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星墜長河 第6章
-寒月懸於吳縣上空,清輝灑在蘇宅書房的窗欞之上。蘇硯舟伏於案前,指尖輕撫《乾象曆》殘卷,墨跡斑駁,字句殘缺,卻如星河倒映,引人深陷。燭火搖曳,映著他眉宇間的凝重。自前番日食之測,他以星象推演天變,竟分毫不差,名動會稽。然今夜,心頭卻似壓著千鈞鐵索,沉而不安。他閉目稍歇,意識漸沉,恍惚間,白光刺目。
眼前驟然化作一間通體銀白的實驗室,冷光從天花板傾瀉而下。他身著白大褂,胸前彆著工牌,電子屏上滾動著‘軌道參數校準完成’的字樣。機械音低鳴,數據流如星河奔湧。他伸手欲觸鍵盤,指尖卻傳來冰冷的金屬質感——試管滑落,碎裂於地。刹那,四壁崩裂,玻璃牆化作滔滔江水,腳下地板轟然翻轉,竟成戰船甲板。江風撲麵,夾雜著鐵鏽與潮腥。
他低頭,手中試管已化為粗重鐵索,鏈環相扣,寒光森然。遠處,江東戰船列陣如林,帆影遮天,樓船高聳如城。鐵索橫江,沉錨入底,彷彿要鎖住整條大江。他踉蹌後退,腳踩甲板縫隙,聽見江底傳來低沉嗡鳴,似星圖運轉,又似地脈震顫。天空忽暗,北鬥倒懸,七星軌跡竟與他記憶中的星圖完全重合。他猛然驚覺——那不是古法星圖,而是現代天文模型的投影!
‘你究竟是誰?’一個聲音在風中迴盪,分不清是問天,還是問己。他張口欲答,卻發不出聲。江麵突起巨浪,一艘蒙衝突進,火矢如雨。鐵索崩斷,星圖碎裂,他墜入無底深淵。冷汗浸透衣襟,他猛然驚醒,伏在案上喘息不止。燭火將儘,殘卷仍在,手邊是他昨夜默繪的星圖草稿。他顫抖著展開,對照《乾象曆》殘頁,瞳孔驟縮——二十八宿位置、歲差推算、日月交食週期,竟與古卷殘存數據高度吻合,誤差不過半度。
他凝視星圖,指尖劃過‘牽牛’與‘婺女’之間那道弧線,正是昨夜夢中鐵索橫江的軌跡。心潮翻湧,不知是前世記憶,還是今生意象。窗外,雞鳴初起,天光微明。他緩緩收起圖紙,藏於竹匣深處,心中卻知——此夢非虛,乃命途之兆。江東將動,星象已啟,而他,已被捲入這亂世洪流。
晨光初透,郡府鼓聲遙傳。蘇硯舟整衣出戶,素袍加身,腰束青絛。庭院中香案已設,三炷清香嫋嫋升騰。不多時,車馬聲近,郡丞親率吏員至門前。蘇硯舟跪於案前,雙手捧笏,垂首以待。郡丞展開黃綢竹簡,朗聲宣讀:‘建安七年冬,吳郡察舉賢才,蘇硯舟通曉天變,明察星曆,有王景之才,堪任文學掾,入幕府參議。’言罷,授簡於其手。
蘇硯舟叩首謝恩,雙手微顫。那竹簡沉甸甸的,彷彿載著江東未來的風雲。旁吏捧銅印而出,印麵鑄‘吳郡文學掾’五字,篆體古拙,銅光沉鬱。他接過印信,觸手冰涼,卻似有烈火在心內燃燒。圍觀士子立於階下,神情各異。一人冷笑低語:‘不過一介星卜之徒,竟得此職?’另一人則目光灼灼,暗羨其年少得誌。
郡丞撫須讚道:‘昔王景治曆明時,今子觀星定變,實乃吳地之幸。’蘇硯舟謙辭謝過,然心中卻無喜意,唯有沉重。他知此職非止榮銜,更是孫權收攬地方纔俊之始。會稽士族盤根錯節,寒門難登高位,而他以星象之技破局,必招忌憚。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抬頭望天,晨空澄澈,北鬥隱去,唯餘啟明星孤懸東方。
歸家途中,他繞道城南書肆,購得《吳越春秋》與《水經注》殘篇。歸宅後,即焚香淨手,展紙重繪星圖。此次他不再拘泥古法,而以夢中所見軌道模型為基,推演江東水道與星宿對應之理。忽覺‘鬥柄指東,天下皆春’一句,或非僅言時令,更隱水軍佈陣之機。他提筆標註:‘若以北鬥為號令,江流為陣線,鐵索為經緯,或可成天羅之陣。’
夜深,他獨坐燈下,反覆思量夢境中鐵索橫江之象。此非虛幻,或為天啟?若江東欲固長江之險,必重水軍,而水軍之要,在於識潮汐、辨風向、測星位。他憶及夢中電子屏上‘軌道校準’四字,猛然醒悟——古人以肉眼觀星,誤差難免,若能以數學模型推算行星運行,或可預知天象至十年之外。此念一起,如星火燎原。
次日,他修書一封,托人送往建業,試探性獻上‘星軌推演法’概要,附以日食複算之證。信末寫道:‘天道幽遠,非獨占卜之用,實可為軍國之資。’投書之後,他靜候迴音,然心中已知——此步邁出,便再無退路。孫權幕府中,周瑜掌軍,張昭理政,他一介寒士,欲以星象立身,唯有拿出超凡之見,方能立足。
數日後,使者未至,卻有漁人自鬆江歸來,言江心夜現異光,如星墜水,三日不散。鄉人皆以為祥瑞。蘇硯舟聞之,神色驟變——此非祥兆,乃彗星掠境之象!他連夜重算星圖,發現歲星(木星)與熒惑(火星)將在來年春分前後相犯於鬥宿,主兵災東南。若此象應於江東,則必有內亂或外患。他立即將推算結果謄錄三份,一份藏於密匣,一份送至郡府,最後一份,他親自封緘,題曰:‘建安八年兵事預警,啟於仲夏。’
風起於青萍之末。蘇硯舟立於庭院,仰望蒼穹,知自己已踏上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他不再是單純的觀星者,而是試圖以星圖為筆,書寫亂世格局之人。而那夜夢境中的鐵索,彷彿仍在江底沉眠,隻待一聲令下,便將橫鎖大江,改變天下走勢。他低聲自語:‘星圖可算,人心難測。然既已入局,唯有前行。’
遠處,建業方向煙塵隱隱,似有使節將至。他整衣斂容,靜待命運之輪再次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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