算她的命?

雖然她不信那一套,但被人這麼惦記的感覺還是太詭異了,欲言又止地和朱慕對視片刻,最終還是無奈作罷,在攤前坐下。

算命的瞎子聞聲挺起腰桿,搓了搓手笑道:“哎喲,這位貴客,想算什麼呀?桌上都擺的有,您看著挑一個。”

朱英低頭一看,他這算命攤竟與彆處都不同,不按照三才五格、六壬八字來,反倒隻有六個字:天道,地理,人事。

彷彿看見了她疑惑的表情,瞎子解釋道:“所謂天道,就是老天爺管的事情,什麼命格,流年,氣候,都算天道,地理呢,就是風水,方位一類,至於婚嫁,仕途,交際,則屬於人事。”

朱英本想敷衍一下選個天道了事,但聽見“交際”二字,目光微微一動,遲疑片刻:“與人的關係可以算嗎?”

“當然,當然,”瞎子搖頭晃腦地拍著巴掌道:“隻有您想不到,沒有咱算不到。”

“我算人事。”

“好,好,”瞎子笑嘻嘻地摸出個簽筒,“您在心中默唸著想要求解之事,閉上眼抽一簽,給我就行。”

朱英照做,瞎子接過簽,用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在上麵來回摸了幾遍,當即高興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哎呀,貴客,恭喜你啊,這是大喜之兆,你呀,要走桃花運啦!”

“……”

朱英麵無表情地問:“什麼桃花運?”

“這一簽啊,可謂是紅鸞星耀臨命宮,鴛鴦譜上點硃砂,乃最正不過的夫妻宮,方纔你心中所想,正是你的天賜良緣。”

朱菀和瀟湘剛從胭脂鋪裡出來,倆人已經學著城裡流行的樣式,塗了一對紅臉蛋,還點上了麵靨,一溜煙地跑過來震驚道:“良緣?什麼良緣?”

瞎掰的良緣。

朱英在心中問宋渡雪生什麼氣了,他算出來個天賜良緣,她算是聽明白了,這瞎子與剛才那老闆娘應當是同一門出來的,逢人就誇有良緣,全看對方信不信,反正撞對一次騙一次。

彆以為她沒看見,她抽出來那隻簽分明就是空的!

回想起遞出竹簽之時胸中微弱的忐忑,朱英此刻隻覺好笑,轉過頭問:“看完了嗎?”

朱慕眉心微蹙,似乎很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看完了。”

“那就走。”

放下五文錢,果斷離去,心說難怪沒人來,什麼破場子,砸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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