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46章 龍魂硃砂·煙雨離柳府
崔明遠體內那幾乎停滯的心臟,在這股融合了龍魂與硃砂的磅礴生機的灌注下,猛地劇烈搏動了一下!
「呃!」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吸氣聲,從崔明遠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他那雙因劇痛和瀕死而渙散失焦的眼眸,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一絲微弱的光澤重新在眼底凝聚!
雖然身體依舊冰冷僵硬,肩胛傷口處的寒毒依舊肆虐,心口的劇痛也絲毫未減……但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般的空洞感,似乎被這新生的、堅韌的羈絆生機,暫時、極其艱難地填補了一絲縫隙!
「不…不要死…」柳含煙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宛若神跡的一幕,看著崔明遠眼中重新凝聚的微弱光芒,巨大的悲愴與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讓她無法抑製地發出了一聲帶著哭腔的、破碎的呼喊!
而就在此時!
「砰——!!!」
一聲巨響!那扇被幽藍符文鎖閉的破舊木門,終於被聞訊趕來的柳府家丁和護院從外麵強行撞開!
刺目的火把光芒瞬間湧入這陰冷的囚籠!
江南暮春的雨,纏綿而冰冷。
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柳府高聳的飛簷鬥拱之上,如同沉重的幕布。細密的雨絲無聲無息地飄落,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泛著冷光的灰網,將整個府邸籠罩其中。白日裡那些姹紫嫣紅的牡丹,此刻在煙雨中褪儘了顏色,花瓣零落,混入泥濘,隻餘下濕漉漉的墨綠枝葉在風中瑟縮,透著一股繁華落儘的頹敗與淒涼。
「聽竹軒」內,藥氣經月不散,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崔明遠倚坐在窗邊一張鋪著厚厚錦褥的圈椅中,身上裹著厚厚的裘氅,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卻已褪去了瀕死時的金紙灰敗。眉宇間那道刻入骨髓的倦怠與陰鬱更深了,彷彿整個人都浸在寒潭深處。右肩胛處,鎖魂針留下的傷口雖經名醫聖手診治,敷上厚厚藥膏,纏滿雪白繃帶,依舊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鈍刀割肉般的餘痛,以及更深處、心口那片烙印傳來的、如同餘燼般灼燙與新生暖意交織的複雜悸動。
窗外雨聲淅瀝,敲打著青石板,更襯得屋內死寂。
「公子,車馬已備好了。」阿福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打破了沉寂。他站在門邊,眼圈微紅,手裡捧著一件半新的靛青色鬥篷。「大夫說…您這身子骨,實在是經不起再折騰了…柳府的人,也巴不得…」
巴不得他這「瘟神」早些離開。崔明遠唇角牽起一絲極淡、近乎虛無的弧度,帶著冰冷的嘲諷。自東廂那夜驚變,他在鬼門關前被龍鱗焚燼與硃砂共鳴硬生生拉回來,又在這柳府客院「靜養」了月餘。期間,柳元庭隻象征性地露過一麵,那臉上堆砌的虛偽關切之下,是掩不住的嫌惡與恐懼。江南官場上下,更是諱莫如深,將他這「命不久矣」、「招惹災星」的探花郎視作不祥之物,唯恐避之不及。督辦漕運河工的差事?早已無人提及。
然而……
皇帝的聖旨和國師的旨意無聲的已經到達:「著江南河道總督崔明遠即刻前往河道總督府衙門與親衛巡視河道清淤工程事項」。
「是。」崔明遠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他跪地扶手,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站起身。每一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肩胛的劇痛和心口的灼燙,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衫。阿福連忙上前攙扶。
崔明遠知道,江南的這灘渾濁的官場如同暗黑的漩渦會吞噬他!
穿上那件靛青鬥篷,係帶的手指因虛弱而微微顫抖。阿福替他整理衣襟時,手指不經意拂過鬥篷下心口的位置。隔著衣料,那處烙印正散發著恒定而溫熱的搏動,暗金的光芒在衣衫之下流轉,驅散著江南濕寒的同時,也帶來一絲無法言喻的安定。
那是新生的龍魂之力,是焚燼的逆鱗,更是…與她靈魂深處那點硃砂的遙遠呼應。
柳府正門大開,一輛青篷馬車孤零零地停在雨幕中。車輪碾過濕滑的石板路,發出單調的聲響。沒有送行的人影,隻有幾個柳府的下人遠遠躲在門廊的陰影裡,投來冷漠而戒備的目光。空氣裡彌漫著雨水的濕冷和柳府名貴熏香殘留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
阿福攙扶著崔明遠,一步步走下冰冷的石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右肩的傷處傳來鑽心的刺痛,心口的烙印也隨之灼燙起來。他緊抿著唇,強迫自己挺直那不堪重負的脊背,臉色在灰濛濛的天光下顯得愈發慘白透明。
就在他即將踏上馬車踏板的刹那——
烙印深處,那縷新生的龍魂之力驟然劇烈波動!
一股極其清晰、極其強烈的悸動與痛楚感,如同無形的絲線驟然繃緊,狠狠拉扯著他的心臟!這痛楚並非源自他的傷處,而是帶著一種感同身受的共鳴,源頭清晰無比地指向——
柳府深處!那片最陰冷荒僻的角落!東廂!
崔明遠身體猛地一僵!搭在阿福手臂上的手無意識地收緊!
他幾乎是本能地、猛地扭頭,目光穿透重重雨幕和冰冷的府邸圍牆,死死地望向東廂的方向!
柳府深處,東廂。
荒蕪的小院在淒迷煙雨中更顯死寂。破敗的窗欞後,一道纖細單薄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剪影,無聲地佇立在幽暗的室內。
柳含煙。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舊衣,霜雪般的銀發隨意地披散著,在窗欞透入的微光中流淌著清冷的色澤。她微微仰著頭,那張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琉璃色的眼眸,穿透了層層疊疊的雨幕、冰冷的圍牆、繁複的院落,精準地、死死地凝視著前院大門的方向,凝視著那個正艱難踏上馬車、靛青鬥篷在風中微微拂動的清瘦身影。
她的眼神空洞,如同蒙著一層終年不散的薄霧。但那薄霧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翻湧、碎裂。巨大的悲愴與無邊的茫然交織,將她整個人凍結在窗前。
烙印深處傳來的悸動越來越強烈!心口那片暗金烙印如同被投入了滾油,驟然灼燙起來!崔明遠隻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那痛楚如此清晰,如此劇烈,彷彿此刻承受著巨大煎熬的不是他,而是…窗後的那個她!
他看見她了!隔著重重雨幕,他清晰地感覺到了那扇破敗窗欞後,穿透而來的目光!以及那目光中蘊含的、幾乎要將他靈魂都撕裂的沉重!
柳含煙似乎也感應到了他的注視。她一直交疊在身前的手,一隻纖細的手掌,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輕輕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個位置,烙印之下,正傳來一陣陣與他心口烙印同源的、撕裂般的灼痛!
她的掌心緊緊貼著心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琉璃色的眼眸深處,那層冰霧似乎被這痛楚灼穿,流露出無法掩飾的脆弱與…深不見底的悲傷?彷彿在無聲地分擔著他烙印的痛楚,又像是在絕望地挽留。
煙雨淒迷,白發病弱隔空相望。血色驚魂猶在昨日,心口灼痛卻已彼此相連。
崔明遠隻覺得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衝上喉頭,幾乎要衝破他冰封的堤防!烙印的灼痛與靈魂深處的悸動混合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洪流,幾乎將他淹沒!他猛地攥緊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儘全身力氣,才將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嘶吼和翻湧的氣血壓了回去!他不能再停留!每一秒的停留,都可能為她帶來更大的災禍!
他最後深深地、彷彿要將那霜發單薄的身影刻入靈魂般看了一眼,隨即猛地轉身,幾乎是狼狽地、帶著一種決絕的倉皇,鑽入了冰冷的馬車車廂!
車簾落下,隔絕了淒迷的煙雨,也隔絕了那道穿透雨幕的、絕望凝望的琉璃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