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於天地間 002
丈夫席墨良是最年輕的正高醫生,有嚴重的潔癖。
我們結婚五年,從沒發生夫妻關係。
隻因他說:“我不喜歡肢體接觸。”
可五週年紀念日這天,我跨越7944公裡,不顧路程艱辛去見他。
卻在愛丁堡的醫學研究所門口,看到他為另一個女人脫去濕透了的鞋襪。
“怎麼還跟個孩子一樣,不會照顧自己?”
……
暴雨中,我抱著一束玫瑰,像個落湯雞一樣站在原地。
遠處,女人穿著剪裁得體的製服套裝,微微側著臉和席墨良有說有笑。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席墨良露出這麼柔軟的表情,好似褪去所有冰冷的棱角。
女人說話,他就淺笑注視著,眼神一刻都不曾離開。
六年前,我不小心追尾了席墨良的車。
他從駕駛位走下來的瞬間,我就動了心。
席墨良是醫院最頂尖的外科醫生,習慣不苟言笑,而我從小就外向,最擅長死纏爛打。
我追了他整整一年,我們才終於在一起。
而我也才知道,他不喜歡和人肢體接觸究竟病態到了什麼地步。
我和席墨良結婚五年來,我們之間的接觸就隻有一次我親他的唇。
他反應誇張到去洗手間吐了出來。
儘管後來他解釋,是條件反射的生理反應,不是我的原因,但我還是受傷了很久。
這一次,我之所以來見席墨良,是因為我們已經分居一年了。
一年前他外派英國,帶組開發一個跨國醫療專案。
我作為他的妻子,每次給他發訊息幾乎都得不到回複。
隻有聊到家裡爸媽的近況時,他才會回答寥寥數字。
【辛苦了,這個月家用我轉給你。】
為了維係這段異地一年的夫妻關係,我本來打算在今天給他一個驚喜。
沒想到就看見了眼前這一幕。
這一瞬間,我忽然不想要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席墨良才發現站在雨中的我。
他微微收斂了笑意,又低頭溫柔地和女人說了什麼。
纔打著傘徑直向我走來。
“你怎麼來了?”
席墨良語氣中有種被打擾的不悅。
我把玫瑰花遞過去,笑容有些勉強。
“五週年紀念日快樂。”
席墨良還沒來得及接過,遠處響起女人的聲音:“墨良,會議要開始了。”
他聽後,沒什麼表情地對我說。
“跟我來。”
我僵在原地許久,纔跟上席墨良的步伐。
走到那個陌生女人麵前時,她習慣走在了席墨良的身旁。
他們肩並肩走在我的前麵。
兩人時不時低語交談工作的聲音,傳進我耳中。
都是醫學的專業用語,高深莫測,我聽不懂。
但我知道了,這個女人叫紀思,和席墨良很熟。
我好幾次想要和席墨良私下聊一聊,都被紀思有意無意地打斷了。
終於到了會議室門口。
紀思纔看向我,突然用西班牙語說。
“她就是你在國內的妻子嗎?看起來和你一點都不配。”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席墨良也用西班牙語回答她:“配不配不重要,合適就好。”
兩個人都以為我聽不懂。
但其實五年前我為了追求席墨良,得知他會西班牙語後,就報班學會了。
在紀思先進會議室後。
席墨良終於把視線投給了我,語氣還是沒什麼溫度。
“我要開會,你先在這裡等我。”
這話像是對一個不熟悉的陌生人。
我喉嚨有些乾澀:“好。”
等他進入會議室後。
我看著懷裡的玫瑰,已經枯萎了。
就像是我和他的感情,憑一廂情願維係了五年,最後隻是竹籃打水。
我擦了一把被雨淋濕的臉。
隨後就把那束送不出去的花,丟進了一旁不可回收的垃圾桶。
我本想立刻回國,但還是覺得要等席墨良出來,和他說清楚。
隻是我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我淋了雨,濕衣服緊緊貼著麵板。
等席墨良出來時,我已經凍得臉色蒼白,嘴唇都失去血色。
我想和他說話,卻被其他從會議室出來的人打斷。
“這誰啊?”
我看了一眼席墨良,見他沒回答。
纔有點哆嗦著說:“我是席墨良的老婆。”
眾人有些震驚。
“席醫生你不是單身嗎?”
“你和紀思姐不是一對嗎?”
“對啊,你們高中的時候就在一起了,怎麼會……”
席墨良緩緩開口:“我和紀思已經是過去式了。”
說完,他簡單介紹我:“這是岑嵐,我和她是五年前結的婚。”
眾人恍然大悟,一個個唏噓不已。
這時,又有人說。
“走吧,去吃飯,開了這麼久會,都餓死了。”
我腿有些麻,一時動不了,眼睜睜看著席墨良和紀思從我麵前走過去。
而我直接被落在了最後。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我拉開豐田埃爾法的車門時,留給我的隻有副駕駛的位置。
席墨良和紀思坐在最後排,好似在討論剛剛的會議內容。
我看了兩人一眼,坐上了唯一的空位。
駛向飯店的路上,車裡的人不約而同用西班牙語聊天。
“我以為紀思姐和墨良哥早結婚了,畢竟墨良哥表白說的那句‘人世百年,我將忠於醫學事業,也將忠於你!’,至今在醫學院經典詠流傳。”
“墨良哥這麼冷淡,大三那年還為紀思姐揍了個耍流氓的教授,差點被延畢。”
“我還記得當時兩個人還一起簽了死後遺體捐贈,說是生是死都要一起。”
“……”
我聽著這些話,才徹底確定,原來紀思是席墨良的前女友……
認識席墨良以來,我見到的他都是溫和疏離的,就像一杯涼白開,永遠淡淡的。
我無法想象他對紀思表白時是什麼樣子,為紀思打人時又是什麼樣子。
我失神地想著,連到餐廳了都沒察覺。
席墨良的朋友來給我開車門時,有些驚訝。
“嫂子,你衣服怎麼全是濕的?”
還沒等我回答,他就衝後排的席墨良說。
“墨良哥,你要不去隔壁商場給嫂子買一件衣服,換完再吃飯吧,要不然她會感冒的。”
直到彆人提醒,席墨良才發現我這個妻子衣服濕了這麼久。
他對我說:“你在車上等我,我去給你買衣服。”
車上的人便都下車向餐廳預訂好的位置走去。
而我獨自在車裡等了十五分鐘,席墨良纔拿著一個奢華的包裝袋回來。
衣服很貴,材質很舒服,但我穿著卻一點都不合身。
就好像我和席墨良的婚姻,從頭到尾都不合適。
等我換完下車時,車門外已經空無一人。
手機裡,一直都很安靜的席墨良對話方塊多出了一條未讀訊息。
【今天是紀思生日,我先進去了,包間號是a1701。】
結婚五年,這是席墨良第一次主動給我發訊息,也是第一次發這麼長的句子。
我獨自坐電梯到17樓,找到那個包間。
準備推門,卻透過門縫看到席墨良將一捧鈴蘭花和一個精緻的盒子遞給了紀思。
裡麵的人起鬨。
“墨良哥,這個季節不是鈴蘭的花期啊,你怎麼買到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隻要紀思姐喜歡,就算天上的星星海裡的月亮,墨良哥都會找來。”
“就是搞不懂,墨良哥,你明明還愛著紀思姐,為什麼要娶剛剛那個女人?”
“我們都知道你是因為紀思姐才來愛丁堡做醫學研究的,既然當年紀思姐和教授出國鍍金隻是個誤會,你們又還愛著對方,不如趁這個機會複合吧。”
“對啊,紀思姐那個會家暴的前夫都已經被你送去坐牢了,你們之間沒有阻礙了。”
通過這些人說的話,我知道了紀思和席墨良的過去。
他們在高中時就談起了戀愛,一直到大學都是彆人豔羨的金童玉女。
可直到大學畢業那年,紀思決定去英國深造,而席墨良決定在國內讀博發展。
觀念不和之下,紀思對席墨良單方麵說了分手。
後來,席墨良博士生涯結束,其實去英國找過紀思,卻得到她已經嫁給彆人的訊息。
這段神仙愛情戛然而止。
回國後,席墨良憑著極高的天賦當上了最年輕的正高。
一年後就遇到了我。
我推開了包間的門。
包間裡的大圓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色香味俱全的菜。
我卻毫無胃口。
10小時飛機和4小時計程車,再加一場暴雨,我已經身心俱疲。
飯桌上,大家自然而然忽略掉了我。
我聽著他們從大學趣事聊到現在研究所的工作。
期間無可避免地提及席墨良和紀思。
儘管十分克製地點到為止,但我還是能聽出那時他們的轟轟烈烈。
由始至終都不曾參與的我就像一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
終於捱到飯局結束,我和席墨良回到他英國這邊居住的地方。
那是研究所分配的單身公寓,窗明幾淨,處處整潔。
唯一和席墨良清冷低調的個性不相符的,就是玄關處一串彩色的捕夢網。
這時,席墨良給我拿來新拖鞋,我卻看到旁邊還有一雙早就拆開、明顯穿過的女士拖鞋。
而拖鞋表麵的花紋,正好和席墨良腳上的男士拖鞋是情侶款。
“我已經在網上買了新的洗漱用品,馬上就到,你先坐。”
隨後,席墨良又很體貼地說。
“看你剛剛什麼都沒吃,我去給你下碗麵。”
他對我就是這樣,客氣又疏離。
還不如剛才對他那些研究所的同事。
看著席墨良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我不經走到玄關,取下那個捕夢網。
它的反麵有兩行小小的繡字:【希望席大醫生天天都好夢,紀思送。】
我神色如常把捕夢網掛回去。
我不知道要怎樣形容現在的心情。
明明已經決定不要席墨良了,看到這些時還會有無法控製的心酸。
畢竟是喜歡了六年的人,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完全放下的。
長時間的奔波讓我精疲力竭,我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休息。
卻突然看到席墨良的手機亮起。
我隔得近,一眼就看見是備注【思思】的聯係人發來的。
我們結婚五年,我從來沒有看過席墨良的手機,但今天忍不住把手機拿了起來。
【思思】發的訊息是:“如果當年你早點來找我,現在坐在你身邊,是不是就是我了?”
我看著那條資訊消失,隨之也見到了席墨良的屏保。
——那竟然是紀思紮著馬尾,穿著學士服的背影照。
我的丈夫,我的老公,五年來,竟然是拿前女友當自己的手機屏保。
這一刻,我才真的確定,我在席墨良的世界裡,真的很多餘。
廚房傳來碗筷相撞的動靜。
我把手機息屏,放回茶幾上,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走向島台。
席墨良沒有察覺我的異常,隻是把筷子遞給我。
“嘗嘗,如果不好吃彆勉強。”
我接過筷子,沒有看席墨良,輕聲問。
“能告訴我,你和紀思是怎麼一回事嗎?”
席墨良很平靜地回答我。
“紀思是我的前女友,我們戀愛八年,差一點就結婚了。”
“因為當時觀念不和,她要在國外發展,而我要在國內。”
明明是很輕鬆的話語,可我卻聽到他一慣平穩的聲調竟然多了一絲顫抖。
我埋頭吃著碗裡的麵。
“就隻是這樣嗎?”
席墨良沉默了。
晚上我們兩個躺在床上,心事各異地占據著床的兩側。
這時,席墨良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從前,我和他在國內的時候,雖然睡在一張床上,但我每次觸碰他,他都會避開。
這還是第一次,他主動握我的手。
我以為他會解釋今天一整天發生的所有事,沒想到他卻說。
“岑嵐,我決定在這裡安家。”
我的手瞬間冰冷。
一年前,席墨良來這裡的時候,告訴我說,隻是出差一週。
後來一週又一週,他都沒回國。
而我在國內還要照顧他的父母。
因為我總覺得他一定會回來,可現在他竟然單方麵告訴我,他要留在這裡。
我知道,他肯定不是為我而留。
但是此刻的我,也不再想挽留他。
我緩緩開口說:“挺好的,隻是可惜這裡經常下雨,你要照顧好自己。”
席墨良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快答應他。
他再次握緊了我的手說。
“小嵐,謝謝你。”
我沒有回答,閉上了眼睛。
心裡早就做好了決定,獨自離開。
其實我不喜歡這裡,我告訴過席墨良的,我不喜歡下雨。
夜深的時候,席墨良的手機一直震動。
我知道,那是紀思給他發了訊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席墨良翻身起來。
他輕聲對我說:“紀思之前被她的前夫家暴,很怕打雷,我去陪陪她。”
好似向我保證,他又補充。
“我很快就回來。”
我沒有回答,佯裝熟睡。
但我很清楚地知道,這次我不會等他回來。
等席墨良走後,我一個人睡在陌生的國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床上,根本睡不著。
我爬起來,拿起一旁充電的手機,訂了一張淩晨四點的機票。
這已經是現在最快能從英國飛往中國的航班了。
隨後,我翻身下床。
把白天濕透了的衣服烘乾後,就換下了席墨良給我買的,一點都不合身的衣服。
我把衣服疊好,放在沙發上。
而這時,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半小時。
我看了一眼這個我待了還沒有四小時的地方,還是從揹包裡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盒子。
這是愛彼皇家橡樹係列的一款腕錶,總價是24萬。
和席墨良結婚五年來,我省吃儉用拚命存錢,又拿出一半死期存單,才買下這款表。
原本是打算給他當五週年紀念日的禮物,現在卻被我用來給這段可笑的婚姻劃上句號。
我拿了一張白紙,寫下:【席墨良,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禮物,後會無期。】
把白紙放在手錶旁邊後,我背上了已經變得輕盈的揹包。
房門輕輕地合上,我大步向前走著。
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