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洲行動之第三次世界大戰 第189章 安詳上路
深吸一口氣,李海鎮的左臂被彼得羅夫兩手緊緊抓著,他把兩腳從被單底下抬出來,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睡袍的邊緣滑到膝蓋處。
上一次站立感覺像隔了一輩子那麼久。
霎時間,他感覺腰側的槍傷處一陣劇痛,我伸手扶了上去。
“傷得很嚴重,”彼得羅夫解釋道,“醫生沒辦法,隻有切除一些腐爛的麵板。”
李海鎮擠出張苦臉。
“你想去哪裡,李?”
他們緩緩從床邊走向門口,彼得羅夫問。
這讓李海鎮覺得自己像個殘廢,但此刻他很高興被這麼對待。
我的力量很快會回複。
然後我就會……
變成過去那個自己嗎?
我不知道……
即便如此,李海鎮幾乎完全康複了,光是這個念頭就足以讓彼得羅夫臉帶笑意。
“看到你重新站起來真好,”他意識到李海鎮在看自己,便說。
“我最該感謝的人是你,少校,”我道。
“還有另外兩名軍官,先生,”他提醒。
“確實。”
“有一陣我們都很擔心你,李。傷勢很嚴重,你差點活不下來。”
“否則也太離奇了,戰爭、審訊和悍勇的特工都經曆過了,最後卻死在孤獨手上。”
李海鎮輕笑。
彼得羅夫點頭,淡淡一笑。
“著實不假,”他表示讚同,“真是苦澀的諷刺。”
“好了,我也可以算大難不死了,”李海鎮說,“很快,再過一個禮拜左右吧,我們就動身各回各家,在朝鮮繼續我的事業。”
彼得羅夫看著他,點了點頭。
“如你所願,先生。”
他說,“暫時不需要我了吧,先生?”
“是的是的,當然了。抱歉,過去這幾個月的康複,太麻煩你了。”
“我唯一的心願就是看到你不會擔心我,少校,”說完,李海鎮離開了。
……
莫斯科的四月,春意終於艱難地穿透了殘留的寒意。
療養院花園裡的積雪早已消融,露出底下濕漉漉的、剛剛萌發新綠的草地。
陽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灑在房間裡,比冬日時多了幾分真實的暖意。
李海鎮坐在窗邊的老位置上,身上依舊是病號服,但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
他甚至能對走進門的彼得羅夫和阿納斯塔西婭露出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微笑。
“你們好。”
他的舌頭殘缺,能說出這幾個詞已是不易。
“李!”
阿納斯塔西婭快走幾步,臉上洋溢著真誠的喜悅,將帶來的一個紙袋放在桌上,“你看起好多了!明天就要出院了,真是太好了!”
彼得羅夫跟在妻子身後,看著李海鎮,心中也是一鬆。
他能下地緩慢行走了,雖然手腳依舊不靈便,但至少不再是完全需要人攙扶的狀態。
精神上的堅冰似乎也在慢慢融化。
“感覺怎麼樣?”
彼得羅夫拉過椅子坐下,緩慢而清晰地問。
李海鎮點了點頭,用手勢配合著簡單的詞語:
“好……多了。謝謝……你們。”
他似乎知道彼得羅夫三人因為救他而付出的代價,儘管細節可能不清楚。
“彆說這些,”彼得羅夫擺擺手,試圖讓氣氛輕鬆些,“明天就要回國了,都準備好了嗎?”
李海鎮再次點頭,眼神望向窗外,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對故鄉的渴望,或許也有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阿納斯塔西婭從紙袋裡拿出她準備的禮物——
一條厚厚的、斯塔夫羅波爾產的手工羊毛圍巾,顏色是沉穩的深藍色。
“李,這個給你。莫斯科春天風還大,路上戴著。回到平壤……也許也用得上。”
她笑著說,眼中卻有些濕潤。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對這個沉默堅韌的異國軍人產生了姐弟般的情感。
李海鎮看著圍巾,愣了一下,然後伸出那隻殘損的、缺了兩根手指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彷彿那是什麼易碎的珍寶。
他用手指摩挲著柔軟的羊毛,喉嚨動了動,發出一個模糊的
“謝謝……”
眼中閃過一絲水光,但很快被他壓抑下去。
彼得羅夫也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開啟,裡麵是一把造型簡潔、質地精良的多功能瑞士軍刀。
“留著,不一定有用,但算是個紀念。”
他頓了頓,補充道,“野外生存,或者……日常用得上。”
李海鎮接過軍刀,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後緊緊攥住,對著彼得羅夫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切儘在不言中。
“李,”阿納斯塔西婭努力讓語氣歡快起來,“等你回國以後,一切都好了,有機會……一定要來斯塔夫羅波爾玩!我們那裡有高加索山,可以滑雪!我教你!”
李海鎮看著她,嘴角努力向上彎了彎,形成一個更像是悲慼的表情,然後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他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分明在說:
“不可能了。”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彼得羅夫打破了沉默,拍了拍李海鎮的肩膀:
“回國之後,好好乾。你這樣的軍人,在哪裡都是棟梁。大展宏圖!”
李海鎮迎上彼得羅夫的目光,那雙曾經銳利、如今沉澱了太多痛苦與複雜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像是最後的星火。
他再次點了點頭,這次,幅度大了一些。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大多是阿納斯塔西婭在說,說著斯塔夫羅波爾的風景,說著日常的瑣事,彼得羅夫和李海鎮靜靜地聽著。
陽光慢慢西斜,將房間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
這可能是他們三人最後一次如此平靜地坐在一起了。
臨走時,彼得羅夫和阿納斯塔西婭在門口再次道彆。
“明天早上,我們來送你。”
彼得羅夫說。
李海鎮站在房間中央,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他對著他們,緩緩地、儘可能標準地,敬了一個軍禮。
用他殘損的、無法完全伸直的手指。
這個禮,沉重而悲壯。
彼得羅夫也鄭重地回以軍禮。
他們並不知道,這是永彆。
第二天清晨,彼得羅夫在療養院附近的臨時住所醒來。窗外鳥鳴清脆,陽光正好。
他想著今天要去送李海鎮,心情有些複雜,既為戰友高興,又因離彆而悵然。
就在這時——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屬於他妻子的慘叫,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從隔壁房間傳來,緊接著是慌亂的腳步聲。
彼得羅夫的心臟在那一刻彷彿驟然停止。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一種冰冷的、如同深淵般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全身。
他知道——
在妻子跌跌撞撞衝進他房間、臉色慘白、語無倫次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
發生了什麼。
他們衝向李海鎮的房間。
門虛掩著,阿納斯塔西婭剛才就是過來想幫忙收拾,卻看到了那一幕。
房間裡,窗戶開著,晨風吹動著窗簾。
李海鎮沒有穿著病號服,而是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筆挺的朝鮮人民軍少佐軍裝。
軍裝熨燙得一絲不苟,胸前佩戴著那枚金光閃閃的“共和國英雄”金星勳章和“國旗勳章”。
他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筆直,頭微微垂下,彷彿隻是在閉目養神。
但他的臉色是青紫色的,嘴角殘留著一絲已經乾涸的黑紅色血跡。
一支香煙掉落在他的手邊,過濾嘴被咬破,裡麵隱藏的、迅速致命的毒藥膠囊已然空空如也。
他就這樣,以一種極端決絕、極端整齊、甚至帶著一種詭異儀式感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桌麵上,放著一封工整書寫的遺書。
阿納斯塔西婭癱軟在門口,失聲痛哭,渾身顫抖。
彼得羅夫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沒有立刻衝上去,沒有呼喊,甚至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悲痛。
他隻是站在那裡,看著那個昨天還對他們微笑、接受他們禮物、努力說出“謝謝”的年輕人,此刻已變成一具冰冷的、穿著榮譽軍裝的屍體。
他感到的,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麻木。
彷彿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被抽離,色彩都變為灰白。
他的思維停滯了,感官封閉了。
他隻是“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但情感上,卻是一片空白,一片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悲慟之前,人會經曆一個呆木的階段,並且在程度上相互對應。
這一刻,彼得羅夫深刻地理解了這句話。
開始越沒有痛的感覺,越茫然,越麻木,過後的哀傷,也就越久,越痛徹心扉。
過了一會兒,那個曾經來授予勳章的神秘朝鮮大佐,帶著兩名同樣麵無表情的隨從,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間門口。
他甚至沒有看彼得羅夫和阿納斯塔西婭一眼,彷彿他們隻是兩件傢俱。
他徑直走到李海鎮的屍體前,仔細檢查了一下,確認死亡。然後,他拿起那封遺書,看都沒看,直接揣進了口袋。
留下一封遺書,但其實沒有必要。
大佐揮了揮手。
兩名隨從上前,用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白布,迅速而熟練地將李海鎮的屍體包裹起來,然後抬起,像搬運一件普通的貨物,沉默地離開了房間。
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話,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大佐在離開前,終於瞥了彼得羅夫一眼,那眼神冰冷、深邃,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殘酷的平靜,彷彿在說:
“看到了嗎?這就是結局。我們的方式。”
然後,他也轉身離去。
房間裡,隻剩下彼得羅夫夫婦,以及那套被遺落在椅子上的、空蕩蕩的朝鮮軍裝,和那枚在晨光下依舊刺眼的金星勳章。
阿納斯塔西婭的哭聲漸漸變為壓抑的啜泣。
彼得羅夫依舊站在那裡,麻木感開始緩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心臟最深處開始蔓延的、冰冷的、無邊無際的鈍痛。
他想起李海鎮接過圍巾時小心翼翼的樣子,想起他攥緊軍刀時眼中的決絕,想起他那個悲慼的、否定的搖頭,想起他最後那個用殘手敬出的、沉重的軍禮……
原來,那一切都是告彆。
他自殺,不是因為恐懼未來,不是因為身體殘疾。
是因為敵人對他做過的事情——
那一個月的酷刑、羞辱、非人的折磨,讓他覺得自己和身後的祖國蒙受了無法洗刷的恥辱。
他穿著最榮耀的軍裝,佩戴著最高的勳章,用最決絕的方式,清洗了這份恥辱,完成了對祖國和領袖最後的、也是最極致的忠誠。
就這麼簡單。不意外,一點也不。
彼得羅夫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撿起了那枚掉落在地的金星勳章。
金屬冰涼刺骨。
他將勳章緊緊攥在手心,棱角幾乎要刺破他的麵板。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鳥鳴依舊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