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的江湖 第55章 運河暗湧燼龍蹤
霜鹽巷邊緣的鐵匠窩棚裡,空氣凝固如鐵。油燈的火苗在丁老鐵驟然收縮的瞳孔中瘋狂跳動,映著他古銅色臉龐上刀刻般的震驚。那枚躺在李香林掌心、溫潤生光的非攻印信,像燒紅的烙鐵燙進他眼底。
“……待啟非攻重。”李香林的聲音帶著長途奔襲後的沙啞,卻字字如冰珠砸地。
丁老鐵握著鐵錘的手背上,青筋虯結暴起,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他死死盯著那小小印信,喉結劇烈滾動,渾濁的眼中翻湧著滔天巨浪——不敢置信的狂喜、積壓多年的悲憤、刻骨銘心的忠誠、以及深入骨髓的警惕!
“印信…哪來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
“墨家遺澤,薪火相傳。”李香林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霜鹽埋忠骨,墨痕隱幽蹤’。丁師傅,燼火尚存,寒髓可期!丙七在哪?”
“丙七…”丁老鐵咀嚼著這個名字,銳利的目光掃過李香林一身狼狽的血汙塵土,掃過她背後鼓囊囊的墨家背囊,最終定格在她那雙冰封下燃著火焰的玉色眼眸。“……跟我來!”
他猛地轉身,抄起角落裡一件油膩的皮圍裙朝身上一裹,動作麻利地熄滅爐火,一腳踹開窩棚後牆幾塊鬆動的破木板,露出後麵一條被垃圾和鹽渣半掩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狹窄狗洞!“快!巷子口有‘狗’盯梢!”
沒有半分猶豫!李香林立刻矮身鑽入。身後,丁老鐵迅速將木板複位,破窩棚恢複原狀。狗洞內惡臭撲鼻,漆黑一片。李香林剛點燃火摺子,丁老鐵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滅了!摸牆走,三步左拐,十丈後下行!”
絕對的黑暗裡,隻有粗重的呼吸和指尖觸碰冰冷濕滑牆壁的觸感。李香林依言而行,玉髓臂骨在絕對的黑暗中流淌著極淡溫潤光暈,無聲地擴充套件著她的感知。三步左拐,腳下果然出現向下傾斜的台階。潮濕黴爛的氣息越發濃重。
下行約二十餘階,前方隱約傳來渾濁水流的嘩嘩聲。丁老鐵越過她,摸索著推開一扇沉重的、浸滿水漬的木門。微弱的、帶著水腥氣的天光透了進來。
眼前景象豁然一變!
一條寬闊幽暗的地下運河橫亙眼前!渾濁的水流散發著濃重的鐵鏽和淤泥腐敗氣息,不知流向何方。他們所在的位置,是緊貼運河岩壁開鑿出的一個簡陋石台。石台對麵,運河另一側,矗立著一片巨大、沉默的陰影!
那是由腐朽巨木和鏽蝕鋼鐵構成的龐大骨架——一座半沉入水中的、前朝廢棄的巨型船塢!塢體如同巨獸的殘骸,大半浸泡在幽暗的水中,露出水麵的部分佈滿孔洞,朽爛的木質塢門半敞著,如同黑洞洞的巨口。船塢上方穹頂早已坍塌,灰濛濛的黎明微光艱難地穿透斷裂的梁木縫隙,投下斑駁詭異的光斑。塢口鏽跡斑斑的鐵鏈垂入水中,水麵上漂浮著大片厚厚的油汙和垃圾。
“丙七。”丁老鐵的聲音帶著沉重的迴音,指向那座死氣沉沉的船塢,“墨家撤離前最後的‘渡鴉巢’。跟我來!”
他縱身一躍,精準地落在船塢入口處一塊搖搖欲墜的木製平台上。李香林緊隨其後。腐朽的木板在腳下發出痛苦的呻吟。塢內空間極大,死寂得可怕。空氣冰冷潮濕,混合著濃烈的朽木、鐵鏽和死水淤積的惡臭。巨大的船架如同巨獸肋骨聳立在幽暗中,地麵覆蓋著厚厚的黑色淤泥和不明汙物。
丁老鐵對這裡卻異常熟悉,七拐八繞,避開地上深不見底的黑水坑和懸垂欲墜的巨大鐵鉤。最終,他停在一麵看似普通的、布滿褐色水鏽的鋼板壁前。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指,在鋼板角落幾道不起眼的劃痕上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
哢噠…哢噠哢噠…噠…
一種奇特的、如同蟲鳴般的金屬叩擊聲在死寂中響起。
幾息之後,鋼板內部傳來輕微的金屬摩擦聲。緊接著,鋼板無聲地向一側滑開,露出後麵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進入的低矮門戶!門內透出微弱昏黃的光線,以及一絲…乾燥溫暖的氣息!
“進來!”丁老鐵側身讓開。
李香林彎腰鑽入門戶。眼前景象讓她瞳孔微縮!
鋼板後並非狹小空間,而是一個經過精心改造的夾層!空間不大,卻異常乾燥整潔。牆壁和天花板都用厚實的防水油布牢牢釘死,隔絕了外麵的濕氣腐朽。地麵鋪著乾燥的木地板,角落裡一個小小的鐵皮爐正散發著溫暖的紅光,爐子上坐著一個冒著熱氣的舊鐵壺。幾張粗糙但擦拭乾淨的木板床鋪、一張堆滿各種工具和金屬零件的長條工作台、以及牆壁上掛著的幾套疊放整齊的墨家製式玄色緊身服(雖然早已褪色),無不顯示出這裡有人長期、有序地生活!
更令人心驚的是牆壁!上麵掛滿了手繪的地圖!金陵城防圖、運河暗渠圖、金鱗衛各營駐地分佈圖…甚至還有幾張描繪著複雜水晶陣列結構的草圖,旁邊標注著細密的文字——鏡天儀!這些地圖和圖紙旁,還用炭筆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的分析、標記、箭頭!儼然一個微型的軍事指揮所!
一個佝僂乾瘦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在爐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什麼。聽到動靜,他猛地回頭!那是一張如同風乾橘皮般的臉,眼神卻異常銳利,如同受驚的老鷹!他沒說話,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嘶啞氣音,一隻手迅速摸向工作台上一柄沉重的扳手!
“老啞!自己人!”丁老鐵立刻出聲,同時將李香林擋在身後半步,快速比劃了幾個複雜的手勢。
那被稱作老啞的佝僂身影看到丁老鐵的手勢,緊繃的身體瞬間放鬆下來,目光落在李香林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他放下扳手,喉嚨裡繼續發出嗬嗬的聲音,手指飛快地比劃起來。
“他說,前幾天鏡天儀的‘眼睛’掃過這一片,波動很奇怪,像喝醉了酒。狗鼻子(金鱗衛)在運河上下遊幾個口子都加了暗樁。”丁老鐵飛速翻譯,臉色凝重。
鏡天儀鎖定偏移!金鱗衛果然在收縮包圍圈!
“時間緊迫!”李香林立刻放下沉重的背囊,快速開啟,將裡麵的折疊手弩、煙霧彈、毒蒺藜以及那個沉重的刻著“機樞”印的金屬盒子一股腦倒在乾燥的木地板上。“墨家遺存!丁師傅,老啞叔,我需要人手!立刻啟動所有還能聯係的‘渡鴉’!要工匠!要懂水道的!更要敢拚命的!”
丁老鐵和老啞的目光瞬間被地上的武器和那個金屬盒子牢牢吸住!尤其是那個盒子,老啞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精光,喉嚨裡發出急促的嗬嗬聲,撲到盒子前,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撫摸著上麵的“機樞”印。
“渡鴉信標匣!”丁老鐵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當年撤離時,隻有少數幾個最重要的‘巢’纔有許可權攜帶啟動信標的核心匣!它還在!它能喚醒沉睡的‘渡鴉’!”
希望的光芒在狹小的空間裡點燃!
“怎麼用?”李香林追問。
老啞迅速比劃,丁老鐵同步翻譯:“匣內建機關,需特定頻率的震動啟用!震動源…需要極強的力量衝擊!而且…最好在水下進行!運河渾濁,能隔絕部分鏡天儀的窺探!”
極強的力量衝擊?李香林立刻想到了楚雲飛!他融合後的力量足以勝任!可他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已找到老鹽蟲?是否安全?
一絲難以言喻的擔憂如同冰冷的蛛網,悄然纏上心頭。她下意識摸了摸懷中那枚冰冷的墨家信物,彷彿能從上麵汲取一絲力量。
“啟動信標需要時間,也需要掩護!”李香林強迫自己冷靜,目光掃過牆上的地圖,“金鱗衛在運河口加派暗樁,水下行動風險極大!我們必須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她的手指點向地圖上金陵城東南方向,“這裡!漕運碼頭!金鱗衛最大的水上巡防營駐地!如果能在這裡製造一場足夠大的混亂…”
“調虎離山?”丁老鐵眼中精光一閃,“但動靜小了沒用,動靜大了…誰去執行?九死一生!”
“我去。”
一個低沉、略顯沙啞,卻帶著磐石般力量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鋼板門戶處響起!
眾人駭然回頭!
隻見那扇厚重的鋼板門不知何時已被無聲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門外幽暗渾濁的運河微光,矗立在門口!
楚雲飛!
他渾身濕透,玄色勁裝上沾滿運河淤泥和不明汙物,幾處破損處隱見擦傷,臉上帶著疲憊和硝煙熏染的痕跡,但那雙赤金色的瞳孔卻燃燒著灼灼火焰,如同經曆風霜淬煉後更加鋒銳的刀鋒!他肩上扛著一個鼓鼓囊囊、不斷滴水的麻袋,右手倒提著他那把沾滿泥濘卻依舊森然的玄鐵陌刀,刀鋒上還殘留著未乾涸的暗紅血漬!
“雲飛!”李香林失聲驚呼,冰封的玉色麵容第一次出現裂痕,擔憂、驚喜、如釋重負的情緒瞬間交織!他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如此狼狽?
“泥鰍巷的老鹽蟲…沒了。”楚雲飛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痛,他重重地將肩上的麻袋扔在地上。袋口鬆開,露出裡麵幾套濕漉漉的金鱗衛製式水靠、弩箭筒、以及一個同樣滴著水、刻著猙獰狴犴獸頭的金鱗衛腰牌!“狗鼻子先到了一步…我趕到時隻截住了送他去喂魚的一隊‘水鬼’。”
他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香林,以及她身邊的丁老鐵和老啞,最後落在地上那堆墨家武器和信標匣上。“需要引開碼頭巡防營?多大動靜?燒幾艘糧船夠不夠響?”
“夠!足夠了!”丁老鐵看著眼前如同戰神般突然降臨的男人,看著他身後滴血的陌刀和地上的金鱗衛腰牌,眼中爆發出狂熱的希望!“但碼頭巡防森嚴,龍潭虎穴!”
“龍潭虎穴?”楚雲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赤金色的火焰在眼底無聲升騰。全新的力量在體內奔湧咆哮,右肩的傷口在泥水的浸泡下隱隱作痛,卻化作更加狂暴的戰意!“浴火涅盤,正要試試這虎穴的深淺!”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同實質般鎖定李香林,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縷深藏的溫柔:“信標給我!我去下水發動!碼頭那邊,交給我!”他伸出手,寬厚的手掌帶著雲河的冰涼和硝煙的餘溫。
李香林看著他眼中那份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然,看著他身上新添的傷痕,心口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方纔在丁老鐵窩棚前強行壓下的擔憂此刻化作洶湧的浪潮。她張了張嘴,無數勸阻的話衝到嘴邊,卻在觸及他目光的刹那,儘數消融。
那是無需言語的信任與托付。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冰。她沒有絲毫猶豫,俯身拿起那個沉重的“機樞”信標匣,穩穩地放入楚雲飛伸出的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冰冷潮濕、布滿厚繭的手掌。
“活著回來。”她的聲音極輕,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進楚雲飛的心裡。“啟動訊號後,立刻撤往第二彙合點——城西亂葬崗廢塔!我們丙七據點暴露風險太大,不能久留!”
“好!”楚雲飛重重點頭,感受著掌中信標匣冰冷的重量和她指尖殘留的微涼,心頭一片滾燙。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彷彿要將此刻的她刻入靈魂,隨即猛地轉身,身影如同融入幽暗水影的蛟龍,再次消失在鋼板門外渾濁的運河微光中。
鋼板門無聲合攏。
狹小的空間內,死寂再次降臨。爐火劈啪,鐵壺噗噗冒著熱氣。壓抑的緊張感如同實質的鉛塊,壓在每個人心頭。丁老鐵和老啞肅然無聲,目光凝重地看向李香林。
李香林佇立在原地,玉色的眼眸望向緊閉的鐵門,彷彿能穿透厚重的鋼板,看到那跳入冰冷運河的身影。她緩緩抬起那隻觸碰過楚雲飛手掌的右手,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撚動,彷彿還能感受到那粗糲的觸感和灼人的溫度。一種混雜著擔憂、思念和劇烈心跳的奇異感覺,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纏繞著冰冷外殼下那顆從未如此鮮活跳動的心。
“老啞叔,”她猛地收回手,聲音恢複了冰潭般的沉靜,轉身指向牆上的地圖,玉色的瞳孔中燃起冰冷的火焰,“立刻標注出碼頭巡防營所有明哨、暗哨、船隻停泊點!丁師傅,準備所有能用的武器!特彆是煙霧彈和燃燒物!我們…該給金鱗衛送一份‘大禮’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爐火映照著牆上地圖新增的猩紅標記,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口。李香林站在工作台前,手指無意識地、一遍遍摩挲著懷中那枚溫潤的非攻印信。每一次觸碰,都像是汲取著某種無形的力量,也加深著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牽掛。
突然!
嗚——嗚——嗚————那低沉壓抑、如同洪荒巨獸痛苦咆哮的詭異號角聲,如同從幽冥地獄深處傳來,穿透了厚厚的岩層、厚重的船塢鋼板,無比清晰地灌入這狹小的空間!這一次,聲音不再來自汴水,而是無比清晰地指向——東南方向的運河深處!
嗡——!!!李香林懷中的血詔匣猛地一震!沉寂多時的暗紅光芒瞬間透出衣襟縫隙!匣內那頭虛幻的暗紅龍影發出無聲的淒厲尖嘯,瘋狂地撞擊著匣壁!它所吞噬的鎖鑰烙印再次爆發出毀滅性的共鳴!整個匣體滾燙得驚人!
幾乎同時!轟隆隆隆——!!!一聲沉悶到極致、彷彿來自大地心臟的轟鳴,伴隨著劇烈的震動,從東南方向猛烈傳來!整個船塢巨大的鋼鐵骨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塵和鐵鏽簌簌落下!桌上的鐵壺哐當一聲翻倒!
“碼頭方向!”丁老鐵失聲驚呼!臉上血色儘褪!
李香林的心臟驟然停跳!她猛地撲到牆壁一處極其隱蔽的觀察孔前,扯開覆蓋的油布!
渾濁的運河深處,在東南方向遙遠的水天相接處!一道巨大的、暗紅色的、如同熔岩般沸騰的光柱,裹挾著毀滅性的能量風暴,刺破黎明的灰暗蒼穹,直衝天際!光柱周圍,空間劇烈扭曲,隱約可見巨大船體的殘骸在狂暴的能量中被撕扯、粉碎!滔天的巨浪如同憤怒的海牆,沿著運河河道,向著金陵城的方向,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
血詔匣在懷中瘋狂地震顫、灼燒!匣縫透出的暗紅光芒將李香林的臉映照得一片妖異!
楚雲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