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切身探究
切身探究
白雲仙進出一趟也沒帶多少紀念品出來,就幾個小瓶小袋,以及隨身攝像頭錄下的視訊,小弗正在看。因裝置與條件緣由視訊內容有些,手電筒照射之處均是結構特殊的黑沉棺木,幾乎鑲嵌在了岩壁中,光線掛上去時岩木交界處的光影跟著蠕動了起來。
見人平安歸來,幾人便也不在願意繼續在洞裡帶著,逐漸開始往回走。
“那裡頭原先的框架現在基本上都腐化得差不多了,我拍下一些痕跡,地上牆上全是鐘乳石,有個漏水口,但上流估計也快乾涸了。”白雲仙一邊收裝備一邊說,“沒有能用,或者能帶走的東西了,也沒資訊記錄。”
“也該是如此。”小弗有些失望,將照相機還給了對方。
白雲仙從自己帶出來的采集物中劃出一半,“這些給你。”
小弗將每一份都單獨拎起來檢視了一番,“看在環境限製,勉強算你采集水平合格吧,白雲仙小姐,感謝你的努力。”
說完,她看向白雲仙,等待其它發言。
“…相機裡沒拍到,但是,我看到了。”白雲仙沉默許久,看著手裡捏著的眼鏡說道,“那些用以沉積屍蠟的棺材內部,有很多,很多——”
“白雲仙小姐。”小弗打斷了她,輕輕歎了口氣,說,“這部分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你不說,我們便不必知情,便不必顧慮你,而你也同樣希望如此吧。所以,請隻說其它發現。”
“行吧。”白雲將眼鏡戴了回去,拎起了工具箱,“按照紀錄中所說的,成阿姨明顯認為屍體再次活動與心臟重新開始振動,或者說與地下的某物引起的心臟振動有關。那時她們就發現可以利用前額腦變化控製心跳頻率了,用食客的反應做實驗,以及那溫室裡和外層隔間的穿洞道具也證實了她們有測試過這一點。”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會,見小弗沒接她話,便繼續說了下去,“也就是說,她們認為屍體心跳複蘇的根本原因是前額腦神經受刺激,那心理學家也是如此。但紀錄中也說明瞭部分屍體送進去時就是缺腦狀態,這自相矛盾的部分你有什麼看法嗎?”
“我的看法是刺激的目標與腦處理的常規感官資訊無關。”小弗說,“受刺激的是另一種感官,而心跳的變化是神經衝動體現。”
“將腦直接作為感官使用確實奢侈,但這不是你直接把它踢出去的理由。”白雲仙關上工具箱,“你說的感官是什麼?”
“靈魂。”小弗說。
白雲仙一時沒有回話。
小弗也不打算顧忌這位腦研究者的感受,她拉著行李箱,跟上幾人往外走,直到一同回到一開始的隧道分岔口,她站住,問道,“你們接下來是打算繼續查證?”
“是。”謝無常點頭,“我們希望找出工會一行人曾經在此留下的痕跡。”
“人文社科,總有我們能記下的東西。”戴安娜欣然笑道,“而且我們親愛的薛大隊長也會支援我們啦!”
薛容在白雲仙的注視下嘿嘿一笑。
“不錯。”小弗點頭,“我們還有一些東西要在這裡查,一會我們在外麵彙合。”
“這裡可沒有其它東西能給你看了哦。”薛容皺眉說道,“你想去看那運輸的機器?”
“是其原產地。”小弗糾正。
“你想下去。”後方跟上來的白雲仙走到小弗身前,直視對方皺眉說道,“你想去地下,去看那些再次直立行走的屍體的目的地。”
“正是如此。”小弗點頭,“而且,不是我,而是我們。”
她回頭看向成香五,微笑說道,“你要和我一起去。”
那個笑容很熟悉,令人感到麻煩的熟悉。
不等成香五作出回應,有人走上前一步擋在她與小弗之間。
“我說你是不是瘋了。”白雲仙質疑道,“下麵除了屍體和礦道什麼都沒有,你下去是為了什麼,為了證明屍體是靈魂受到了感召所以才朝那跑?你證明這個有什麼意義?”
“我可沒有瘋。”小弗不滿道,“那下麵有源頭,我說的你們不信沒關係,我會下去,去了就能看見真實,去了就能找到證據。”
“紀錄已經證實靠近那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求真得有個度,不管道德倫理那就隻看威脅本身,你沒朝我要經費所以你想乾什麼我管不著。”白雲仙眼神沒有錯開,甚至變得更嚴厲了,“你要跳自己去,彆拖著她,她心臟被捅一刀是會死的。”
“能帶那種規模的石料上來就能送我們兩個往返,我可沒打算永遠留在這裡。”小弗對此不以為意,“你在那裡頭也沒找到所謂死而複生程式的實證不是嗎?我來告訴你為什麼。”
她粲然一笑,眼中光如幽魂,“因為活過來的部分都下去了,去了所謂的樂園。”
白雲仙深吸口氣,再次帶著怒意開口道,“你——”
她沒能發怒。
“你和成崧女士之間存在著名為好奇心的溝壑,你對生命本身不抱有任何探索**,你隻在乎自己已經在乎的東西。”小弗無視對方眼中的怒意上前一步,“那份地下的振動就是感受源頭,為何人會自願割下自己的頭顱?因為心跳與其共鳴,靈魂一言為定。為何屍體再次直立行動?因為屍蠟作為絕緣物質封存了體內所剩靈魂,心跳被地下振動催動遂複蘇,靈魂欲走,屍身挽留,於是協商之下切下褶皺麵最多的頭顱交出。為何你們對自家天上的狩獵者視而不見?因為感官遲鈍,心跳僅像個工具提供腦需要的頻率,對靈魂的感受不予回複。”
她嗤笑一聲,又靠近一步,“這些我早就知道了,要不是需要給你們人類翻譯我都用不著來這裡找證據,我在家待著就能把這些東西全都寫下來。你們不信,因為你們看不見靈魂,這腦之外皮之內的向內感官,直到它給你們造成切身的麻煩了才急不可耐地想找出病因。你憑什麼覺得腦處理的就是一切?就因為五官長在臉上嗎?就因為氧氣?就因為你們這群人類開心會笑憤怒會耳鳴悲傷會哭嗎?”
那冷漠傲慢的聲音在隧道回響,小弗說完冷哼一聲,從攻擊性對話範圍內退開。
“看得見的問題才能被解決,你看得見靈魂?”白雲仙質問。
小弗沉默片刻,開口道,“…看不見,但是——”
“那不就完了?”白雲仙冷笑,語氣沒有絲毫動搖,語速甚至加快了,“你以為靈魂是什麼很新穎的主題嗎?我們都看不見靈魂,成阿姨也看不見,那林澈安也看不見,裝神弄鬼的東西我們見的還少?我們在用能看見的方式去理解解決你所謂靈魂帶來的問題,你一句‘憑什麼’就打算把這些全數推翻?”
她主動上前一步,擡起下巴冷聲道,“腦是人體問題最多的地方,所以處理腦能處理好人體上絕大部分問題。我承認我能達到的範圍有限但問題當前誰還在乎這種東西啊?你說好奇心?好奇心算個什麼東西,你覺得這是個高尚的品質所以把這品質標在自己身上就能理所當然地去否認曆史經驗了?”
“誒,誒。”薛容看著倆人,擡手想勸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讓她們吵吧。”成香五說,“她們之前就這樣。”
“誒…”薛容歎了口氣。
“要覺得好奇心不重要你也彆當科研人員了!”小弗反駁道,“要沒有好奇心成崧女士就無法得到如今的成果,你敢否認這一點?”
“她的好奇心解決了問題你的好奇心帶來了麻煩,說白了你能提前說明自己下去一趟能帶來什麼嗎?”白雲仙問,又笑道,“你能帶回來的我媽的機器早就都帶回來了,哦靈魂相關的除外哈,那玩意我們摸不到也用不了,也用不著!”
“你敢假定我的行為沒有意義?”小弗聲音帶上了憤怒。
“對。”白雲仙扶了扶眼鏡,“你敢說明自己去地下的真實原因嗎?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獲得自己想要的材料?找到能作證自己靈魂論的證據?證明自己是對的?”
她每蹦出一個“自己的”小弗的臉就黑上一分,直到最後一句質問結束,被質問者的臉色卻又恢複了平靜。
“…你算什麼。”小弗冷漠地說,“我憑什麼要向你證明我行為的意義?”
“…好,你不用。”白雲仙扶了扶眼鏡,隨即轉動方向指向洞外,“這裡是我家的工地,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她手指路徑上的人自動避開一條路。
“現在說這是你家了?”小弗冷笑,“這是嗎?白浪濤女士進行開采工程有通知過你嗎?你來這裡有通知過她嗎?你敢告訴她嗎?你不敢!”
她可以替另一個人的思想發聲。
“那又關你什麼事?”白雲仙漠然道。
“…對,不關我的事。”小弗指了指身後的洞道,“我也一點都不想沾上,你們家的所作所為對這星球沒一點好處,你媽更是——”
“咚——”
白雲仙把工具箱往地上一丟就伸手揪住了小弗的襯衫領口,怒聲道,“就你這道德水平還想質疑誰?!”
“誒,誒!”謝無常見二人動起手來了便也有些擔心。
“沒事。”成香五擺擺手說,“她們兩個就真打起來也沒多少殺傷力。”
“想想那棺材裡的抓痕,說道德的時候你自己不想笑嗎?!”小弗也揪起白雲仙的背心領口怒聲道,“你的行為纔是沒有意義的!曆史經驗?她們都是錯的!不從源頭切除病因的手術都是無用功!”
“那你就對了?你下去能做什麼?引起新的地震嗎?無論是地質的還是學術界的我都不在乎!”白雲仙伸出一隻手去指成香五,“你要死就自己去死我不攔著,你彆扯上她!”
“我要做什麼你管不著!”小弗看向也看向成香五,“她要做什麼也是,你管不著你知道嗎?”
“誒…”成香五都不知道為什麼吵架吵到她頭上去了。
“吼吼。”戴安娜笑了,“怎麼辦呢,同行?”
白雲仙沉默片刻,鬆開小弗的領子回頭,“…成香五,你沒想送死對吧?”
成香五開口道,“…當然…”
“我說了我沒打算留在這裡,當然也沒打算把她的命留在這裡。”小弗也鬆開了對方的衣衫,理了理領口,眯起眼睛說,“而且,你之前和我說好了的,五香。”
“說好什麼?”白雲仙皺眉問道。
小弗沒有開口,隻是盯著成香五看。
“…成香五。”白雲仙側過身正對對話者,“你沒有必要,沒有理由,不該,也不應該想和她一起下去。”
她在用陳述句確認,現在被對話者要做的事應該是點頭。
“但是。”成香五避開了視線,說,“我確實說好了要和她一起解決問題。”
小弗笑了。
“…你,你在說什麼東西啊?!”白雲仙都驚了,“剛才我們說的一堆東西你沒聽懂沒關係,最後那部分你總該聽懂了吧?沒聽懂那我重複一遍。”
她走上前扶著成香五的腦袋,直視其雙眼說,“我想說的是,你彆去。她如果能解決問題那就讓她去,她如果不能解決那你去了也沒用,知道了嗎?”
“…小白。”成香五看著那副眼鏡說,“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來這裡呢?”
白雲仙一愣,手裡力道鬆開些許,頓了頓說道,“…因為,我…”
成香五搖了搖頭說道,“沒關係,彆擔心。”她想了想,又走上前抱住對方,又拍了拍她的背,說道,“其實你們說的我都聽不懂,我沒有被你們兩個人之中的任何一邊說服。”
畢竟論文憑她也就高中畢業,無論是數理化還是神秘學或者醫學,對她而言都和魔法沒什麼區彆。
“…我真服了。”白雲仙長歎口氣,也拍了拍成香五的背問道,“你就因為和她說好了,就能不問緣由地陪她涉險?”
擁抱好像是共享心跳的最快方式,白雲仙的心跳緩緩恢複了平靜,她也是。
“差不多吧。”成香五說,“但我沒打算死在這裡。”
畢竟工作還沒完成呢。
“誰管你怎麼打算啊?”白雲仙怒道,手下用力一拍成香五的背。
“…很多人在外麵等你們。”謝無常說,“我們也是,所以,一會見。”
“要活著回來哦!”戴安娜招手說。
成香五鬆開手下的肩膀,回頭朝幾人點了點頭,走向小弗說道,“走吧。”
“浪費時間的人可不是我。”小弗滿意地轉身拎起倒地的行李箱,朝礦洞主乾道的深處走去。
三岔口左側向內的通道被鐵網封得徹底,內裡無光,但若連風聲都沒有那毫無疑問是無路可走的。餘下的唯一可行路徑便是中間那條,腳下的履帶也說明瞭此路正通向那些石料的原產地,以及采集工作點。
沿路洞道機器開掘痕跡明顯被時間磨去些許,但罩在岩壁上的網兜與壁燈看上去剛換不久,剩餘壽命可觀,那綠色的塗漆特有的怪味被洞裡的風一吹散去許多,從頂部垂下的鐵鏈們倒是沒被風打動,像是入定了一般。
步行約十分鐘,腳下的砂石路逐漸爬上黑白格瓷磚,當然不是為了讓在這裡麵沒法上網的工作人員無聊時下圍棋用的,而是為了停放一處礦井工作間。
“就是這裡了。”小弗說著加快了腳步。
隧道深處有風從內部湧動而出,吹拂過漆黑洞道後在這處約二十平米的工作間內徘徊一會,便又順通道吹向外麵。
工作間內一半的區域像是挖掘機的內部,地上矗著根像喇叭花一樣的金屬管,內附搖杆踏板儀表盤以及現代化的螢幕,螢幕中不知地下多深的地方傳來的監控畫麵一動不動,像是過山車一般的半包圍式軌道便是照片的全部內容,邊角岩壁像是做舊得來的花紋。
軟座椅肩上掛著手套,但獨獨缺了操作員,小弗走上前,在那座位旁的黃蓋塑料箱中翻找出了一本小冊子,開始對照儀表盤旁的指示貼,企圖在短時間內緊急上崗工地技術員。
工作間內的另一半區域存放著各種可佩戴裝備,牆壁上還貼著褪了色的標準安全服穿戴指南海報,角落裡堆著急救箱和可樂罐。壁燈下停著各式成香五想認識都沒機會的儀器,她走來走去看到角落開了門洞,洞裡連通著另一處半掩住的隔間,隔間內上空固定著巨大的空心轉輪和纏繞其上的發鏽鐵鏈,連結下方無底黑洞,像是一口井,但礦井總不該在這。
“那是配重用的。”白雲仙的聲音從遠及近,她沒拎那工具箱,隻帶著副手套,大步走向小弗所在的操作區間。
“…現在可沒有你出場的機會了。”小弗不滿地說。
“怎麼沒有?”白雲仙伸手,“這我來開,你們進去吧。”
“你還會開挖掘機?”成香五真的有些驚訝了。
“…首先這不是挖掘機,其次我不會。”白雲仙扶了扶眼鏡,“但工具就是給人用的,人能用的功能都有跡可循,行了,說明書給我。”
小弗沒再說什麼,交出了說明書。
“注意安全什麼的我就不說了。”白雲仙接過書,將手腕上的石英手錶解下交出,又在小弗接過時握住,並鎖定對方的視線,開口,“我在這裡等到日落前時間,時間到了我就走,但如果隻有你一個人上來,我就開槍。”
“感謝你的時間,白雲仙小姐。”小弗冷哼一聲,拿過石英錶直接丟給了成香五,她接過,直接給揣褲兜裡了。
“不客氣,你給我帶上。”白雲仙說。
“…好吧。”成香五又摸出來給帶上了,手腕上多出來一份重量的感覺相當奇怪。
二人按照海報上的模特示範穿戴好遲來的工地安全套裝,沿履帶繼續朝隧道深處走去。裹著嚴嚴實實的套裝,小弗拎著行李箱的腳步依舊輕快,還真有幾分像是遊客。
履帶儘頭停著等候上客的開放式礦車電梯,空間大小堪比公寓客廳,一旁設有緊急操作板,以及另一處矗立在地麵上的喇叭銅管。
“這電梯是給智慧采煤機準備的。”小弗看著那麵板說,“就是隧道口停著的那台機器。”
“畢竟緊急開工來不及定製工具。”銅管裡傳出了白雲仙的聲音,“準備好了就站進去,做好速降準備。”
“有多快?”成香五問著站了進去。
“機器的承受範圍內。”小弗說著帶著行李箱站了進去,“總比自由落體好得多,我不會抱怨的。”
安全鈴響起後貨梯開始下降,說實話不快,比白白公司裡那頂層專用電梯還慢一點,或許是考慮到了機器的自我修複功能較低吧。
“白雲仙小姐的言論雖然主觀,但部分懷疑確實有理可以引起我的思考,尤其是關於腦的部分。”小弗開口道。
“這話你該和她說。”成香五說,“她會和你聊,我聽不懂。”
“…我會想辦法讓你聽懂的。”小弗不滿道,“成崧女士的記錄與案件記錄都說明瞭那不明飛行物的狩獵行為是相當不留情麵的,無論是其感測器受傷前後,隻要達成條件便是即死。”
當年石場實驗,那東西剛登場就有人受害。再往前看,白府的案情描述中受害人也大多沒有反抗的餘地。而最近的森湖二中案件裡,更是直接出現了其進入夢中進行大規模狩獵的現象。
條件就是隻要看見就會被狩獵,五香樓的大火隻是讓它失去了主動狩獵的手段,更彆提這一手段後來又被工會成員自己給續上了。
“但是,我們現在已經遇到不止一起例外了。”小弗說,“從前往後除去你我,調查組人員,林澈安,白雲天,顧晚秋,以及高爾森。主動與目標近距離接觸卻安然無恙,至少短時間內安然無恙,我推測從看見到接受中有一段過程,而這一過程與腦有關。”
“除了那蠟燭的麻痹大腦效果以外,她們或多或少都對那東西有針對性地研究過。”成香五思索著她們的共同點說,“白雲天我們不清楚,但就她在祠堂辦公的行為,我不覺得她會直接接受。”
“…沒錯。”小弗說著,忽然歎了口氣,又笑了,“我認為,針對其‘存在’所進行的思考是有乾擾作用的,腦作為中樞會保護自己的感官,即使是失職已久的。”
感官總不挑食且常呼喊饑餓,往往直到受損了才稍微知道收斂,在那之前,大腦會用各種手段告訴它們說“你累了,歇會吧”,並自顧自開始覺得困。
“那林澈安呢?”成香五問道,“她都當上人家的人事了。”
“…她覺得自己的老闆是一台直升機,她的職責就是幫忙載客。”小弗說,“林澈安小姐不會接受一台直升機當自己的精神寄托和道德標準,更彆提她的神另有其人。”
“她還信教呢,誰啊?”成香五疑惑。
“她自己啊。”小弗冷笑一聲說,“她想篡位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神職人員的晉升目標怎麼能不是神呢?成香五覺得自己被說服了,並打算回頭問問人家。
“問她的職業規劃?”小弗好奇。
“問她當上神了能不能放過我。”成香五說,“至少彆騷擾我了。”
貨梯以不會讓人雙腳離地的速度一路走低,鐵框降向地心,腳底顫動,耳中轟鳴,以這些警告為伴奏,她們正無法回頭地前往真相所在,那是求真者的目的地,是事件的核心。
時間過了約三分鐘後,降速拉緩,曾在監控畫麵中見到過的采煤機用鐵道在手電筒的光照下呈現骨白色,成香五朝監控攝像頭招了招手,轉身跟上了迫不及待往裡走的小弗。
下礦井的道口隻有貨梯同等大小,但此時她偶爾將手電筒擡高,有限的光源照不亮頭頂的深淵,倒是沒有蝙蝠。
“這裡就是在三十年前的震動後裂開的洞道。”小弗興致勃勃地一路走一路拍照,“真虧得山脈給麵子,不然舊礦道的清理作業至少得用兩年。”
“現在你總能說說來這的原因了吧。”成香五替她拉著行李箱。
“我們要嘗試把那個存在引回來。”小弗說。
“…然後引發地震?”成香五疑問。
“那也太浪費了!”小弗糾正道,“我們要嘗試捕獲它。”
她的興奮勁毫不掩飾,彷彿定下的目標是什麼神奇小精靈,不過其實也差不多了。
“我們。”成香五重複,“我在其中的作用是?”
“首先是點火,其次是將它拖住。”小弗指了指行李箱,神秘兮兮地笑了。“我帶了好東西哦。”
前進約五分鐘後,軌道兩邊本隱在暗影裡的岩壁逐漸向中靠攏,原本與一車道同款的洞道逐漸縮減為教室外走廊,再走十分鐘後,通道隻能容下一人通行。軌道迎來儘頭,監控攝像頭與壁燈沒了影子,餘下的路隻能靠手電筒與雙腿保佑。
走到這裡之後,成香五偶爾能聽見滴水的聲音,兩側的岩壁也像回南天的南方城市室內牆壁一般帶上潮氣,但不冷,也可能隻是她感受不出來。腳下沒了適合人或輪子走的路,那行李箱得用拎的,成香五拎著。
滴水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伴隨腳步與滾輪聲的起伏,迴音與漏水的源頭一定就在前方。
“這裡的地理位置離杜青魚小姐為我們展示的那譚水麵,或者說三十年前那些人送回雕像的點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小弗的聲音在空間內回蕩,“但裂痕一定是相通的,森湖的水也漏向這裡,待到雨季,地下水倒灌也會衝刷這裡的一切,並將攜帶的羊水浸進這些本來沒有特殊之處的岩石之中,以達成擴大影響範圍的目的。也就是說除了那水潭之外,這裡就是與其環境最最相似的巢xue了。”
“所以你準備在這裡佈下陷阱?”成香五皺眉,“但那玩意自己會消失,你也看見了,我是殺不了它的。”
“但它也殺不了你,就像林澈安小姐一樣,你的感知尤其薄弱,思想又極其頑固,作為手套可謂上乘。”小弗在前方停住了腳步,回頭,手電筒光照下,她的眼睛在視野畫麵中依舊享有有獨一份的亮度,“之前幾次你所針對的都是它的外骨骼與神經節,這次,我需要你抓住它的感測器。”
“你說那些海帶手。”成香五問。
“…你也可以這樣比喻。”小弗勉為其難點頭了,“按理來說,在非狩獵情況下它不該有攻擊性,你把它控製住,我進行材料采集,如果事情進行的順利今天你的任務就能完成了。”
又是按理又是如果,成香五實在無法對結果報以樂觀的態度,但完成任務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好吧,最後一個問題。”她將行李箱停在小弗身旁,朝前方看去,“火要怎麼點起來?”
涓涓細流從黑暗深處無聲下落,滑過鐘乳石後順圓滑的邊緣繼續向下,直到在一處直徑約四五米的坑洞彙集,偶爾冒起浮沫,滴水的聲音就來自坑洞下方,它在漏水,向地下的另一處水源。
“五香樓的選單與蠟油用材不相同,成崧女士作為廚師的特技我無法深究,但閱讀了那些記錄後,我確信她不會做無用的事。”小弗蹲下身拉開行李箱,取出多個瓶瓶罐罐反倒在地,最後,她取出了一台相機,“火不被接受不過是缺了合適的引子,我們得不到白雲天的屍蠟,也可以用這個代替。”
相機側蓋翻開,哢噠一聲,一枚儲蓄卡彈出,小弗取出後放在手心,隨意地將相機丟回了行李箱,“拿著它吧,火化的時間到了。”
成香五左手拿著儲存卡,右手拿著打火機,隻等小弗準備好便用右手點左手,左手點地上的那杯熟悉的蠟油。
然後如果一切順利,森湖市就又能恢複往日的和平了。
“…這麼樂觀的想法我也是很久沒聽到過了。”還蹲在地上的小弗說道。
空間狹小,一點點動靜都顯得額外突兀。
“你有彆的想法?”成香五問。
“我可不會說。”小弗笑了笑,“不過,你為什麼想要森湖市的和平?”
“因為這裡是我家。”成香五說。
“…為什麼你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會認同你對家的看法?”小弗說道,她的語氣很平靜,讓這句話聽上去不像個問題。
“好吧…”成香五想了想,回答道,“因為這裡不和平的話,對我來說很麻煩,我會經常想這裡的事,任務時分心是很要命的。”
“…也是。”小弗低聲說道,站起身,回過頭拍了拍手,“差不多了,準備動手吧。”
她所說的“好東西”是一根方頂雙頭鐵叉,不足一米長,通體黑色,手電筒照過去時會有奇怪的發光裂痕若隱若現。
“這是能將同磁場的個體完整剝離下來的裝置。”小弗相當得意地介紹道,“彆說那種體型了,再大十倍的它對付起來也是輕輕鬆鬆。”
“要對付它的是你。”成香五提醒道。
“…我當然知道!”小弗不滿地催促,“行了你快動手。”
成香五沒再說話,將火機打起,點燃儲存卡所需要的時間比她想象中的更久,但好在最後那火焰還是被渡到了卡片上,她俯身將其放進沒有燭芯的蠟油杯中,火苗很快壯大,直到將整杯蠟油視作它的可燃燒基底。
點火比她想象中的簡單許多。
火光從很小的一團旺盛到會隔著安全服布料為麵板帶來燎傷的痛感,成香五退後一步為其讓路,小弗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那火光映在岩壁上的亮色。
亮色突然一暗。
像是被燭火拂去了本掩蓋著的陰影一般,隨著光源擴大,彷彿本就一直存在於二人頭頂的龐大陰影緩緩映光而生,身著鬥篷者倒置著降臨這狹小的夾層間,它沒有變成任何人的樣子,隻是像一隻在水裡向海洋深處遊去的水母,無視著這世間大部分的規則與阻礙,緩慢地,無法阻止地下落,與火對視。
無論看見它幾次,成香五的想法都隻有一個。
“…森湖市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她皺著眉,低聲開口。
火光沒有照進它的兜帽內,那黑色中依然什麼都沒有,它以墜樓之姿靠近地麵,沒有帶來風,也沒有被風擾動,但每當燭火晃動,鬥篷的顏色與形態也跟著一起晃動了起來。
黑暗之中,它伸出手,彷彿想要觸控光與熱。
成香五將那些海帶手拽住了,隔著手套,它比想象中的更輕也更薄,像是一片影子本身,於是她迅速扯著在手裡繞了兩圈拽緊了。
不需要她提醒,小弗擡起那金屬叉,蓄力將其朝目標刺出,沉重的剝刀沾上鬥篷卻並未刺穿,反而繼續接著慣力向前下落,受者連帶著不住跌落。它接觸到那焰火後開始劇烈地顫動波動,黑帶捲曲收縮,那鬥篷內側又湧出無數黑色線狀物體,卻並未阻攔那還在帶著它整體不斷向下墜去的鐵叉,也沒有攻擊任何人,隻是如潮水般淹沒了狹小夾縫中的一切。
與之距離最近的成香五頃刻間被黑潮隔著防護服淹沒,手沒放開,那些東西也沒帶來任何傷害,就和一陣風差不多。忽然她覺得腦袋一痛,同時那鐵叉終於將目標貫穿在地,小弗欲上前,腳下卻開始振動了起來。
鬥篷落在地麵上化為一灘無法形容的顏色,扭曲著擴散,與那水池接觸,竟是逐漸相融,從其中漏出的黑線如瘋了一般朝那細微的開裂處湧去,刹那間黑色的海浪裹挾著一切衝向開裂處,本隻能容納水流通過的裂口被衝開一道裂痕,被裹挾的一切都隨著來得太早的暴雨一起漏了下去,漏進了那發光的空間裡。
人體失衡後不受控製地滾下新開的洞道,石鋒劃開防護服,光湧入眼皮,在墜入水中之前,成香五看見那黑色的線狀體張開一張巨網封住了塌陷的洞口,也接住了部分正往下漏的液體,最後它又再次扭曲著收縮,竟是化身一襲銀色盔甲,跳出洞口沒了蹤影。
在轟然作響的滾塌聲與愈發激烈的頭疼中,成香五落入水中,聽見了心臟跳動的聲音。
當然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