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洲行動之第三次世界大戰 第61章 泥漿浴池
駭爪看著他,戰術麵罩下的嘴唇似乎也微微動了一下,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在她緊繃的嘴角一閃而逝。
她沒有說話,隻是抱著膝蓋,默默地點了點頭。
戰壕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遠處連綿不絕的沉悶炮聲充當著背景音。
黑狐收斂了笑容,重新變得專注。
他俯下身,拿起靠在壕壁上的R14m步槍,動作熟練地拉出折疊槍托,開始檢查武器。
他先從戰術背心側袋裡掏出一小塊沾著槍油的軟布,又從另一個小袋子裡取出一個細長的通條和一個小巧的金屬刷。
他卸下彈匣,那沉甸甸的12.7毫米彈匣在他手中發出金屬摩擦的輕響。
接著,他熟練地拉動槍栓,將槍機固定在後方,動作沉穩而精確。
昏暗中,他仔細檢查著槍膛內部,手指靈活地探入,確認膛線的磨損情況。
然後,他用通條纏上油布,細致地穿過槍管,來回抽動,清除著射擊殘留的積碳。
金屬與槍膛摩擦發出細微而規律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角落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神情專注,眼鏡片微微反著光,彷彿手中不是一件殺戮的凶器,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嗬護的精密儀器。
額前幾縷被汗水浸濕的碎發垂落下來,他也無暇顧及。
駭爪看著黑狐一絲不苟的動作,目光又落回自己腕部的戰術終端。
幽藍的螢幕光映亮了她沉靜的眼眸。
她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無聲地滑動,調出加密通訊界麵,輸入了一行簡短的文字資訊,目標指向後方指揮部:
“黑狐(王文淵上尉)已確認接收,狀態穩定,情緒……可控。”
傳送鍵按下,幽藍的光暗了下去。她抬起頭,
目光越過黑狐低伏擦拭槍械的身影,投向戰壕前方那片被炮火徹底“清理”過的死亡地帶。
斷木猙獰,彈坑如麻。
一縷微弱的風穿過這片廢墟,捲起焦黑的塵土和幾片破碎的落葉,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更遠處,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彷彿隨時會再次塌陷,將新一輪的鋼鐵風暴傾瀉在這片飽受蹂躪的大地上。
沉悶的炮聲,如同巨獸的心跳,在天地間持續地、不祥地回蕩著。
冰冷的雨水,不再是稀稀落落的試探,而是帶著一種遲來的、粘稠的惡意,從鉛灰色的天空傾瀉而下。
雨滴沉重地砸在焦黑的土地上,砸在斷木慘白的茬口上,砸在翻卷的泥漿裡,發出連綿不絕的“劈啪”聲,很快彙聚成一片令人心煩意亂的喧囂。
戰壕底部迅速變得濕滑泥濘,渾濁的泥水像蠕動的活物,悄無聲息地漫過靴底,貪婪地向上攀爬,浸透了褲腳,帶來一股刺骨的寒意。
“見鬼的天老爺!”
牧羊人洪亮的、帶著濃重美國黑人腔調的咒罵穿透雨幕,像一聲悶雷在戰壕裡炸開。
他魁梧的身影出現在拐角,身上那件沾滿油汙和泥點的連體工作服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壯碩的輪廓。
雨水順著他寬大的帽簷和濃密的絡腮胡不斷淌下。
他手裡抓著一把沾滿濕泥的205型工兵鏟,鏟尖指向戰壕底部迅速彙聚的水窪,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水流彙聚的方向。
“都彆他孃的傻站著了!水!看見沒?再不挖溝匯出去,咱們待會兒就得在泥湯裡泡澡,順便給哈夫克的炮擊當活靶子!”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棕熊,大步流星地走到一處水流彙聚最快、已經形成一個小水潭的低窪處,用鏟子狠狠插進泥水裡,濺起一片渾濁的泥點。
“黑狐!駭爪!就這兒!”
他吼叫著,聲音在雨聲和遠處沉悶的炮聲中顯得異常清晰,“跟我挖!順著這坡勢,往那邊林子豁口導!動作快!這鬼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黑狐和駭爪立刻行動起來。
黑狐推了推被雨水打濕、有些下滑的眼鏡,鏡片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深吸一口氣,抓起靠在壕壁上的工兵鏟。
沉重的鏟刃切入飽含水分的泥土時,發出一種沉悶而粘滯的“噗嗤”聲,與純粹的乾土挖掘截然不同。
每一次下鏟,都需要調動全身的力量,尤其是腰部和大腿,才能撬動被雨水浸透、沉重異常的土塊。
冰冷濕滑的泥漿不斷濺起,撲打在他臉上、作戰服上,甚至有幾滴鑽進了眼鏡片和眼眶的縫隙,帶來一陣酸澀。
他甩甩頭,動作帶著一種書生被強行拖入泥潭的無奈,但每一次揮鏟的動作卻異常堅定有力,肩背的肌肉在濕透的布料下繃緊起伏。
駭爪的動作則更為精煉高效。
她身上的外骨骼在雨水的衝刷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關節處的微型液壓裝置發出穩定而輕微的“嘶嘶”聲,輔助著她每一次發力。
她不像黑狐那樣大開大合,而是選擇更精準的角度下鏟,利用外骨骼的力量增幅和精巧的槓桿技巧,撬起的泥塊又快又大。
濕透的黑色短發緊貼著她的臉頰和脖頸,雨水順著下巴滴落。
她沒有抱怨,戰術麵罩下隻傳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泥漿同樣毫不留情地濺滿了她的外骨骼和作戰服,但那雙在雨幕中依舊銳利的眼睛,始終緊盯著挖掘的路線和深度。
三人形成一個小小的作業鏈。
牧羊人經驗老道地指揮著方向,不斷用鏟子比劃著溝渠的坡度和寬度,粗聲大氣地吆喝著:
“深點!再深點!這鬼地方下麵是硬黏土,水滲不下去!寬度不夠,回頭一泡就塌!駭爪,你那邊,往外擴五公分!黑狐,彆光顧著埋頭乾,注意導水的坡麵,要平順!水流不暢積在這就是白費力氣!”
沉重的工兵鏟不斷起落,冰冷的泥水被一鏟一鏟地甩出戰壕,在邊緣堆積成濕滑的泥丘。
渾濁的水流開始沿著新挖出的溝渠艱難地、緩慢地向牧羊人指定的豁口方向流淌。挖掘是純粹的體力活,在冰冷的雨水中更顯煎熬。
汗水混合著雨水,浸透了裡層的衣物,又被外層的作戰服或外骨骼悶住,帶來一種粘膩冰冷的窒息感。
沉重的呼吸聲、鏟子插入泥土的噗嗤聲、泥塊被甩出的嘩啦聲、牧羊人不時響起的粗糲指揮聲,以及頭頂永不停歇的雨聲和遠方沉悶的炮聲,交織成一首粗糲而壓抑的戰地交響。
沉悶的勞作持續了十幾分鐘,初步的排水溝初見雛形,渾濁的水流終於有了相對順暢的去向。
三人暫時停下稍作喘息,靠在濕漉漉、冰冷刺骨的壕壁上。
牧羊人從濕透的工具袋裡摸出一個扁平的金屬酒壺,擰開蓋子,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氣息瞬間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他咂咂嘴,把酒壺遞給黑狐:
“驅驅寒,王上尉。”
黑狐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小心地抿了一口。
一股火線順著喉嚨燒下去,讓他忍不住嗆咳了兩聲,原本凍得有些發白的臉上湧起一絲血色。
他把酒壺遞給駭爪,駭爪搖搖頭,示意不用。
“這鬼地方,挖個溝比跟哈夫克打衝鋒還累人!”
牧羊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喘著粗氣抱怨道,但語氣裡沒有太多真正的怒意,更像是一種發泄。
趁著這短暫的喘息,黑狐摘下眼鏡,用還算乾淨的內衣角小心地擦拭著鏡片上的水霧和泥點。
重新戴上後,世界清晰了一些。
他看著同樣靠在泥壁上、胸口微微起伏的駭爪,雨水順著她小巧的下巴不斷滴落。
為了打破這沉重勞作帶來的壓抑,也為了驅散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主動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卻努力保持著溫和:
“駭爪少尉,平時……不執行任務的時候,都做些什麼消遣?總不會一直在資料海裡遊泳吧?”
駭爪抬起眼,戰術目鏡早已收起,露出那雙清澈卻帶著疏離感的眼睛。
她似乎沒料到黑狐會問這個,微微愣了一下。
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滑落,像細小的淚滴。
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或者是在思考如何描述那些與這殘酷戰場格格不入的日常。
“資料海……算是吧。”
她的聲音透過骨傳導麥克風傳來,帶著一絲電子質感的沙啞,但語氣很平靜,“維護個人節點,加固防火牆,偶爾……逛逛一些加密的論壇,看些技術更新的東西。”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也會……看電影。老電影。黑白片,或者一些很老的科幻動畫。用高倍加密的匿名節點接入一些地下片庫。”
她補充道,像是在解釋這種行為的必要性,“純粹消磨時間。”
黑狐聽著,臉上露出一絲理解的微笑,鏡片後的眼神溫和:
“挺……典型的黑客少女日常。”
他調侃了一句,語氣輕鬆,試圖讓氣氛不那麼沉重。
“我嘛,”他自嘲地笑了笑,用沾滿泥漿的手背蹭了蹭下巴,“平時其實挺悶的。除了必要的戰備值班、體能訓練,剩下的時間,大概就是讀書看報,或者……研究點亂七八糟的曆史文化問題。”
牧羊人靠在對麵壕壁上,饒有興趣地聽著,插嘴道:
“嘿,文化人!拜占庭?那幫信上帝的羅馬人?聽說他們最後被土耳其人用大炮轟開了城門?曆史總是他孃的驚人相似,對吧?”
他灌了口酒,嘿嘿笑著。
黑狐點點頭:
“是啊,技術決定一切,古今皆然。”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消遣過於沉悶,又補充道,語氣帶上了一絲罕見的不好意思:“還有就是……打打遊戲。”
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在滿是泥水的臉上顯得格外乾淨,帶著點大男孩的靦腆,“說出來有點丟人,一個前線軍官,博士,居然還喜歡這個。”
“遊戲?”
駭爪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明顯的好奇光芒,那是一種遇到同類話題時本能的興趣。“什麼型別?”
“策略類,曆史模擬,或者一些硬核科幻的單機RpG。”
黑狐回答得很快,顯然是真愛,“在那些虛擬世界裡指揮千軍萬馬,或者探索未知星球,感覺……能暫時忘掉現實裡的爛攤子。”
他踢了踢腳下鬆軟的泥漿,“比在這鬼地方挖泥巴強多了,對吧?”
“虛擬世界……確實是個避難所。”
駭爪低聲說了一句,眼神似乎飄忽了一瞬,彷彿想起了某個沉浸其中的時刻。
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下意識地轉向放在她身後壕壁凹陷處、用一塊相對乾淨的防水布包裹著的那個鼓鼓囊囊的物品——
小林香澄的殘骸頭顱。
黑狐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目光的轉移,也順著她的視線瞥了一眼那個包裹。
他想起之前駭爪對那個“機魂”的溫柔描述。
一個疑問在他心中盤旋已久,此刻借著這難得的、略帶輕鬆的氛圍,他問了出來,語氣儘量顯得隨意,卻帶著真誠的好奇:
“說到虛擬和現實……駭爪少尉,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一直留著那個‘機魂’?那個小林香澄?”
他斟酌著用詞,“我的意思是,她畢竟是哈夫克的產物,一個……俘虜的意識體。技術上,研究價值肯定有,但以你的許可權和能力,獲取她的核心資料後,完全可以安全地格式化或封存處理。一直‘養’著,甚至讓她保持活躍……需要額外的能量,維護精力,還有……”
他頓了頓,看著駭爪的眼睛,“情感上的投入。這值得嗎?特彆是在前線?”
問題很直接,甚至有些尖銳。
牧羊人也停止了喝酒,好奇地看向駭爪。
駭爪沉默了。
雨聲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清晰。
她抱著膝蓋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濕透的布料緊貼著麵板。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動作輕柔地解開了那個防水布包裹的一角,露出了小林香澄那個破損的金屬頭顱。
冰冷的合金在雨水的衝刷下泛著幽暗的光,那半張殘存的合成臉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詭異和脆弱。
雨水滴落在冰冷的金屬上,彙聚成細小的水流,沿著那些猙獰的破損邊緣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