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從四德遇上女尊地晶 秋藏滿倉
秋藏滿倉
秋日的李家坳,空氣裡浸著新翻泥土的濕潤、玉米稈的清甜,還有紅薯窖裡透出的微涼土腥氣。
金燦燦的玉米棒子綴滿家家屋簷,沉甸甸的紅薯和土豆被仔細藏進地窖深處。經了霜的大白菜與蘿卜,愈發青翠飽滿。而村東頭那一小片雪白,卻最是惹眼——陳穀雨家的半畝棉田,像是被地晶特意點亮的明珠,成了村裡獨一份的景緻。
棉株挺拔,棉桃飽滿,吐出的棉絮潔白蓬鬆,映著秋陽漾出溫潤光澤。四鄰田地或已枯黃、或翻整待播冬麥,更襯得這一方雪色,明亮如畫。
“安安,你瞧,這像不像雲朵落在了咱家地裡?”陳穀雨彎著腰,指尖飛快地摘著棉花。地晶賜力,她動作又快又穩,不消多時,臂彎挎的大竹筐就堆成了小山。
三歲的謝念安跟在她身後,穿著謝晚舟拿舊布改的小襖,臉蛋紅撲撲的。
他仰頭望著那一片白,奶聲奶氣地學:“雲朵!白!暖暖!”
說著就踮腳,想夠低處一團特彆飽滿的棉花。
“安安,當心有刺。”謝晚舟溫聲提醒。他正細致地采著另一壟棉花,動作雖慢卻極小心,不讓棉絮沾半點枯葉泥土。他快步走來,蹲下身,輕握住安安小手,引他摸了摸筐邊一朵已摘下的棉花,“輕輕摸,是不是軟軟的?”
安安小手陷進蓬絮裡,驚喜得咯咯笑:“軟!安安喜歡!”
陳穀雨望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她將滿筐棉花倒入田邊更大的籮筐裡,動作利落,筐尖很快冒了頭。直起身時,目光掠過謝晚舟握著安安的那雙手——骨節分明,帶著薄繭,卻安穩有力。
安安依賴地蹭著他胳膊,那畫麵暖得讓人心軟。
珍貴的棉花收畢,堆滿了乾燥的西屋,暖融融如小山。緊接著,便是藏冬菜。
院角的地窖挖得更深闊。
陳穀雨扛起裝滿沙土的麻袋,來回搬運鋪底,步履穩而有力。
謝晚舟則帶著安安,仔細處理白菜蘿卜。他剝去外層殘葉,留下青翠菜心,用草繩輕捆菜根;蘿卜則抹淨泥土,晾乾水汽。安安也學樣,捧個小蘿卜使勁擦,小臉憋得通紅,險些蹭破了皮,逗得謝晚舟低笑,忙接過那“遭殃”的小家夥。
最後一批菜蔬小心碼進鋪好稻草沙土的地窖,複上厚厚舊棉絮與乾草。
窖門嚴實合上那刻,一股安心氣息漫開小院。
“好了,今冬安安有甜甜的蘿卜吃了。”陳穀雨拍去手上泥土,望著滿窖收獲,語氣鬆快。
“嗯,還有酸菜。”謝晚舟接話。
他早醃好幾大缸酸菜,正擱陰涼處發酵。
恰是晚炊時分,謝晚舟便從那新啟的酸菜缸中,撈出幾株醃得恰到好處、色澤潤黃的酸菜。
他手下利落,於案上細細切成均勻的絲狀,浸入清水中略略漂去些許酸鹹,撈出攥乾備用。又從梁上取下今冬新熏的臘肉,割下窄窄一段,肥瘦相間,切成薄而透亮的片。灶膛裡火舌舔著鍋底,少許自家榨的菜籽油滑入,待油熱,便將臘肉片投入,“刺啦”一聲,油脂煸出,鹹香頓時盈滿灶間。
他不慌不忙,將臘肉撥至一邊,投入幾粒花椒、一枚掰碎的乾椒爆香,隨即倒下酸菜絲,快速翻炒,讓那酸香與肉脂香充分交融。繼而注入大半瓢清水,蓋上木蓋,任其文火慢燉。
轉身又從窖中取來兩顆土豆,削皮切滾刀塊,待鍋中湯滾,便投入其中一同熬煮。另起一小鍋,將泡發的乾菇與幾片白菜心同燒,隻略點鹽花,便是一碗清鮮的素羹。最後,更不忘用細糧摻了少許精貴白麵,和麵揉團,巧手貼出一圈焦香脆底的餅子,圍在燉菜鍋邊一同燜熟。
不過尋常家藏之物,經他巧手調配,竟也成就了難得豐盛的一餐。
那酸菜燉得軟韌適中,酸香開胃,恰到好處地中和了臘肉的豐腴;土豆吸飽了湯汁,入口軟糯鹹香;餅子一麵酥脆,一麵柔軟,蘸著湯汁吃更是滋味無窮。
“忙了一秋,合該吃點好的,也嘗嘗這新酸菜的滋味。”
他將飯菜布好,語氣溫和,眼裡帶著些許勞作後的滿足與笑意。安安早已扒著桌沿,眼巴巴地望著那盆咕嘟冒泡、熱氣蒸騰的酸菜燉肉,小鼻子一聳一聳地吸著氣。
見她頰邊沾了點泥,便自然擡手,用袖口內裡輕輕揩去。
陳穀雨微微一怔,卻沒躲。
粗布觸感一掠而過,快如錯覺,卻留了絲暖意。
她看向他,他卻垂眸檢查窖門,隻耳根透出些許薄紅。
秋收忙過,節奏緩下,日子卻未停步。
布匹是硬通貨,更是禦寒之本。而陳家,正擁著滿屋白雪似的棉花。
夜晚,灶間柴火溫吞燃著,暖亮一室。
陳穀雨坐在小凳上,對著新學的紡車,顯些笨拙。她撚起彈好的棉花,試著拉長、搓撚,再搖紡輪。可棉線時粗時細,不時崩斷。幾番下來,她蹙了眉,唇緊抿,指尖用力至發白。
“這裡,手指須得這樣勾住,力道要勻。”
謝晚舟坐在對麵,正借燈穿引經線,準備織布。他擡眼見她急躁,便放下梭子走來,俯身自然握住她執棉絮紗錠的手,調整姿勢,“像這樣,慢慢帶出來……”
聲低而清,氣息拂過耳畔。
陳穀雨身子微僵,隨即放鬆。他指尖溫度與薄繭觸感清晰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穩。
她未抽手,隻順著引導,感受棉線勻滑出的韻律。
燈下,兩人交疊的手投下暖影,灶膛柴火劈啪,安安裡屋酣睡,呼吸均勻。
空氣裡棉絮清香彌漫,氤氳著靜謐暖意。
紡線漸熟,陳穀雨的線越發勻實,謝晚舟的織機也響起規律“哢噠”聲。當第一匹天然米白、厚軟柔韌的土布卸下織機時,全家皆展笑顏。這是李家坳今冬第一匹,也是唯一一匹新棉布!
陳穀雨又啟大工程——以此布與棉花,為全家製新棉衣、縫新被。
她翻出攢下的細布作麵,對照舊衣,笨拙卻認真裁剪。絮棉最是關鍵,她將彈鬆的棉花層層鋪勻:給三姑婆的衣絮得格外厚實,針腳密實;為安安的小襖,領口袖口鑲了謝晚舟用碎布頭拚出的可愛紋樣。
輪到謝晚舟時,她卻犯了難——舊衣尺寸已不準。
“晚舟,你來一下。”她持軟尺,語氣儘量平常。
謝晚舟放下麻線,依言走來,立在她麵前。
“擡手。”
他順從張臂。軟尺涼涼貼裡衣量過肩寬,再測臂長,指尖不經意輕擦他臂側。量胸圍時,她手臂幾環過他,軟尺兩端在胸前交彙,氣息若有似無拂過他頸側。最後量腰身,軟尺環攏,指尖輕擦他腰際衣料。
陳穀雨隻覺指尖布料燙人,而他腰線在尺下繃如滿弓。謝晚舟幾乎聽見自己心跳如擂,她每一下無意觸碰,都似石入心湖,漾開漣漪。全程兩人皆屏息,目光避而不交。灶火跳躍,映紅微熱臉頰與專注側影。
空氣凝滯,唯聞軟尺摩挲細響與彼此急促心跳。
這短暫肌膚相觸,帶著勞作溫熱與布料粗礪,陌生卻自然。
心底同泛漣漪,無人排斥,反生隱秘悸動。
量罷,陳穀雨即刻低頭記錄,狀若尋常。
謝晚舟默退一步,重理麻線,指尖微顫,被觸處猶存麻暖。
燈下熬過數夜,新棉衣終成。
謝晚舟那件針腳細密,絮棉適中,袖口特意收緊,便於勞作。新棉被更是閤家之力:陳穀雨與謝晚舟合力將雪白棉花在嶄新被麵上鋪得厚實平整,三姑婆坐鎮指點縫線防滾包。
兩人各執一邊,隔蓬絮飛針走線,臂肘不時交錯,指尖偶觸對方手背腕間,帶來細微戰栗,又旋即若無其事繼續,隻穿針速度皆亂了一拍。
安安抱布老虎在旁,好奇觀望。
末針落定,三床厚軟蓬鬆、溢滿陽光棉香的新被終成。它暖如斂儘秋陽。
當夜,謝晚舟臥於全新暖被中,柔暖包裹周身。他看身旁幼弟紅潤睡顏,聽窗外秋蟲殘鳴,白日細微觸感猶縈指尖。妻主關懷如這棉被,無聲卻漫溢,暖得令人沉溺。這份安寧滿足如此真切,幾欲暫掩心底生育之憂。
他閉目深嗅被中陽光棉香,一股喚作“家”的暖流悄漫心田。
三姑婆坐自己屋中,撫厚軟被麵,笑紋舒至眼角,唯笑意深處藏一縷極淡輕愁,如落棉被微塵,轉瞬覆於滿室溫光。她望西屋熄燈處,欣慰穀雨成長持家、小院日增生氣,更慰此獨有暖衣厚被。
然目光掃過新被時,眼底終掠過一絲難察憂思——衣被雖暖,陳家血脈之續……
唉。這血脈傳承,豈是幾床棉被所能捂暖、捂來的?
陳穀雨亦臥於軟被中,暗裡睜眼,指間似還存量體時布料觸感與他體溫。她不曉心中異樣是何,如新抽蠶絲,細纏心頭,帶些陌生癢意,卻不惹厭,反叫人……期待那未知滋味。
忙碌豐實的秋,似新釀成酒,將諸物悄然封存發酵,待時光啟其未知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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