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星墜長河 第2章
-夜色如墨,寒風捲著枯葉掠過無鹽村私塾的茅簷。油燈搖曳,映照出十餘張佈滿溝壑的臉。老農李三叔搓著手,聲音發顫:‘村西王婆昨夜夢見黑犬吞日,血光滿天,怕是要出大亂啊!’眾人紛紛附和,說近日雞鳴反常,犬吠徹夜,定是‘天狗食日’將至,災禍不遠。
蘇硯舟靜坐角落,一襲洗得發白的青布直裾,眉宇間沉靜如水。他聽著鄉民議論,未發一言,隻從懷中取出一卷殘破竹簡,邊緣焦黑,似經火焚。那是他於亂墳崗拾得的《太初曆》殘卷,字跡斑駁,卻藏星軌之秘。他對照記憶中的星圖,目光漸亮。
‘諸位所言“天狗食日”,非妖非祟,實乃天象之變。’蘇硯舟終於開口,聲如清泉擊石。眾人愕然回首。他攤開麻紙,以炭筆勾畫日月交軌之圖,‘日為陽精,月為陰魄。當月行至日前,遮其光華,便如遮燈之手,非狗噬也。’
塾師趙老夫子冷笑拍案:‘荒謬!爾不過一介村野書生,讀過幾卷殘書,竟敢妄議天道?《春秋》載“日有食之”,皆為上天示警,豈容爾以機巧之說褻瀆?’
蘇硯舟不怒,隻將炭筆輕點圖中一點:‘三日後,午時三刻,日將虧於西南,形如鐮月,約食其半,一刻之後複圓。若屆時天象如我所言,可願信之?’
‘若不成,任你等唾麵而死。’他目光灼灼,掃過眾人驚疑之麵。
三日後,無鹽縣城衙前廣場人山人海。縣令崔安高坐堂上,紫綬皂袍,麵色凝重。諸鄉老跪請設壇祭天,驅邪禳災。鼓樂將起,忽有一青衣書生越眾而出,正是蘇硯舟。
‘明府且慢!日將食,非鬼神之禍,乃可測之天行。若貿然祭禱,徒耗民財,反惹上天不悅。’
縣令皺眉:‘汝何人?竟敢阻朝廷祀典?’
‘草民蘇硯舟,無鹽村塾生員。願以銅圭表測影,驗天象之變。’
衙役取來銅圭表——八尺銅柱立於石座,影投圭尺。蘇硯舟俯身細察,測算日影漸短,又觀風向雲勢,忽抬頭:‘午時將至,日虧在即,西南天際必現異象!’
滿場鬨笑。‘村夫竟敢欺官!’‘待日不食,當以妖言論罪!’
然而未及片刻,天色忽黯,如雲壓城,卻無風無雷。眾人仰首,隻見高懸中天的烈日,自西南邊緣緩緩缺去,初如微痕,繼而如刃割玉,竟真缺去半輪,形如彎鐮!
‘天狗!天狗食日了!’百姓驚呼跪倒,有老嫗抱頭痛哭,孩童啼泣不止。縣令崔安顫身欲起,見日輪殘缺,冷汗浸透中衣。
蘇硯舟立於庭中,神色不變,隻凝視天象,低語:‘食甚在即,一刻之後,光複如初。’
果不其然,約一盞茶後,日輪自西緣漸吐光芒,如冰融雪釋,終複圓滿。天光重耀,萬籟俱寂。
縣令顫聲命人取《太初曆》殘本查證,翻至‘日食推步’一章,對照蘇硯舟所言時辰、方位、食分,竟分毫不差!
‘此子……通天機乎?’崔安喃喃。
蘇硯舟跪地稽首:‘非通天機,唯讀古曆,察天行有常耳。天道無私,運行有度,非人力可逆,亦非鬼神可改。若能明其理,則災異可測,禍亂可防。’
縣令肅然改容,親下階扶起:‘先生真國士也!若早得此智,何至百姓惶惶若此?’
訊息如野火燎原,三日之內傳遍東平國。無鹽村蘇硯舟,以一介寒門書生,破天狗之謠,定日食之期,名動鄉邑。有說客自州府而來,欲薦其入太史令幕府;亦有道士夜訪,言其‘窺破天機,必遭天譴’。
蘇硯舟獨坐村塾,窗外月明如水。他翻開《太初曆》殘卷,指尖撫過一行小字:‘日月之行,有食不爽,然氣運之變,繫於人心。’
他輕歎一聲,提筆在麻紙上寫下:‘天象可測,人心難量。今日破謠,明日或有更大之亂……’
遠處,一騎快馬踏塵而來,馬首繫著青巾,揹負竹筒,似有緊急公文自州府遞來。蘇硯舟抬眼望天,北鬥斜指,紫微微黯。
他忽憶起前世所知:中平六年,歲在己巳,春有日食,夏有黃巾起。而今,正是中平五年冬。
‘曆史,已因我而偏移一線。’他低聲自語,‘但風暴,終究要來了。’
數日後,東平相遣使召見。蘇硯舟入城,見府衙內外戒備森嚴,兵卒持戟列道。東平相劉琮麵帶憂色,屏退左右,低聲問:‘先生既能測天象,可知天下將亂否?’
蘇硯舟沉吟片刻:‘天垂異象,民有饑色,官失其道,兵戈將興。黃巾雖未起,然草莽已動,若不早圖,恐如野火燎原。’
劉琮歎道:‘我欲繕城郭,募鄉勇,然朝廷禁郡國私兵,恐遭彈劾……’
‘明府可借“防蝗”“捕盜”之名,暗練民兵,儲糧備械。待亂起,則可保境安民。’蘇硯舟建議,‘另,可遣人巡行各縣,察民情,錄饑戶,設義倉以安民心。’
劉琮大喜,欲留其為掾吏。蘇硯舟婉拒:‘草民願居鄉裡,教化蒙童,亦可為明府耳目,通民情於無聲。’
歸途,蘇硯舟途經城南市集。忽見一壯漢立於酒肆前,身高八尺,麵如重棗,鬚髯如戟,披獸麵吞頭鎧,腰懸環首刀,氣勢逼人。周遭百姓避之不及。
‘此人……非尋常武夫。’蘇硯舟駐足暗察。隻見那壯漢舉壇飲酒,一飲而儘,擲壇於地,聲如洪鐘:‘天下將亂,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功!’
旁人嗤笑:‘窮漢空言耳!’
壯漢怒目而視,掌擊酒案,木屑紛飛。蘇硯舟心中一震:‘力能碎木,目有殺氣,此人為將才,然桀驁難製……莫非是……?’
他未敢深想,悄然離去。然那一雙如電目光,已深印腦海。
當夜,蘇硯舟於村外江畔獨行。寒江如練,列炬點點,漁人夜捕。他立於石磯,仰觀星河,忽見紫微垣中,一星搖曳欲墜。
‘星隕於東,其分野在兗、豫之間……’他喃喃,‘大亂之兆,已現端倪。’
他取出炭筆,在石上疾書:‘日食可測,星變可推,然人心之變,勝於天災。寒江列炬,照不破長夜;一紙殘曆,挽不回傾廈。’
‘若天命將傾,我當以智為刃,以知為盾,試挽狂瀾於既倒。’
江風獵獵,吹動他單薄衣袂。遠處漁火如星,彷彿呼應天穹。
而在州府密室中,一卷竹簡悄然展開,上書:‘無鹽蘇生,通天文,曉曆法,才堪大用,然言多悖常,恐煽民亂,宜察之。’
燭火一閃,竹簡被投入銅爐,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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