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委托
委托
因為成香五沒打算加班或者強行把對方丟出自己家,小弗成功開啟了那間客臥的門。
按所含麵積與房間分配來看,這間公寓顯然是給一家三口準備的,除開成香五長期使用的主臥外,公寓內不僅有客臥還有個她連門都沒開過的書房,廁所兩間半,傢俱齊全。此時這兩處長期派不上用場的房間都被小弗征用了。
“你用書房乾什麼?”成香五對此過於自說自話的行為感到不滿,但人已經放進來了。
“睡眠與思考的位置得分開。”小弗背對著采光窗坐下翹起腿,儼然一副房間主人的模樣,“請給我茶,最好是紅茶,最好采集點是——”
“樓下小賣部有冰紅茶。”成香五說著換好鞋,推門離開了公寓。
“最好采集點是清晨會起霧的山間。”小弗自顧自把話說完了,站起身跟著出了門。
雖然小弗帶來了一樁離奇懸案,但無論如何成香五都得先解決眼下的事,也就是收集有關目標的資訊。至少要知道對方的行徑路線,身邊安保儲備情況,以及城市安全管製情況。
而無論哪種都不是在公寓沙發上坐著玩手機就能搜到的。
“好巧。”小弗快步穿出門與她打招呼,“還能在這裡遇到你。”
對此成香五無話可說,她鎖上門轉身就走。
“不和我談談那位秦子西嗎?”小弗跟在後頭,“若那是條有價值的命,那麼讓其姓名穿過我的耳道便也是值得的。”
“你不用認識。”成香五說,“彆跟著我,一會你跟不上了。”
“都說了是巧遇,我們目的地可並非相同一處,我希望造訪的是城市公安局,以確認我那命途多舛的行李箱的下落。”小弗說。
成香五奇怪這人為什麼要和她說這麼多。
“因為我希望你這位本地人能為我開路,五香。”小弗回答道。
“我?”成香五覺得身後這人實在是好麻煩。
“你。”小弗點頭,“找到行李箱我便不用再日日打擾你的視網膜了,對你來說優點偏多。”
成香五沒說什麼,隻是快步朝前走。
公寓樓梯間燈光常亮,像是沒考慮過電費的亮黃色燈泡不分晝夜地吸引飛蟲,階梯地麵鋪的是大理石,灰黑交加的紋路,與森湖二中走廊地麵的差不多。這城市裡大多建築的材料都從本地唯一的建築市場加工並買賣,那是處常年莫名其妙堆積著一大堆木頭和玻璃的嘈雜地方。
至少成香五每次路過時都是那樣,不過她也沒去過郊區幾次,不知道這次路過是否還能看到那些實心三角無門無窗木屋。
小區裡晃悠著些飯後散步的人,在成香五推開單元樓大門後她們紛紛投來視線,目的卻是她身後的本地珍稀物種,隨後才連帶著瞧了她一眼。當然,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順帶的,大多需要看見的東西都很難被她直接察覺到,成香五的視力不太好。
出了小區門,成香五看了眼廣角鏡,那模糊的幾個色塊和不算棱角分明的輪廓線扭動著,便利店裡似乎不止一人,且多方行動起伏明顯。
腳步一頓,成香五偏頭朝開著的玻璃門內望去,視線一路從掛著小包裝糖果和膨化食品的立架穿過貼滿價簽的冰淇淋冷櫃,再往前就看不清了,但那收銀台邊無限接近於爭吵的聲音在此時還算安靜的街道上尤其鮮明。
“我們這真不賣煙。”周彌指了指玻璃櫃台上的證書,“沒煙草許可證的。”
而與她無奈的語氣相似也相反,一櫃台之隔的青年麵色也相當無奈,卻沒有就此放過店長的打算。
“誒這沒關係,你們家有大人嗎?”帶著墨鏡的青年用大拇指指著便利店後方的門以及一旁的上行樓梯說,“你父母呢小妹妹,或者其它人?”
該家族式企業當然也承載了周彌的家族,那門後是倉庫,主要功能是堆積店主人來不及拆的紙箱,往上二樓就是她們一家起居的地方。周彌的父親是貨車司機,母親在森湖市市中心經營旅館,這通常就周彌和她的兩輛愛車,二輪三輪各一輛停在倉庫後門外。
這裡不賣煙酒,但因店長品味優秀,這裡能買得到市中心都難找到的一些動漫周邊。
“什麼意思,她們來了就有得賣了?走私?”周彌大驚失色,“我們家掙大錢了?”
“沒有,不是。”青年終於不得不摘下了墨鏡,齜牙用食指堵住嘴唇,“你小點聲行不。”
那張臉陌生得很,成香五走近了也沒認出來。她在冰櫃裡拿了瓶冰紅茶,順勢走向櫃台。
“香香姐!”周彌一下子笑開了,她一偏頭就和成香五對上了視線,也看到了跟著她走進店的小弗,“哇,外國人,哈嘍你好!”
“很榮幸在這個國家看到你。”小弗點了點頭,對成香五說,“我偏好能自己調整甜度的,而且最好是熱的。”
“我自己喝。”成香五沒回頭,將冰紅茶放在櫃台上打量那自從她們二人進店後就再沒開過口的青年。
將墨鏡帶回去後那張臉的所屬年齡段就模糊了起來,隻能辨認出這是個不算年輕也不算年老,硬要說也難說是中年的人。她套著件不怎麼筆挺的襯衫,下擺紮進帶皮帶的西裝褲裡,踩著皮鞋,若去掉那墨鏡就和大部分數學老師差不多。
但多了那副墨鏡,她身上就多處了一份莫名其妙的神秘感。
對上視線後青年一愣,點了點頭移開了視線。
“拜托結賬。”成香五說著,就看見視線角落裡竄出來的小弗將一瓶常溫紅茶放在了櫃台上。
“怎麼能這樣說,靈巧與敏捷在我看來是優秀的潛質。”小弗說。
成香五回頭看了小弗一眼,周彌看了眼成香五,那青年繼續看便利店樓梯口。
“信用卡在這裡並非可用的流通貨幣載體。”小弗解釋。
“…拜托結賬。”成香五回頭。
“哦哦好。”周彌掏出了掃碼槍,“這位是香香姐的,朋友?”
這讓成香五怎麼回答。
“可以說是香香姐的熟人哦。”小弗替她回答了,“我們相識於香香姐打工的城市,有稱得上過命的交情,此番巧遇,有不幸打擾香香姐幾天了。”
成香五沒話好說。
“哈哈哈——”周彌笑了,坐回櫃台後擺著奇怪玩偶的沙發椅,“你說話好有意思,我叫周彌,你叫什麼呀?”
“這也是我想要的結果。”小弗自得地點頭,“在正式揭曉謎底前請稱呼我為小弗,周彌小姐。”
“那也叫我小彌好了!”周彌點頭,“你中文好好哦,歡迎來這裡玩,可惜這裡沒什麼景點。”
“那等曆史遺留產物在未經發酵前可無法為我帶來樂趣。”小弗取走了她的常溫紅茶。
那青年疑惑地轉頭看向小弗,卻又和成香五對上了視線。
“這裡不賣煙酒。”成香五說。
“我也不是來買煙酒的。”青年無奈。
“那你為什麼說‘給我一條三盒裝的紅塔山’?”周彌從她那遊戲暫停的平板上擡起頭,“還說好多遍,果然是什麼暗號?”
“…能不能當我沒說過?”青年麵色如初冬清晨水麵,斑駁難看,“就當我沒說過吧。”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便利店。
“那是一位執法者。”小弗擰開瓶蓋抿了一口又蓋回去。
“警察?”周彌十指翻飛頭也不擡,“先不說我是,以及一些亞克力小板子,以及其它工藝所製五顏六色的年輕人心之所向,什麼樣式的都有但主題是統一的。
“謝謝——”周彌大聲道謝,趴在櫃台上的樣子像是準備給成香五磕頭。
“沒事。”成香五搖了搖頭,準備離開了,回頭又說,“叔叔阿姨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誒,媽媽一直在旅館那邊,爸爸的話,過兩天?”周彌一邊小心翼翼地輕點那堆東西一邊回應,“哇是餐廳聯名限定!”
這樣一說成香五就想起那讓她排隊半個多小時才進去的餐廳,飯難吃且貴,周圍擋路的塑料立牌還很多。
“行。”成香五點頭,“那人再來找你記得和我說。”
“好!”周彌答應著,又擡頭笑眯眯,“彆擔心啦,我又不真的是小妹妹。”
“危機造訪時可不看主人家的年齡段。”小弗說。
“嗯?”周彌疑惑。
“我走了,有事打電話。”成香五揮了揮手,離開了便利店。
出店門向南,成香五看見了那墨鏡青年站在不遠處路牌下巷口,雙手懷抱著打電話,雖然看不清臉色,但見著那不住點地的皮鞋尖就知道這人的心情和上課時的數學老師差不多。
“你要找的警察。”成香五指了指。
“至少這下我瞭解你是個沒怎麼和警察打交道的人了,五香。”小弗攤開一邊掌心說,“失物招領當然要找本地管理員,周彌小姐也說過那是個陌生人,雖然不至於陌生到種族上,但出生地總不會是這裡,就職單位地址同理。”
“這人來乾什麼,和我們的事有關?”成香五問。
“我還在想你要什麼時候才會問。”小弗說。
“給你個機會。”成香五說。
此人有將自己看見的聽見的猜出來的東西賣給彆人的愛好,當然如果沒人買,她會找個地方或者找個人自己說出來寫出來。
“可不能這麼說,我所見所想若全數公之於眾,這世間人類的精神健康平均等級或許會被全麵拉低。”小弗攤手。
“那就隻說有用的。”成香五說。
“我喜歡你這一點哦,五香。”小弗笑了笑,“總之,那位室內墨鏡愛好者確實是來找人的,目標為我們即將造訪的派出所內工作人員之一,具體暫時不明,目的同理。”
至於為什麼要去便利店而不是直接去派出所,這原因就仁者見仁了。
“就她一個?”成香五問。
“我猜不是。”小弗說。
“身份也是猜的?”成香五問。
“我對執法者個體的結構相當熟悉,從內到外。”小弗擡眉,“這些個被程式擺弄的可憐家夥一擡手就是股揮之不去的執法者特色體味,不分人種國界,隻分個人道德水平。”
那就是猜的,不過可信度較高。
“感謝認可。”小弗說。
談話間二人路過那巷口,那青年放下手中電話歎了口氣,擡頭,又與成香五對上了視線。
“…她為什麼老看我,認出我了?”成香五有些警惕。
“我猜你把那個人特色毛領卸了就會失去這一特權。”小弗提醒,“而且你的不合群體態也無需我站在一旁用以突出吧。”
成香五沒說什麼,加快腳步離開了,小弗勉為其難跟上。
路過幾家還開著的飯店和自然催化因素居多的綠化帶,二人進入圍牆大門抵達派出所,門開著,前台沒人,但風扇還轉著,午後日光熱烈但沒曬進這裡,
“那麼,請在此稍等。”小弗擡手指向入口處旁的長椅,“為防止劇透,我會自行與工作人員溝通。”
成香五沒說什麼,在長椅上坐下,目送那晃蕩的披風衣擺和牙齒離去。
沒過多久,身旁又傳來一腳步聲,是皮鞋底,成香五側頭,果然是那墨鏡青年。
於是二人視線又對上了。
“又遇上了,真是巧。”青年露出了個禮貌笑臉,“您是來報警的?”
“…沒,等人。”成香五沉默後回應,這人沒穿警服,但她也沒聞到小弗說的那什麼什麼體味,倒是有股香水氣,她意識到那八成又是某種莫名其妙的修辭手法。
“是那位外國友人?”墨鏡青年狀似關心,問話目的倒是明顯,“真是令人擔心,出什麼事了?”
這讓成香五怎麼回答,她不太想與這人溝通太多,並因此被記住臉。
“你進去就能聽到了。”成香五果斷選擇轉移注意力。
“打探個人隱私可不好。”青年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我也是初次造訪這座城市,說實話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當地人都相當友善不說,天氣也相當不錯,不過現在這個太陽也曬,您不覺得熱嗎?”
哇,這人前後話放一起聽和放屁似的。
“哈哈哈——”小弗體貼地笑了。
聽到笑聲,那青年這才注意到角落裡站著個人,認領那笑聲的物件後她笑容頓了頓,沒掉下去。
“哦,外國友人,歡迎來訪。”青年開口說道。
“那麼也歡迎你來訪,話題愛好者。”小弗先一步放下了笑容,看向成香五,“不回答一下這位的問題嗎香香姐?”
“是不錯,我不熱,這麼快?”成香五用問題結束回答。
“用紙筆記下了我的個人資訊和聯係方式,並表示稍後有訊息了再說,這樣穩定而無用的答複真是令人感到安心。”小弗攤手,“這部分我得自己再努力一下了。”
成香五歎了口氣,站起身。
“丟失了行李嗎?”青年皺眉,“那可真是,您難得來旅遊竟然遇上這樣的事,幸好有朋友在。”
“那麼,你又是來做什麼的?”小弗說著看向那青年。
“來派出所當然是來找警察的。”青年笑了笑。
“哦。”小弗語調上揚,“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那位警察在記下我的聯係方式後就回屋內躺下了。”
“…誒。”青年歎了口氣,墨鏡下滑了一些,露出一角的表情像墨鏡摔在了地上,“好吧,感謝您的訊息。”
“走吧。”成香五說著往那日曬之下走去。
“兩位是準備出去玩,有什麼景點推薦嗎?”青年在室內站著問道。
“我不知道。”成香五說。
“我看您與那便利店店長相識才這樣問的,還以為您是本地人呢。”青年說,臉上的笑容去掉墨鏡的話堪稱親切,“二位都是遊客?”
這一問讓成香五皺起了眉頭,她側頭看了眼那青年,沒說什麼。
“一定要說的話,算是您的競爭對手吧。”小弗點了點頭說,“不過要說是遊客也可以,畢竟這裡也有不錯的遊樂專案和風景線。”
“…您說話可真是有趣。”青年說。
“這也是我期待的反應之一。”小弗點頭,“那麼,有緣再見吧。”
說完,她步入日曬之中,又退了回來。
“乾什麼?”成香五回頭。
“請給我一把防曬傘。”小弗伸出一根手指。
因為小弗死也不願意脫外套,周彌的便利店又不賣防曬傘,成香五隻得帶著這人和這人的講究坐著公交車去了趟市裡,當然這也是她原訂的目的地之一。
車上有空調,人不多。
“因起訴人數量為零以及各方人員的努力,森湖二中集體自殺案本被壓得還算輕鬆,集體火葬都已經結束了,剩下的步驟就是分批讓那些死者淡出視野並將剩餘學生轉移。但有風聲漏了出去,或者說有人聞著味道跑來了。”晃蕩的空調車上,小弗支著腦袋開口。
“那個人,以及你。”成香五勉強捧了下場。
“先說好,我是以自己的能力摸到這裡的。”小弗不滿地說,“而且就目的而言,我是為根治,而那位頂多是為了清掃皮屑並帶回去領工資的。”
“嗯,好,對,行。”成香五也支著腦袋看窗外。
豎在車道中間的突兀綠化帶將本來寬敞得好好的馬路逼成了二車道,好在這城市車流量本來就少,被慢停慢起的公交車占去一大半依舊不會出現車道便秘情況。街邊商鋪按民眾需求生成,小吃鋪餐廳居多,其次是雜貨便利店,也有五金店和修車店,偶爾蹦出一輛個新潮玩意也實用性高得嚇人。
“你這一點也值得稱讚。”小弗沒對這段敷衍感到多少不滿,“總之,不出意外的話那一處森湖市第二中學在三個月內不會再開放,以便那位墨鏡陰謀論家的同事進去觀光。”
“還是刑警啊。”成香五愣了愣,“人多嗎?”
森湖市第二中學離成香五家不算遠,坐公交沒半小時就能到,第一中學倒是在市區。兩者名字僅差一個字,學生數量,師資,升學率以及家長認可度都天差地彆,至少最後一項確實如此。兩所都是十二年製,可能是名字相似,雖然放外頭都沒人看得上眼但市裡居民常常拿出來比較。
“一個內部結構相對來說還算穩定的隊,數量不明但種類齊全。”小弗說著語氣帶上了些嘲笑,“不過人沒到齊,按那位的腦迴路來算得後天了,那一位心急的家夥是搶跑的。”
“啥意思。”成香五問。
“追逐名利者眾多,此案若結案有效那寫在簡曆上可比白雲天的人頭價值高,心急者想要突出自然得找點彎路。”小弗說。
“所以啥意思。”成香五問。
“…總之,那位搶先一步抵達此處以求找到些有用的額外情報,以求升職加薪。”小弗解釋了,“就這一點來說我們是競爭對手。”
“你也有一個隊的同事排在後麵?”成香五回頭問。
“競爭上這一點有她們就足夠了,互幫互助這一點上這不是有你嗎?”小弗自說自話地滿意起了自己的現狀。
成香五轉頭。
車晃蕩了近二十分鐘,眼見著高樓大廈終於代替平矮民居擋人視線,二人找了處靠近銀行的車站下車。小弗摸出卡取了現金,終於是撐起了她心心念唸的遮陽傘。
“那一棟就是。”成香五指著遠處三條街外玻璃大廈群中的最高的一棟,那就是白白有限公司所屬的辦公樓。
這一區域的現代化大樓都是約三十年前,森湖市市區從北部搬遷後定下建築規劃的,多數在二幾年前施工完畢並投入使用,當然也有些到現在都沒建好的。曾經被視為市區的正北方區域距離此處約五十公裡,動遷原因為環境問題。
以此處為中心直徑三四裡的區域被稱為市區,人最多,也最熱鬨。白白作為本地大戶在建立期前中後出資最多,不僅僅是那棟辦公樓,周圍的商業街的許多商鋪也得交房租給她們,最大的那處商場也是。多年來這裡人口並沒有太大的長進,經濟同理,市中心商業街隻有在節日時熱鬨點。
“白白有限公司總部,主營房地產開發和運輸業,其次投資各領域子公司,發展更好的反而是那坐落在更大城市的分部。”小弗尋著視線望去,“不過分部老闆也姓白,逢年過節都得回這座城市貢獻酒水稅和油費,韌性十足的家族情。”
成香五看了眼表達態度的小弗,問道,“那白雲天被盯上的理由你知道多少?”
“從公事上看,董事會秘書屬管理層,公司或家族內部鬥爭總能解釋些什麼。從私事上看,那白雲天與我所調查的事有所牽扯,這牽扯可往往是不講理且致命的。”小弗側頭,從傘下投去視線,“殺手還需要在乎這些?”
“我需要根據這些決定那人死成什麼樣。”成香五說,“這樣看你也不清楚。”
“哼。”小弗笑了,“那兩把刀還有第二種使用方式?”
“多得很,你想體驗幾種都可以。”成香五咧嘴。
“比起那種沒個確定日期讓我期待的物件,讓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談談接下來的行程吧。”小弗轉了轉傘說,“並且進食。”
在餐廳選擇這一點上小弗並沒有太多的講究,至少比幾年前她們在另一座城市時的標準降低了許多,不知是因為入鄉隨俗還是這根本就沒得選。
而成香五也毫不在意食物的口味或就餐環境。
於是二人找了家連鎖家庭餐廳就坐,包圍式沙發座勉強算是個有隱私性的交流空間。
“日式冷凍意大利料理連鎖店,有趣。”小弗點單後去飲料機接了杯她心心念唸的熱紅茶。
成香五喝可樂。
“我希望儘快造訪那位倖存者,可惜目前我查到的訊息不多。她的名字叫高爾森,性彆女,長期居住地在一集中式公寓民宅,目前位處森湖市市立醫院一處單人病房。”小弗推出了一張照片,是一份合影的剪裁版本,畫麵中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舉著照相機笑,似乎是準備給攝影者拍照一般。
“已經一個月了?”成香五問。
“具體治療時間不明。”小弗搖頭,“不過我猜效果不佳,至少對於那些負責該案件初步探查的人來說,她並沒有清醒到能說出些什麼有用的東西讓我來聽。”
“這方麵你不需要查太多吧。”成香五放下了杯子,“你那割頭案不是已經有個結果了,不能套用到這邊來嗎?”
“可以套用到那些死者身上,但這位還活著的不行,況且目前我還不清楚她活下來的原因。”小弗說,“但我可以將死者的調查結果告訴你。”
說完,她期待地看著成香五,等待一個反饋。
“你說啊。”成香五疑惑對方在等什麼。
“…好吧。”小弗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總之我初步推斷那起割頭案的死者在對自己行凶前後的某一個階段處於完全無意識,或者乾脆說缺失靈魂的狀態。而在那之前,其處於深度睡眠中,腦波動暫時無法回溯,但我猜那是在做夢。”
簡單來說,一覺醒來靈魂缺失,隨即把自己的頭割了下來。
“從睡眠到自殺中間這部分呢?”成香五問。
“這就得期待高爾森小姐為我補充了。”小弗攤手,“我確認兩案相關所使用的技術並非尋常法務程式能接受的,就像我的溝通技術一樣。”
服務員端來食物,桌上陷入短暫的沉默。
“這件事發生的原因你有頭緒嗎?”服務員走後成香五問道。
“自然現象。”小弗說。
“你認真的?”成香五皺眉。
“人類能握在手裡的規則何其狹隘,自然又是個完全無法包容其真正所含之物的野蠻詞句。人類追求統一秩序,在不斷主動或被動擴張這一範圍的同時往往會將難以接受的部分稱之為疾病,糟粕,邪惡,神秘現象。”小弗叉起一個雞翅,在空中晃了晃,像是在散熱或者提供遲來的飛行輔助。
這樣說起來,成香五記得這人以前自我介紹的時候會說自己是神秘學家,後麵跟著的名字是什麼來著?
“是什麼來著?”小弗期待著。
“…想不起來。”成香五坦誠地說,也叉起了一個雞翅,撕扯下一塊皮肉咀嚼,口感還可以,即使是複熱產品也有亮點在。
“好吧。”小弗也沒太失望,就一點點,“總之我將此稱之為自然現象,這是我的主張,並且有把此主張寫進自傳的打算,我也不指望你讀了但到時候希望你能支援一下販售率。”
“你指望我買書?”成香五也表達了一下態度。
“現在開始指望。”小弗理所當然地說。
探訪高爾森之旅可謂是一條相當難走的路。
“這麼久過去了守衛還是沒放寬點嗎?”成香五疑惑。
“就我打聽到的,沒有。”小弗遺憾搖頭,“也沒有送往專業機構進一步治療的打算,其家人的態度也奇怪得很,就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孩子在精神病院一趟一個月一樣。”
“不在乎?”成香五也覺得奇怪,“其它那些死者的相關者呢?”
“不在乎。”小弗說,“就我單方麵采訪的那些,其態度總結一下就是‘對的我是有這麼一個熟人,對的她確實是死了’這樣的想法。就貴國親子關係間對沉沒成本的重視,要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
就像是接受了今晚晚飯沒了一樣,對事實略帶遺憾,僅此而已。
“總之,現在在大眾看來不正常的高爾森小姐反而可能是唯一正常的訊息來源了,在那些刑警將這位帶去更密不透風的堡壘前,我想先從內部打聽點訊息。”小弗說。
“可以。”成香五看了眼天色,離日落還早,“吃了飯就去。”
“多麼有效率。”小弗笑了,“不過我以為在安保工作懈怠的時間段去更好?”
常言道月黑風高殺人夜,現代殺手可不興這一套,不說監控探頭從不下班,大多數人在夜間獨處時反而更警惕,且那時動手周圍能用的掩護更少。不過成香五還是有些喜歡在大半夜動手的同事,她本人傾向於白天工作,符合她的作息不談也更符合她的行動方式,她視力本來就不好,一到晚上就和瞎了沒什麼區彆。
“我們這次可不是去殺人的。”小弗提醒。
“差不多,少一步而已。”成香五叉起新雞翅。
“誒那塊按理來說應該是我的。”小弗表示不滿。
“這也是自然現象。”成香五沒理會她。
小弗轉頭向冰淇淋布丁下手。
“明天或者後天,我去殺個人。”成香五說,“距離有點遠。”
“秦子西?”小弗問道。
“嗯。”成香五應聲,也沒解釋更多了。
“那我也去看看。”小弗說,“他是受害人之一的直係親屬,算下來就他我沒見過了。”
“…還有這麼一回事。”成香五愣了愣,她當年根本沒在乎過這人的背景,也沒想過這刑判的合不合理。現在她知道了這不合理,也有了能把結果變得合理的能力,卻也第一次聽聞到這人的背景。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回事。”小弗興致盎然,“不和我聊聊嗎?”
“你上網搜,知道的比我說的多。”成香五說實話。
“我的意思是,深究。”小弗挖了一大勺冰淇淋,“雖然我自認並非陰謀論愛好者,但偶爾也會覺得許多事情多想想纔好。”
“沒什麼好深究的。”成香五搖頭。
“缺少線索?政法壓力?路線不明?”小弗將臉湊近,看得更清,“還是說,隻是你自己不願意,所以缺少動力?”
全部,成香五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張實用性強的笑臉,突然伸手抓住了對方的腦袋,掌心捕臉,五指扣住發際線,用力。
“誒!”小弗痛撥出聲,“彆捏——停停停,誒,等等你是真想殺了我啊?!”
手鬆開了。
“誒。”小弗歎著氣整理自己的頭發,“你也沒那麼生氣吧,嚇我一跳。”
正如她所言,成香五並沒有感受到太多的憤怒,至少這種程度的憤怒不足以一個人出手對另一人施暴。但同樣的,所有她能感受到的情緒也就是這種程度了,於是每一份都平等地值得她去為之做些什麼。
“所以你要殺了那人也是因為僅此而已程度的憤怒嗎?”小弗有些不滿,“你怎麼能把我和這種人放在一個評判等級上呢?”
“不。”成香五搖頭,“我殺那個人是為了結束其它人的憤怒。”
隻要秦子西還活著,就會有人替她悲傷,替她害怕,替她憤怒。她熟人就那麼點,總有一天會有其中一個意識到,她其實根本沒那麼在乎這個問題。到時候會有人因她而傷心的,無論那個人是誰,成香五都不願意這件事發生。
因為那時,她或許也不會在乎這個問題。
“責任心嗎,我也喜歡你這一點哦。”小弗笑了。
“所以,不需要深究。”成香五說。
至於那兩位已經死去的,其所帶來的悲傷也就那樣吧。
“好吧。”小弗說,“不過先宣告,如果我認為有必要的話,那我也不會讓好東西白白溜走的。”
“隨便你。”成香五無所謂,她要殺誰沒人攔得住。
“這一點我倒是也有所領悟了。”小弗笑了笑。
話題回到白雲天。
“你也當麵見過她了?”成香五問。
“很遺憾。”小弗搖了搖叉子,“我隻見過那位教職工的直係親屬,並間接從她們的口中得到了這一人物的存在。就其本人出行方式原因我還未能當麵與她相見,更彆提談談。”
這位的行程也不是旁人能隨便打聽到的。成香五本來預備在白家埋伏起來,這樣是最簡單而且方便轉移視線的,但又擔心那買兇者不希望這人死在自己家。
不在委托單裡明說的原因大概是害羞吧。
思考過後,成香五決定給自己同事打個電話尋求支援。
“哦哦這也算是神秘事件的一種吧,我能聽嗎?”小弗期待地問。
“我說不能的話你會迴避?”成香五問。
“瞧你這話說的。”小弗笑了,“怎麼可能呢?”
成香五沒話好說,確認周圍環境後撥通了電話,目標是公司情報部門中的一位接線員,算是她的老搭檔了。
“五香?”接線員喊代號,“你到了?”
“到了。”成香五回應,“問點這次目標的事,她現在和一件本地發生的怪事扯上了點關係,委托方那邊知道這一點嗎?有什麼指示嗎?”
“辛苦了,稍等。”接線員開始敲鍵盤。
針對白雲天的委托相當簡短,隻要求了時間,還是以天為單位。但這種讓自由發揮的往往纔是最麻煩的,成香五這次還得自己掃尾。
“委托單上就說在七月中的兩天動手。”接線員敲鍵盤的聲音停下了,“我查詢了一下,那是白家當家白浪濤的生日日期,正好七月中。”
要點這不就來了?
“是要她死在現場?”成香五問。
“那中介猜是,她開口了就按老一套來吧,至少目標在宴席當天的活動路線是固定的。”接線員的聲音也帶上了些無奈,“你準備混進去嗎?我這裡幫你查宴客單和大致行程。”
“拜托了。”成香五點頭,“掃尾這部分有要求嗎?”
“沒,顧著你自己就行。”接線員說。
“行。”成香五說著就準備掛電話。
“你說的怪事是啥?”接線員問。
成香五看向小弗,她攤手。
“一個月前有學生自殺,很多。”成香五說,“也有老師。”
“我還真不瞭解。”接線員嘶了一下,“這部分我也查查,有訊息再找你,注意安全。”
通話結束了。
“宴會。”小弗感歎著說,“大家族的族長生日宴會,肯定很有意思吧。”
“你想去?”成香五問。
“想去!”小弗點頭。
“那到時候你自己去敲門試試。”成香五說,“說不定人家願意拿你填多元化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