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從四德遇上女尊地晶 嫡庶風波起
嫡庶風波起
初秋風起,總算減了幾分暑氣,捎來乾爽涼意。
李家坳的田野間,秋色漸濃。
穀穗沉甸甸壓彎了腰,豆莢飽滿欲裂,瓜果爬滿藤架,一派豐收氣象。
最惹眼的,卻是那一片片已近成熟的麻田。
麻乃北地貧瘠之主產。此刻村中麻田多顯枯黃,麻桿細弱,籽穗稀疏,葉緣焦卷,儘是夏日酷暑煎熬的痕跡。夫郎們佝僂著腰,在田裡默默收割這“布之源”,疲憊而麻木。空氣中彌漫著麻桿特有的苦澀。
唯村東頭陳穀雨家那片麻田,猶如一幅枯黃畫卷中陡然鋪開的異色錦緞!
油亮黑土之上,麻株高大挺拔,幾齊人胸,杆粗色青白,韌勁十足。頂端麻籽穗飽滿低垂,宛如微縮穀穗。葉片闊大墨綠,僅邊緣染就一抹淺金,鬱鬱蔥蔥,生機勃發,與周遭枯瘦景象形成驚心對照。
“天母娘娘!這麻…長得忒好了!”
“瞧那杆子!能剝多少好麻!”
“陳家這地是得了地晶青眼的!連麻都格外出息!”
路過村人無不駐足,驚歎、羨慕、酸意交織。
這差異,根子直指那“契約地晶”。陳家肉眼可見的豐足——糧滿倉、菜水靈、禽畜旺,加之這奇跡麻田,如磁石吸聚全村目光,亦無聲劃出鴻溝。有地晶之家,妻主容光煥發;無者,愁雲壓頂。
這壓力,最終層層墜底,全壓在了田間灶台勞碌的夫郎肩上。
“作死的瘟貨!手腳不能再利索點?!磨蹭甚!等著麻籽掉光嗎?!”
村西趙老蔫家田裡,乾瘦妻主叉腰厲罵。地裡夫郎衣衫襤褸,手臂布滿麻桿劃出的血痕,汗塵交混,咬牙忍痛,不敢吱聲,隻拚命加快動作。
另一處田埂,孫二孃家的夫郎背著巨大一捆枯瘦麻桿,踉蹌前行。麻刺紮透薄衫,每一步皆留血點。
他麵如死灰,腳步虛浮。身後妻主非但不幫,反嫌其慢,一腳踹向腿彎。
“沒用的廢物!這點都背不動?晚飯省了!麻剝不完,仔細你的皮!”
此般景象,秋收的李家坳比比皆是。
重賦、歉收、妻主無處宣泄的焦躁,儘數化為夫郎身上更沉的勞役、更刻薄的辱罵、更凶戾的拳腳。秋風起,吹不散深重疲憊與麻木絕望。
與此慘淡成刺眼反照的,是陳穀雨家麻田邊。
得益地晶偉力,陳穀雨揮鋒利鐮刀,收割粗壯麻桿如砍瓜切菜,迅捷非常。
謝晚舟跟其身後不遠處,細致捆紮割倒麻桿。
“累了便歇歇,喝口水。”
陳穀雨直腰抹汗,解下腰間水囊遞去。內裝晾涼鹽水,兌了少許野蜜。
她目光掠過他微紅手掌與沾滿麻汁的指尖,“回去記得用皂角好生搓洗,麻汁黏澀,傷皮。”語氣溫柔,似不過平常囑咐。
不遠處田埂,幾個正艱難搬運麻桿的彆家夫郎,目光不由自主飄來。見那遞上的水囊,見那幾乎不費力氣便能捆好的粗壯麻桿,再聞那“傷麵板”的囑咐……一股難言酸澀與羨慕如藤纏心,逼得眼眶發熱發紅。
憑甚麼?!
憑甚謝晚舟就能遇上這般妻主?不挨罵不受打,不獨扛重活,連手傷不傷都要被記掛?
就因他懂得多?臉生得好?還是因陳家有了地晶,連待夫郎都闊綽了?
這無聲詰問與幾乎凝成實質的羨嫉目光,如密針刺紮謝晚舟周身。他握著那帶妻主體溫的水囊,指尖卻冰涼。垂眸不敢看同村夫郎們通紅複雜的眼。
妻主每份體貼,每次維護,於人見是潑天福氣,落他心坎,卻成滾燙烙鐵,燙得心慌!這份好,令他沉溺,令他貪戀,令他清醒沉陷——他愛上了這予他庇護與尊重的妻主。
然,正是這愛,卻成了至怖之源。
她待他溫和有禮,卻始終隔距。從不越雷池,更絕口不提圓房延嗣。這份“好”,如精編牢籠,困他於“契約夫郎”之位,時刻提醒其未儘之責,亦昭示隨時可被取代之運——待更好、更年少、更柔順、更堪“生養”的男孩送至麵前,這番基於責而非情的“好”,可是她提前予付的“撫銀”?
待陳穀雨需真正繼承人時,她可會毫不猶豫納新?
此念如附骨之疽,啃噬他搖搖欲墜的心防。
那深埋惶恐與被替之預感,於每次感其體貼後,愈晰愈灼!
麻收畢,便是更繁瑣耗力、亦更需巧技的漚麻、剝麻、績麻。
此等活計,幾為夫郎“專利”,臟累不堪,極耗耐性與指巧。
陳家院角支起漚麻池。
謝晚舟坐小凳前,對付剛從池中撈出、氣味特殊的濕麻捆。需以竹刀仔細颳去腐軟外皮麻殼,抽內裡韌纖維麻皮,再理縷晾曬。此活不僅需技,更需極大耐心細心,指長浸漚麻水,觸糙殼,極易紅腫起皺甚潰爛。
陳穀雨忙完地裡活歸,見謝晚舟正低頭專注對付濕滑麻桿。
動作雖穩,微蹙眉心透出不易。她未語,徑去灶房燒滾水兌溫,翻出上次鎮上購得、傳言南來能潤膚的廉價蚌油。端盆溫水,拿油與淨布巾至他身旁。
“歇片刻,泡泡手。”
謝晚舟動作一滯,擡首眸帶愕然。
泡手?於農家,尤是做此等粗活夫郎,幾是未有之“奢”遇。
“麻汁漚久傷手,熱水活活血。”陳穀雨語氣溫和,如述常事,“這油據說頂些用,試試。”置盆於其腳邊小凳。
此景恰被路過院門、往溪邊清洗自家漚麻皮的幾個彆家夫郎瞧入眼中。其籃中所盛,皆是妻主緊催速洗績麻的濕麻皮。他們手無一不紅腫,甚有裂口,浸冰溪水更是鑽心疼。見那盆熱氣騰騰的溫水,見那小小散發淡香的蚌油盒……
巨大落差瞬間淹沒眾人。
有速低頭,眼眶通紅;有死咬唇,指摳糙籃邊;更有年歲小者,忍不出抽噎一聲,又急死死憋住。
謝晚舟清晰感得那些目光中的灼羨、酸楚、甚……一絲難察妒意。
置膝之手微蜷,指尖冰涼。
妻主之舉,再次將他推至全村夫郎羨嫉焦點,亦架於無形火上炙烤。他默將紅腫沾滿麻殼碎屑漚水漬的手浸入溫水,暖流包裹指尖,帶來非舒適,而是更深惶惑與如芒在背之煎熬——此般溫柔如鴆,既滋養心底妄情,又殘忍映照其無法滿足她根本之需的絕望。
他渴望她的親近,渴望成其真正的夫郎,而非僅名義責任。
這盆溫水,暖了手,卻寒了心。
陳家光景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自引無數或羨或算目光。尤是那些未得地晶認可、家窘困、有適齡男孩、又眼熱陳家勢頭的人家。
這日,村東巧嘴媒張婆子,領一約十三四歲、穿半舊漿洗潔淨、低眉順眼清秀男孩,挎一籃新摘水靈秋葵,笑吟吟敲開陳穀雨家院門。
“穀雨娘子可在家?哎喲,瞧這院收拾的,多利落!”
張婆子入門便誇張讚,目光卻如探照燈掃視,尤在西屋窗下那架新製、散木清香簡織機上停留良久,眼中精光一閃。“這不,剛得籃頂鮮秋葵,想著晚舟夫郎手藝好,厚顏送來添個菜!”
說著將籃塞迎出陳穀雨手,順勢將身後頭垂更低男孩輕推前半步。“這是村尾老楊家三小子,柳兒,手腳最勤快懂事!家地薄收成勉強餬口,孩多日子緊巴。聽說俺來,定要跟來幫忙雜活,認認門兒!”
話裡話外,暗示楊家送子上門意及柳兒“實用”價。
那柳兒飛快擡眸瞄眼陳穀雨,速垂首,細聲細氣道:“穀雨姐姐好。”目光卻不由自主、帶毫不掩飾渴慕好奇,偷瞟向新織機——那是富足體麵象征,亦其改命之望。
正院中晾曬麻皮的謝晚舟,動作瞬僵。
背對門口,脊背挺直,握麻皮指卻用力至節泛白,手上漚麻紅痕更刺目。男孩清脆“穀雨姐姐”及投向織機那充滿希冀目光,如冰錐紮入耳膜心底,將其至深恐懼——被更年少、更“合適”、更符契約要求的男孩取代——**攤開眼前。
陳穀雨眉微不可察一蹙。
未待她言,一直坐簷下納鞋底的三姑婆“騰”地起身,慣常笑顏儘褪,換作罕見厲色。幾步過來擋陳穀雨與柳兒間,目光如炬掃過張婆子與垂首男孩,聲不高卻帶不容置疑之重。
“張嫂子好意心領。秋葵水靈,留下給孩們添菜。至於彆的,”她刻意頓住,目光銳利看向陳穀雨,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俺老陳家,是正根耕讀傳家!雖今敗落,祖宗規矩體統猶在!嫡女便是嫡女,血脈傳承是頂要緊頭等大事!那些納小侍、寵庶出的歪風,俺老陳家祖上就沒這規矩!穀雨是正根獨苗,她的嫡長女,必得是晚舟肚裡出來的正經嫡出!旁的心思,趁早歇了!”
話擲地有聲,既是說與張婆子,更是說與陳穀雨。
警誡之意昭然。亦將謝晚舟“責任”與“位份”再次牢牢釘死。
院中瞬靜。張婆子笑僵臉上,訕訕難接話。柳兒更是嚇得臉色慘白,首垂幾埋胸。
謝晚舟僵挺背影,於日頭下投濃重孤寂影。
三姑婆話如雙刃劍,斬外覬覦,亦將“嫡長女必由他所出”這沉枷,再重重壓其肩。而最令其絕望,此枷另端連其深愛妻主。而她……似無意與他共擔此責。
此沉“正途”,於無法靠近的愛意前,如此冰冷遙迢。
陳穀雨瞧三姑婆肅麵,又看張婆子與侷促男孩,最終目光落謝晚舟僵直背影上,眉鎖愈緊。
嫡庶?傳承?
她從未深念此。
隻覺今談此,過早,亦…根本不合時。
前世相公體弱,成婚不久即逝。
雖無多情,亦無惡待,該守的孝,她不想不遵。
一年之期,是最基本的尊重與體麵。
月光如水,透過窗欞,灑下一地清輝。村裡的夜晚異常安靜。
土炕另一頭,輾轉反側之聲雖極力壓抑,在這寂靜夜裡卻清晰可聞。
布料與草蓆摩擦的細微聲響,夾雜著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泄露了其主人紛亂無眠的心緒。
陳穀雨望著屋頂陰影,也睡不著。
那壓抑的翻覆聲,如羽毛輕搔,卻重重落在她心尖。
她既已知他心結何在,白日種種,三姑婆話語,如刺紮根。
有些話,終需說開。
她坐起身,麵向土炕那側,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打破了夜的沉謐。
“晚舟,”她開口,聲線在夜色裡顯得格外沉靜,“還未睡?”
那頭的動靜霎時一停,呼吸都似屏住,隻餘一片緊繃的沉默。
她語氣溫和,似在陳述一項既定的家計規劃:“你莫多想。眼下心思,須得全放在地裡產出,及…地晶升級之事上。這纔是立家根本。”
她稍頓,似斟酌用詞,終選擇更直白卻不易誤解的說法:“子嗣之事,不在眼下考量之內。你我年歲尚輕,家業未穩,根基未固,談此過早。且等上一兩年,諸事順遂,再議不遲。”
話語落,夜複歸沉寂。
月光流淌,照見土炕和木床上兩人,也照見因她話語,悄然注入的一絲或許可稱之為“承諾”的微光。
解釋已給出。
至於那緊繃的弦是否因此稍弛,唯有夜色與那不再頻繁輾轉的動靜,悄然訴說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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