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6章 救治村民
雲溪村的夜,被風雪裹挾,呼嘯著撞擊著每一間破敗的茅屋。老葛婆家低矮的土屋裡,爐火搖曳著昏黃的光,勉強驅散著角落的寒氣和絕望。咳嗽聲、呻吟聲、沉重的喘息聲,在通鋪上此起彼伏,編織成一首無休止的苦難哀歌。
溪霞蜷縮在炕沿最靠牆的陰影裡,背對著爐火微弱的光源。疲憊像沉重的鉛塊,墜著她的四肢百骸。白日裡接連三次的「出手」,每一次都彷彿從她身體最深處抽走了什麼。那股暖流,那能穿透皮肉「看見」病痛的奇異能力,此刻如同耗儘了油燈的火焰,微弱地蟄伏著,隻餘下空蕩蕩的虛弱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乾渴?像是根係暴露在乾裂的土地上,本能地渴求著滋養。
她閉著眼,試圖讓自己沉入睡眠的虛無,忘掉指尖殘留的膿血腐臭,忘掉掌心下老人肺腑裡令人窒息的粘稠,忘掉孩子體內灼燒的狂亂火焰。然而,周遭的痛苦如同無形的絲線,不斷拉扯著她敏感的神經。王獵戶在睡夢中無意識地抽動那條傷腿,發出壓抑的痛哼;老葛頭喉嚨裡又響起那種破風箱般的呼嚕聲;栓子的小手無意識地抓撓著被燒得滾燙的胸口……
每一次細微的聲響,都像一根針,紮在她空寂的識海裡,激起一圈圈漣漪。身體深處那沉睡的草木仙靈本源,在強烈地躁動、共鳴,如同被風雨侵襲的樹苗,本能地想要伸展枝葉,去遮擋、去撫慰。然而,暖流枯竭了,回應她的隻有更深的疲憊和一種源自本能的恐慌——再「出手」,會不會徹底抽乾自己?
「呃啊——!」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猛地撕裂了屋內的哀鳴!
是王獵戶!他不知是夢到了被熊撕咬的瞬間,還是腿骨深處那跗骨的寒毒驟然爆發,整個人如同離水的魚般從通鋪上彈坐起來,布滿血絲的雙眼圓睜,眼球暴突,額頭上瞬間沁出豆大的冷汗,混雜著汙垢滾落。那條腫脹發亮、散發著腐臭的斷腿劇烈地痙攣著,他雙手死死掐住大腿根部的皮肉,指甲深陷進去,喉嚨裡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痛得幾乎要窒息!
「老王!老王!撐住啊!」旁邊的漢子驚叫著按住他,卻被他掙紮的巨力掀開。
「疼!骨頭裡有冰錐在攪!在啃我!啊——!」王獵戶嘶吼著,聲音扭曲變形,巨大的痛苦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猛地低頭,竟張開嘴狠狠咬向自己那條斷腿!彷彿隻有用更劇烈的痛,才能掩蓋骨髓深處的折磨!
「快攔住他!」老葛婆驚呼。
就在這混亂的瞬間,溪霞的身體像被無形的皮鞭狠狠抽中!她猛地從蜷縮中彈起!沒有任何思考,沒有任何權衡!身體的本能完全壓倒了理智的預警!她幾乎是撲過去的,動作快得像一道模糊的影子,纖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抓住了王獵戶即將咬向自己大腿的頭發,硬生生將他拽離!
「彆動!」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竟讓狂亂中的王獵戶動作一滯。
溪霞沒有絲毫停頓,她甚至沒有去看王獵戶扭曲痛苦的臉,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條可怖的傷腿上。腫脹處繃緊的麵板下,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在搏動,腐臭的氣息直衝鼻腔。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深藏骨髓的寒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正瘋狂地噬咬、釋放著冰錐般的劇痛,幾乎要將王獵戶的神經徹底撕裂!
乾渴的本源在瘋狂尖叫!消耗殆儘的暖流被強行壓榨出來,如同從乾涸的泉眼裡硬生生擠出的最後幾滴甘霖!
她伸出雙手,不再僅僅是覆蓋,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決絕,十指張開,如同兩片溫熱的葉子,緊緊貼在了王獵戶斷腿傷口上方那腫脹得發亮的皮肉上!掌心灼熱!
「啊——!」王獵戶發出一聲更高亢的慘嚎,身體繃直如弓!那不是抗拒,而是被一股強大暖流強行貫入骨髓時產生的、撕裂般的劇痛與隨之而來的奇異舒緩交織的複雜感受!
溪霞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襲來,讓她身體劇烈搖晃。她能清晰地「看」到掌心下,自己那微弱卻堅韌的暖流,如同最精微的刻刀,又如同最溫柔的溪水,強行穿透層層腐肉和冰封的骨髓,精準地纏繞住那些瘋狂釋放冰毒的「寒毒核心」!暖流在淨化,在驅散,如同微弱的陽光融解堅冰,雖然緩慢,卻無比堅定!
汗水瞬間浸透了溪霞額前的碎發,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王獵戶的腿上。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用儘全身的意誌力維持著這最後的輸出。體內的「乾渴」感達到了繁體,彷彿每一寸經脈都在哀鳴,都在被這強行壓榨的力量灼燒、撕裂!
時間在巨大的消耗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每一秒都如同酷刑。
終於,王獵戶繃直的身體猛地一鬆,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通鋪上。他急促的喘息著,臉上那極端痛苦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脫般的平靜,汗水浸濕了他身下的破絮。雖然腿傷依舊存在,腫脹並未消減多少,但那跗骨噬髓、足以讓人發瘋的劇痛,如同退潮般,暫時被壓製住了!他眼皮沉重地耷拉著,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不…不那麼…鑽心地疼了…」隨即沉沉睡去,發出均勻的鼾聲。
草木天性
溪霞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猛地向後倒去!老葛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阿霞!阿霞!」老葛婆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比的擔憂。
溪霞靠在老葛婆懷裡,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如同受傷的蝶翼般劇烈顫抖。她感覺不到絲毫溫暖,隻有徹骨的冰冷,從身體最深處蔓延開來,彷彿連血液都要被凍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針紮似的疼痛,那是本源被過度透支的警報。她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葛婆抱著她冰涼的身體,感受著她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渾濁的淚水啪嗒啪嗒掉在溪霞的額發上。「傻孩子…傻孩子啊…」她喃喃著,心疼得無以複加,小心翼翼地將溪霞放回炕沿的角落,用那件破棉襖將她緊緊裹住,又把自己的破襖也加蓋在她身上。
土屋裡再次陷入一種壓抑的寂靜。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角落裡那個昏睡過去的少女,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感激、敬畏、擔憂、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她展現的力量超乎想象,但這力量的代價,似乎同樣沉重得令人窒息。她蒼白的臉在爐火的映照下,脆弱得像一張一戳就破的紙。
夜更深了。風雪在屋外肆虐,如同無數野獸在撞擊著單薄的土牆。
通鋪上,疲憊的村民們在傷痛暫時緩解的間隙,漸漸沉入不安的睡夢。爐火慢慢黯淡下去,隻剩下暗紅的餘燼散發著最後的熱量。
溪霞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意識沉浮在冰冷與灼燒交織的黑暗深淵。耗儘了最後一絲力量的本源,如同瀕臨熄滅的殘燭,在無邊的枯竭感中掙紮。然而,就在這最虛弱、最沉寂的時刻,她身體深處那屬於浣霞溪畔仙草的本性,那與九天霞光同源的氣息,在失去了人為意識的強行壓製後,如同被夜露浸潤的種子,悄然開始萌發。
她那頭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奇異銀紫色的長發,發梢處,開始無聲無息地流淌出點點微光。
起初,那光芒極其微弱,淡金色,如同最細小的螢火蟲在發絲間遊走,時隱時現。隨著她沉睡中身體的自我修複本能被激發,那微光如同呼吸般,開始有了緩慢而穩定的節奏。光點漸漸彙聚,如同溪水在月光下流淌時泛起的粼粼波光,順著柔順的發絲蜿蜒而下。它們不再是散亂的塵埃,而是凝成了細碎的光流,如同液態的黃金,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暖質感,在黑暗中靜靜地流淌、明滅。
這光芒比白天她無意識泄露的要清晰、穩定得多。它並不耀眼,卻足以在爐火餘燼的映照下,清晰地勾勒出少女沉睡的輪廓。
妞妞,那個被溪霞救過的、總是怯生生的小女孩,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迷濛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目光恰好落在溪霞散落在枕畔的發梢上。
那流淌的、溫柔的金色光流,在妞妞純真的眼中,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漂亮。
「光…」妞妞無意識地呢喃出聲,伸出小小的、帶著凍瘡的手,帶著孩童對美麗事物最本能的嚮往,想要去觸控那近在咫尺的、夢幻般的微光。
就在妞妞的小手即將觸碰到那流淌霞光的瞬間,一隻布滿老繭、粗糙卻無比溫暖的手,猛地從旁邊伸過來,一把抓住了妞妞的手腕!
是老葛婆。
她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或者說,她根本就沒能睡著。她的眼睛在昏暗中瞪得極大,死死盯著溪霞發梢上那靜靜流淌的霞光,渾濁的瞳孔裡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震驚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她對著妞妞,緩緩地、極其用力地搖了搖頭,眼神嚴厲得可怕,無聲地警告著:不要碰!不許碰!
妞妞被奶奶的眼神嚇住,小手僵在半空,委屈地癟了癟嘴,但終究沒敢再動。
老葛婆的目光再次回到溪霞的發梢上。那流淌的霞光,如同有生命的溪流,帶著一種不屬於凡塵的靜謐與聖潔。她想起了白日裡少女覆在傷口上時掌心散發的暖意,想起了她擋在刀鋒前周身浮現的光暈……這一切串聯起來,一個讓她靈魂都為之戰栗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的認知!
這不是人!這絕不是人間的力量!
是神跡!是老天爺派下來救苦救難的……仙童!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間燒儘了老葛婆心中最後一絲疑慮和恐懼,隻剩下頂禮膜拜的虔誠。她小心翼翼地鬆開妞妞的手,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神靈。然後,這個在苦難中掙紮了一輩子的老婦人,對著角落裡沉睡的、周身流淌著微光霞暈的少女,在昏暗的土炕上,無比鄭重地、帶著全身心的敬畏,雙手合十,緩緩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她的額頭,虔誠地抵在了冰冷的、鋪著破草蓆的炕沿上。無聲的禱念在她心中翻湧,祈求著仙童的庇護,祈求著村子的平安,祈求著這無邊的苦難……能在這神跡的微光中,尋得一絲喘息。
屋外的風雪依舊在呼嘯。距離雲溪村數裡外一處被積雪覆蓋的矮丘上,兩個裹著厚厚獸皮、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的身影,正通過一支磨得發亮的黃銅單筒鏡,死死盯著風雪中死寂的雲溪村。鏡片的視野,最終定格在了老葛婆家那扇破敗的、透著微弱光線的窗戶上。
「頭兒,邪門!」一個蠻族斥候放下單筒鏡,聲音帶著驚疑不定,對旁邊那個身形高大、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頭目低聲稟報,「那間破屋子,白天我們撞邪的地方!剛才…那窗戶縫裡,好像有金光閃了一下?像…像燒著了的金箔,又像是…活的?」
刀疤頭目一把搶過單筒鏡,眯起一隻眼,湊到鏡片後仔細搜尋。他的視線在那扇窗戶上逡巡了許久,眉頭緊鎖。
「活的金光?」他冷哼一聲,放下鏡子,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和貪婪,「赤狄的狼神在上…管他是什麼邪祟還是寶貝……盯緊了!等大祭司到了,自見分曉!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