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凝兒霍長安 第2章
她穿著大紅嫁衣，緩緩走了進來。
反應過來後，眾人連忙斂起臉上的複雜，重新擺出了喜慶的模樣。
禮樂聲再次響起。
這歡快，本該讓人愉悅的。
可此刻，那樂聲卻像一根根針，狠狠紮在了宮臨宴的心上。
“夫君。”
陸清涵聲音溫柔婉轉，讓宮臨宴猛地恍惚起來。
人影重疊時，他彷彿看到了前世的桑凝。
她也是穿著這樣的嫁衣，羞澀地低著頭輕聲喚他“夫君”。
那時的她眼底藏著星光。
那樣鮮活，那樣溫暖。
“阿凝……”
他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碰眼前的人，指尖卻隻碰到一片冰涼的空氣。
陸清涵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隨即又恢複了笑容。
“夫君，吉時到了，我們該拜堂了。”
宮臨宴渾身一僵，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他顫抖著伸出手，掀開了眼前人的蓋頭。
他多麼希望，嫁給自己的，是前世的桑凝。
可視線裡，終究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張臉。
“你不是阿凝……”
他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地看著陸清涵。
“我不要娶你，我不娶……”
他猛地轉身，朝著殿外跑去，想要追回桑凝的屍體。
可剛跑兩步，就被侍衛攔住了去路。
“讓開！我要去找阿凝！”
他嘶吼著，與侍衛扭打在一起。
皇帝看著他這副不成器的模樣，氣得臉色鐵青。
他走上前，一腳踹在了宮臨宴胸口。
“宮臨宴，你鬨夠了沒有！”
皇帝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滔天的怒火。
“身為太子，你言行有虧，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
“甚至還想為了一己之私，買通欽天監，想同時收下兩個鳳女！”
“朕養你這麼多年，不是讓你為了兒女情長毀了自己，毀了大胤的江山！”
皇帝沉眼看他。
想讓他清醒過來。
可宮臨宴依舊恍惚，讓他失去了所有耐心。
皇帝是心疼兒子的。
可他的兒子太多了，像養蠱一樣，他隻心疼那個最出色、最能繼承大統的。
可眼前這個因為一個女人而變得瘋瘋癲癲、毫無理智的宮臨宴。
顯然已經不是他心中的那個繼承人了。
於是，皇帝看著殿內狼藉。
深吸了一口氣。
“朕今日便廢黜宮臨宴的太子之位！”
“三日後，既三皇子迎娶鳳命丞相之女，冊封太子！”
這句話如同最終的宣判，徹底讓宮臨宴從雲端跌落。
眾人憐憫。
他卻隻反複唸叨著。
“阿凝。”
他沒能搶回我的屍體，反而被侍衛架著拖出大殿，送往了宗人府看管。
我飄在他身邊，看著他被押走的背影，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可不知為何，我的靈魂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拴在了他身上。
無論我怎麼想走，都無法離開。
隻能這樣陪著他，看著他在宗人府的囚室裡發呆。
看著他用頭撞牆，用手抓撓自己的手臂，直到鮮血淋漓。
他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
彷彿靈魂，也隨著我一同一起死去。
我不知道，我要待多久。
但殘陽落幕時，我看到了陸清涵。
她已經換下嫁衣，臉上帶著勝利者的笑容。
宮臨宴聽到動靜，緩緩抬起了頭。
看到陸清涵時，死寂的眼中突然有了一絲光亮。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聲音嘶啞哀求。
“清涵，求你……”
“把阿凝的屍體給我好不好？”
“我隻要她……”
可陸清涵隻看著宮臨宴狼狽模樣，猛地抬腳踹上了他胸口。
“宮臨宴，你也配？”
她的聲音冰冷刻薄，與往日的溫柔判若兩人。
“要不是為了太子妃的位置，我纔不會喜歡你。”
“不過還好，你不是太子了。”
“我也終於不用再裝了！”
宮臨宴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陸清涵。
那個曾經在他麵前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青梅竹馬。
此刻像個陌生人一樣，用最冰冷的話語，將他一點點選碎。
而似乎還是覺得不夠。
陸清涵望著宮臨宴頹廢的眼，嘴角勾起了嘲諷。
聲音尖銳而刻薄。
“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偏愛桑凝那個賤人，為了娶她一次次鋪路。”
“還好我早有準備，買通欽天監拿到了神卷答案。”
“不然如今成為太子妃的，就是那個死人了！”
想到這裡，她眉眼怨毒，繡花鞋底狠狠踩在了因為沒有力氣跌倒在地的男人身上。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對她的那點舊情，我差點就輸了！差點就被皇帝賜死！”
“不過好在，結局是好的。”
“那個和我搶的賤人死了，我會如願成為太子妃。”
而你，將一輩子待在這宗人府裡，過著豬狗不如的悲慘生活！”
她笑得花枝亂顫，彷彿宮臨宴的痛苦就是她最大的樂趣。
“宮臨宴，你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瞎了眼。”
“既看不清我，也對不起桑凝。”
“落得這般下場，是你應得的報應！”
說完，她不再看宮臨宴一眼，轉身踩著高傲的步伐離開。
裙擺掃過地麵時，陸清涵得意至極。
她滿心期待自己即將到來的太子妃生涯。
彷彿那潑天的富貴與榮耀已經唾手可得。
卻沒看到，身後宮臨宴黑沉如墨的眼。
如今，宮臨宴看清了她的真麵目。
知道那溫柔體貼的偽裝下，是蛇蠍心腸。
想到自己就是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害死摯愛時。
巨大的悔恨如同岩漿般在他胸腔裡翻湧，燙得他渾身發疼。
“噗”的一聲。
他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身前的囚服。
“阿凝，我錯了……”
他苦笑著，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又一個耳光。
他該痛。
該為前世今生的所作所為而痛苦。
他後悔自己前世為了陸清涵對妻子那般冷漠，那般殘忍……
後悔這輩子，親手推把毒藥推給愛人，害死了她……
“阿凝，我對不起你。”
“也對不起桑家……”
被無儘的愧疚與痛苦吞噬時，他像瘋了一樣。
用頭撞牆，用手捶打地麵。
直到指骨斷裂，額頭鮮血直流。
劇烈的疼痛讓他暫時清醒了片刻，可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絕望。
他蜷縮在地上，身體因為失血過多而漸漸發冷，視線也開始模糊。
可即便意識快要消散，嘴裡依舊喃喃著一句：“阿凝……”
我飄在他身邊，看著他這副自毀的模樣，輕輕歎息了一聲。
心中沒有恨，也沒有憐憫，隻剩下一片死寂的波瀾。
人死不能複生，遲來的道歉。
沒有半分作用。
老人常說，人一旦放下執念，鬼魂便會消散。
可我看著眼前的宮臨宴，心中明明已經沒有了任何牽絆，卻依舊沒有要消散的跡象。
隻能這樣看著他在夢魘裡無聲落淚，看著他被愧疚反複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囚室的門被推開了。
宮人發現了暈倒在地的宮臨宴，連忙將他抬去了太醫院。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
皇帝在榻邊，臉色複雜。
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就算再失望，也狠不下心真的將他置之死地。
“臨宴。”
“念在父子一場，朕隻貶你為閒散王爺。”
“以後記得，謹言慎行，不要再做對國家不利的事了。”
聞言，宮臨宴緩緩睜開了眼。
他知道，皇帝指的是他為了娶兩個鳳女讓欽天監撒謊的事。
而皇帝以為，他隻是這一次一時糊塗說了謊。
此時，他不該開口的。
畢竟一開口，便可能會再次跌落穀底。
可想到陸清涵得意的眼和桑凝絕望的眼。
宮臨宴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父皇。”
“兒臣有罪。”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了所有真相。
“所謂的天命鳳女，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是兒臣為了能名正言順地留下桑凝，故意讓欽天監編造的謊言。”
“陸清涵早就知道了真相，甚至買通欽天監得到‘答案’，纔在選妃中脫穎而出。”
霎時間。
皇帝臉色瞬間陰沉。
他沒想到。
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兒子和女人耍得團團轉。
“所以，欽天監的話，全都是假的？”
他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滔天的怒火。
宮臨宴點了點頭，眼中沒有絲毫畏懼。
“是，全都是假的。兒臣欺君罔上，罪不可赦。”
氣到渾身發抖時，皇帝猛的將手中的湯藥砸在了地上。
“好一個欺君罔上！”
“朕看你是真的瘋了！”
對於宮臨宴，皇帝再沒有半分父子情分。
“來人！將宮臨宴押回宗人府，終身監禁，永遠不得踏出半步！”
侍衛們應聲上前，宮臨宴卻沒有絲毫反抗。
臉上，甚至露出了釋然的笑。
因為他知道。
陸清涵，那個毀了他也毀了桑凝的女人，一定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果然，皇帝立刻派人打斷了正在籌備的婚禮。
當場斬殺胡說八道的欽天監後。
將穿著嫁衣、滿心歡喜的陸清涵抓了起來關進了地牢。
以欺君之罪，判她極刑在獄中受苦。
丞相一家也受到牽連，被流放三千裡，永世不得回京。
地牢裡，陸清涵的哭喊聲撕心裂肺。
她不停地求饒。
可皇帝心意已決，也沒有人敢為她求情。
這一世，她終究沒有成為太子妃。
雖然保住了性命，卻比死要悲慘。
一輩子，她都將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承受著無儘折磨。
而皇帝，因為愧疚自己害死無辜姑娘，給了桑家無儘補償。
一輩子被埋沒才華的桑父，終於得到了皇帝的賞識。
成功麵見朝堂，被封為尚書。
而桑父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皇宮要回了我的棺槨。
出宮的時候，他彷彿有所感應，突然停下腳步，朝著我漂浮的方向看了過來。
“凝兒，阿爹帶你回家。”
我微微一怔，心中那根無形的鎖鏈彷彿瞬間斷裂。
靈魂不由自主地追上父親的腳步，隨著他一起回到了那個充滿溫暖回憶的家。
當日，父親和母親陪著我，說了許許多多。
我就這樣看著他們，心口鬱氣消散。
我想，先前我之所以沒有消散，就是在等這一刻。
如今，我回家了。
執念已了，牽結束通話。
身體漸漸透明時，我任由自己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了月色下。
這一世，我隻活了三日。
可我沒有遺憾，也沒有不捨。
因為於我而言。
這是最好的結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