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星墜長河 第7章
-洛陽南宮,靈台高聳於雲闕之間,青磚斑駁,銅簷垂露。蘇硯舟手持尚書檯勘驗令,踏著晨霧步入這座東漢國之重器——靈台。守檯曆官佝僂迎候,目光躲閃。他未多言,徑直登上三層台閣,隻見渾天儀銅管斷裂如折骨,星圖蒙塵似覆紗,圭表底座龜裂,刻度模糊不清。他俯身拂去銅盤積灰,指尖觸到幾處塗改墨跡,赫然發現日躔月離記錄竟被反覆篡改。
蘇硯舟眉頭緊鎖,命人取清水拭淨圭表,親立表杆於正南,靜候正午。日影漸移,他以《太初曆》所載標準度量,測算影長。當陽光垂直投下,影落圭麵,他凝神讀數——竟短三寸!三寸之差,足以使節氣推算偏差半日。他猛然醒悟:近三年日食記錄誤差達半個時辰,並非天象無常,而是儀器失修、人為誤測所致。
‘儀器失修,天道蒙塵,曆官不職,何以正四時?’他提筆在竹簡上疾書八字,擲於案上。眾曆官麵麵相覷,無人敢應。蘇硯舟環視四周,見星圖殘卷散亂,漏壺乾涸,不禁長歎:‘昔張衡造地動儀,演渾天象,今觀此台,形存實毀,國之恥也!’他命人抄錄全部數據,封存殘器,準備呈報尚書檯。
三日後,南宮崇德殿東閣,司徒王允召集太史令、博士、議郎等三十餘人,議修曆法。殿內香菸嫋嫋,群臣端坐。王允撫須而言:‘近歲天象頻異,日食再三,春秋緯有雲:“日食者,臣掩君之象。”今權臣當道,恐非吉兆。’語畢,數名儒臣紛紛附和,引《河圖》《洛書》之說,暗指董卓專政,天示警戒。
太史令趙延起身,捧簡奏曰:‘去年冬至前一日日食,赤氣貫日,臣已奏聞,乃上天譴告。’言罷,目光掃過眾人,似有得意。蘇硯舟靜坐末席,忽起身出列,聲如清泉擊石:‘日食可算,非由天譴。臣三日前勘驗靈台,得實測之數,願為諸公析之。’滿座皆驚,王允微頷首,示意其言。
蘇硯舟展開竹簡,朗聲道:‘據《太初曆》推算,去年日食當在冬至日辰時三刻,分秒可驗。然太史所報,提前半日,實為誤測。臣以殘圭表複算,當日日影與曆合,日食分秒不差,安得謂之災異?’他取出測算圖稿,呈於殿中。博士鄭宏接過細看,麵色漸變,低語道:‘此數……確與古法相合。’
趙延臉色驟變,強辯道:‘古法久湮,唯口傳心得可憑。靈台儀器久廢,豈能信之?’蘇硯舟冷笑:‘若儀器不可信,何以立曆?若曆法不憑實測,隻憑口傳,是欺天也!三年來,日食、月食皆由爾等憑臆測報,或迎合上意,或避責推禍,天道豈容戲弄?’他聲音陡厲,殿內鴉雀無聲。
王允目光深邃,緩緩道:‘蘇主簿所言,可有憑證?’蘇硯舟從袖中取出一封密檔:‘此為靈台三年來日食觀測原錄,塗改七處,其中兩次日食時間皆因“上不喜異象”而推遲上報。更有甚者,一次無食而報有食,以顯“天威”。’他一字一頓,如錘擊鐘。趙延癱坐於地,冷汗涔涔。
群臣嘩然。有人怒斥太史令瀆職,有人驚於天象竟可精確測算。王允不動聲色,卻悄然將那份塗改記錄收入袖中。他轉向蘇硯舟:‘若依君之法,可正曆法乎?’蘇硯舟拱手:‘臣願主持重修渾儀,校準圭表,重建漏刻,三年之內,可使節氣分秒不差,日月食皆可預知。’
殿內一時寂靜。忽有博士冷言:‘此乃機巧之術,豈合聖人“敬鬼神而遠之”之道?’蘇硯舟正色道:‘聖人製曆以授民時,夏正以正月,周正以十一月,皆因實測而定。若棄實測而信讖緯,是舍舟楫而涉洪流也。天道至公,不在虛言,而在度數。’此語一出,數位年輕博士頻頻點頭。
王允最終拍案定議:‘著蘇硯舟暫領靈台事,修繕儀器,重定曆法。太史令趙延停職待查,交廷尉問罪。’退朝後,蘇硯舟步出東閣,忽覺背後寒意。一名黃門低聲告之:‘董太師聞朝議,已遣人查問靈台舊檔……’他默然頷首,知風波未平。
歸府途中,蘇硯舟途經洛水長堤,見漁夫夜列炬火於江麵,點點如星。他駐足良久,忽有所悟:天星運行,如江火列陣,皆有軌轍可循。人若閉目不視,便以為亂明;若執炬以照,則軌跡自現。他取出懷中星圖殘卷,於燈下重繪赤道座標,標註歲差之變。
當夜,他修書一封,密寄荊州學者綦毋俊,詢《乾象曆》遺法,並附言:‘天道非讖,而在測算。然測算之權,若落權臣之手,亦可為利器。吾修曆,非僅為正時,更為奪天道之言權。’信末,他悄然寫下一行小字:‘董卓若知日食可算,則災異無由生;若災異無由生,則其專政之名難立……此乃無形之戰。’
數日後,蘇硯舟率匠役重入靈台。斷裂銅管以青銅熔接,圭表以漢尺重校,星圖依張衡舊法複繪。他在台頂立新表,夜夜觀測,記錄中星時刻。某夜,忽見熒惑守心,心宿二星被火星掩蔽。他凝視良久,提筆記下:‘熒惑逆行,當主兵亂,然此象三年前已有征兆,曆官竟未上報。’
他命人將此象繪圖三份:一份呈報尚書檯,一份藏於私卷,第三份以密匣封存,托付一名心腹老仆,令其若三月內洛陽有變,即攜圖南下襄陽。老仆叩首而去。蘇硯舟立於靈台之巔,望洛陽萬家燈火,低語:‘星軌可正,人心難測。然天道昭昭,終不冇於塵埃。’
此時,董卓府中,李儒捧著密報輕聲道:‘蘇硯舟修曆,實為奪天象之言權。若使其成,主公以“天命所歸”立威之勢,將難維繫。’董卓冷笑:‘一介書生,欲以算籌撼江山?傳我令,靈台工匠,皆由西涼兵監守。’
風起雲湧,靈台不再隻是觀星之所,而成了朝堂博弈的無形戰場。蘇硯舟不知,他所點燃的,不僅是一架渾儀的銅光,更是一場以天道為名的思想驚雷。而這場雷聲,終將撕裂洛陽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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