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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湖逸事 真理刺目,謊言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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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理刺目,謊言如月

在酒店後廚下了班後,成香五悄悄摸了進去,她當然不是去偷吃東西的,而是去確認一番自己明天的工作內容。

冷藏庫依舊鮮冷,現在這裡放著的東西比白日更多了些,潛入者摸著黑避開新來的幾位朝倉庫深處走去,停頓在那幾乎暗進黑影之中與其融為一體的棺材前,摸索著撬開了那把老式鐵鎖。

空調嘩嘩作響,冷風陣陣,背後的黑暗如同有實質一般凝成視線,與那些食材一同竊竊私語著議論這打擾長眠者的來客。

將一隻手放在棺蓋上,成香五回頭,起身,舉起刀。

“等等——”黑暗中有誰開口了,倉皇的語氣夾雜對死亡的恐懼,“等等,等等,我不是,好吧我就是,總之手下留情!”

成香五不語,手再擡高了些,銀光一閃。

“行,行。”那人慢吞吞地從架子後麵挪出來了,“哪這麼大脾氣…”

刀麵反光一掃那人的臉,帶來了一抹相當華麗的畫麵,成香五總覺得自己在哪見過這張臉,但她又不認識,而且這聲音也有點耳熟。

“…你不認識我?”那人走近了些,把臉湊了過來說道,“你總認識這張臉吧。”

這是張精緻到能從人群中脫穎而出的臉,屬於一位叫方蟬的明星,她作為酒店的客人當然可以出現在這裡的任何地方,但不該是在這個時候,在成香五的身後。

她探手,去摸那張臉皮,但方蟬很快後退一步避開了這沒禮貌的試探。

“…你是哪來的?”成香五問到,她認出來這人八成是她同行,但方蟬沒道理當殺手,是有誰假扮成她的模樣參加宴席,為的是刺殺現場的某個人。

“總之不是和你一起的。”那人笑了笑,“我對這口棺材好奇就趁機會來看看,沒想到還能看見你。”

她行動似乎有所顧忌,成香五看了她一會,開口道,“你認得我,為什麼不提前來找我。”

在目標不衝突的情況下,殺手當然也能互相合作。

“…業界裡誰想和你扯上關係啊。”那人意味深長地說道。

聞言成香五沒再說什麼,這人要這麼想她也沒辦法。

殺手的數量一直很多,畢竟殺人誰都會,想掙錢的人太多了,路邊的小混混拿把刀就能殺個普通人,專業的殺手拿把刀也能殺掉有保鏢的大人物,殺手無非是直接拿彆人的命換錢,比起其它做法還少了些中間商掙差價。問題在於很多抱著這樣想法入行的人也隻想到了這些,當她們意識到自己掙的錢沒法帶出這個行業,拿起刀就沒法再放下,為她們擔保的人也是看守她們的獄警時,她們就會想逃跑。

從業多年,殺手五香接到的委托中,占比最大的目標就是她的同行,無論是個人還是來自任何組織的,總有殺手會因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或背叛或跑路。她不理解也不在乎理由,老闆給她下委托她就去做,從沒失過手。

而且這一類委托少了中間商抽成,到手的報酬更多,黑色從業者的後事處理起來也方便。唯一的壞處就是久而久之沒有同行樂意和她搭檔,畢竟她以前的搭檔幾乎都被她親手解決了。

“我就好奇,想看一眼裡頭有什麼。”方蟬擡起手錶示自己無害,“你不樂意我馬上滾,手下留情哈。”

成香五收起了刀,蹲下身,繼續拉扯捆住棺材的鐵鏈,尋常的老式棺會采用釘樁的方式固定棺蓋,但這一擡沒釘,可能是考慮到裡頭的那位之後還要呼吸。

鏈索褪儘,棺蓋可隨時開啟供沒禮貌的好奇者一探究竟,按理來說那其中裝著的東西不出意外的話會是二人熟悉的,但此時麵對這黑沉的一扇門,二人莫名有種陌生的感覺。

熟人換了新衣服,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吧。

開棺,縫隙中有暖流泄出白霧,隨之傾瀉的是淡淡的刺鼻臭氣,在攻擊鼻腔黏膜的同時卻也不致於讓人眼前一黑,僅到此為止。

棺木之中盛放著一裹白麻布,印在黑棺底部尤其鮮明,看起伏體積差不多該是具沒了水分流失空間的人體,麻布裹起屍身的同時也替其占去了空間,好讓這與一具和骨架沒太大區彆的屍體不至於空虛到在這裡麵打滾。成香五嘗試從布料折疊處探入其中,卻摸到了另一層布料,紋路和走向像是繃帶,這屍體被裹成了一具木乃伊,難怪是沒什麼味道了。

裹屍布沒能裹住頭部,屍身沒有頭顱。

黑暗中,方嬋隱約罵了一句臟的,“這裡,倉庫裡為啥會有屍體啊這到底是想乾啥啊”

“你還怕這個?”成香五疑問。

“這麼邪門的你不怕?”方嬋反問道,“人活著還好,死了我們就沒辦法了不是,怕死人總比怕活人有道理。”

合棺,捆鎖,雖然成香五覺得根本沒這個必要,這鎖肯定是捆給誰看的,誰心虛誰在乎,反正這個人不是她。

“你知道這東西,明天要怎麼用?”方嬋此時纔敢湊近一點,她一湊近那濃烈的香水味把方纔散出來的味道都掩蓋了不少。

其實成香五還真不知道,按理來說那所謂的複活步驟根本用不著屍體作為材料,更彆提白雲天都死一個月了,屍蠟被取走的情況下防腐根本做不到內臟上,哪怕真有屍體複活那種事發生,沒了內臟的活屍又能再走多遠?

成崧研究中的那些屍體可都是從心臟開始跳的。

“我不知道。”成香五起身,脫了手套,“你的目標是誰?”

“我能不說嗎?”方嬋蹲地上回頭,捧臉笑著說,“你多看看這張臉吧,然後膚淺地被美色吸引一下注意力,彆打聽這背後的秘密了行不?”

“不行。”成香五說,這裡太暗了她一點看不清。

“好吧。”方嬋站了起來,站得離成香五遠了些,這才謹慎開口道,“是白浪濤。”

這個答案倒也沒讓成香五多意外,畢竟那人一看就樹敵不少,年近六十還整這些有的沒的。

但方嬋盯著看了許久,又開口道,“你呢?”

“現在沒有目標了。”成香五說,“該死的都死了。”

“那你這是在?”方嬋看了看那棺材。

“我明天的工作是主廚。”成香五說,“料理這玩意。”

聞言,方嬋沉默片刻,感慨著開口道,“真羨慕你們這種不怕報應的。”

成香五無話可說,沿路離開了後廚區域,方嬋跟出來後也不走,就繼續跟在成香五後頭問東問西。

“你打算怎麼做啊?”方嬋心有餘悸地齜牙,但依舊是好看的,成香五覺得這張臉的原主人絕對不會做這種表情。

“老闆讓我怎麼做就怎麼做。”成香五說。

“那我殺你老闆?”方嬋疑問。

“不衝突。”成香五說。

方嬋很沒幽默感地笑了,她出了陰影角落就帶上了墨鏡,給彆人遮掩表情的道具在她那臉上完全是個時尚單品,沒有實用性。

“這位老闆可是個不近人情的。”光鮮亮麗的臉湊近了問道,“親愛的,你願意透露給我些什麼訊息嗎?”

“你自己說的不想和我扯上關係,你明天真要唱歌?”成香五問道。

“嘻嘻嘻。”方嬋笑道,“你猜怎麼著,這位本來就一直假唱,真開嗓反而會砸場子的。”

“算你走運。”成香五說。

“哪裡哪裡,也得感謝情報那邊的配合。”方嬋說著,在電梯口按下了上行,並率先進了電梯,擺擺手,順便還拋了個飛吻,“希望我再也不用看到你了。”

成香五無言目送她離開,並乘上下行電梯。

深夜時分的上山路不好走,好在她有過經驗,先前的一次她甚至無路可走得用爬的,所謂痛苦在有對比的情況下就好忍多了,這次成香五敲響白府的門時,她不覺得上山麻煩。

敲門三次,有侍者匆忙趕來開門,今日白府似乎有不少客人登門拜訪過,門檻前的磚麵上多是些碎腳印。

“抱歉久等了。”前來應門的並非上次那位侍者,但同樣有禮,“請問您是?”

現在白家人裡唯一在白府的就那麼一位,讓成香五不得不大晚上冒雨跑來這裡見一麵的也就那麼一位,“我是明日宴席的主廚之一,成香五,有些事情想找白家家主。”她說道。

“…原來是這樣。”那侍者一幅聽了沒懂但先應兩句吧的表情,將門拉開了些許,“先請進吧,家主現在還未歇息,請跟我來。”

二人一路穿行向上,雨夜裡的白府中,一切人造出來的景色都被抹去邊緣線一般模糊不清,石燈籠亮著照清了些許整體不明的突兀障礙物,池水與雨水混淆著散佈水腥味,雨池躁響,擾得路人說話都要提高聲音。

“除了你們家主,這裡還有彆的重要人士在嗎?”成香五問道。

“沒彆人了。”侍者搖了搖頭,“二樓現在都空了,大多數客人都去了大酒樓過夜,準備參加明天的宴席呢。”

說罷,她在通往第三層的樓梯前停住了腳,“家主大人就在祠堂,白府中人除家主外不得再上行,請上樓吧,小心腳下。”

成香五點了點頭,踩上了階梯。

三層,建築隱於暗中山林,屋簷下的鯨魚被風吹雨打,看著是可憐。祠堂的門開著,內透光,拜訪者走進,見那光源是角落裡的一盞電燈,碎裂的地磚還未修複,焦黑樹杈上沒有燭火在,但油蠟氣味依舊渾濁著難被門外的風吹走,那一池黑色液體也是。池前有一人跪坐在雜物堆砌的供桌邊,無憑垂頭獨坐,背部稍彎,確實是成香五要找的那個人。

聽見雨中傳來的腳步聲,那人緩緩側頭,無意外之色,麵孔與那日在石場中見到的老者相似,神態卻略有不同,顯得更沉重些。

“我有點問題想問你,所以就來了。”成香五將傘收攏,甩了甩,靠在門邊,與另一把黑傘隔開了一定距離。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見客的時間,但你問的問題,我確實該答。”那人再次側回身,麵向那供桌,開口道,“坐吧。”

於是成香五走到桌前,扯了扯蒲團,盤起腿坐下了,仰視時那焦黑樹杈顯得額外高大,近乎遮蔽了屋頂下的橫梁,在無光的環境中更是如此了。

“你到底為什麼要辦明天那宴席?”成香五問了。

“哼。”那人笑了,緩緩答道,“人一生有幾次大壽?慶賀有何不妥。”

“那又不是你的生日。”成香五說,“你是白觀海。”

聞言,白觀海擡頭些許,如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般,長歎口氣。

“白家的家主白浪濤,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她說,“她不會是白觀海那個臨陣脫逃的家夥,我是白浪濤。”

“…我不想和你辯解這些東西。”成香五說,“你知道白雲天已經死了,卻還向外界假裝她還活著,你能瞞多久?”

“白白公司一直以來都正常運營,業務繁忙,哪有掌權者缺席這一說?”白觀海不以為意,“你想問的到底是什麼?好好想想吧,孩子。”

成香五側目,顯然她的問題沒能打動這位老者分毫,想來問問題也是一種技能,需要技巧,她實在是不擅長問問題,但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成香五問道,“我們想了好久,替你想了好多答案,但既然你就在這裡,那就由你來回答我這個問題吧。”

“…哈哈哈!”白觀海笑了,眼尾紋路彎起鮮明的弧度,她的笑聲不太動聽,但年邁者的每一分情緒都是難能可貴的,衰老會帶走她們表達情緒的能力,就好像那纔是生命。

成香五聽著,看著,沒有打擾她。

“好,我來回答你。”白觀海慢慢地停住了笑,她的脊背直起些許,轉過頭正對成香五,笑意盎然,“我想要的是,森湖市的繁榮。”

這是一個無從求證的答案,誰能求證一個人的真心,成香五拿著它,又問道,“你要怎麼做?”

“這可不能告訴你哦。”老者笑意擴大了些,帶著些狡黠,“這是我的生日願望,說出來可就不靈了,不過你可以猜猜看。”

“…這和我媽的東西有什麼關係嗎?”成香五問道,“那真的會有用——”

“有用的。”白觀海篤定地說道。

她起身,站直,這是成香五第一次看見她站起的模樣,才發現她其實很高,那頭灰白捲曲的頭發搭在背上,沒有跟隨她的動作一起晃動起來。老者走向那祠堂深處,隨手從黑木上折下一枝,又推開角落裡的一扇門。

門內供著一團火,火光溢位門外亮起了一小塊區域,她用那木枝引了火,帶回供桌邊,用桌上的小碗舀起些許池中物,並將木枝放置其中。

做完這些,白觀海再次跪坐,雙手捧起那一碗油燈,置於二人之間,跳動著的燭焰映照二人麵龐,再過一會,它就會帶起那蠟油一同揮發。

“讓我們來談談你。”白觀海定定地看著那火光,神色變得鬆散了些許,“小成,十三年前,五香樓從內部起火,那是場大火,可燒掉了整棟樓。那火燃起的原因之一是成崧需要點蠟,之二是有人被燭光引進屋內,目的是殺死你們一家三口。你的父親為保護你們二人而阻攔從山中逃離的怪物,他死後大火才真正燃起,隻有你從火中脫困。”

老者緩緩地對著油燈低聲言道,神態平靜,語氣穩定硬朗,彷彿訴說的就是真相。在她的聲音與火光之間,成香五彷彿真的回到了那個昏暗卻又眼底發亮的夜晚,她從睡夢中被吵醒,房間裡比平時更亮,她掀起被子翻身下床,光腳踩著地板有些涼,小心翼翼地開門下樓,從樓梯拐角處向下看,看見了手持尖刀的杜軻與滿地的紅血,聽見誰在哀嚎,聞到奇怪的味道混著血腥氣。

又看見杜軻回頭,看向她,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卻忽然握著刀,顫抖著,卻無可挽回地,跪了下來。她想往下跑,卻又看見那下方似乎有人在怪異尖嘯著叫嚷些什麼,肢體動作像是在歡呼跪拜,有什麼她看不見的東西在靠近,她感受到了害怕,退後一步,看見了樓梯拐角處,那刺目的一抹燭光。

“小成。”老者的笑容被燭光提亮出一張臉的範圍,手將隱隱冒起異香的油燈朝成香五遞去,悄聲問道,“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砰——”

成香五驟然出手打翻油燈,焦枝滾落在地,掙紮兩下沒了動靜,徒留滿地油痕,倒映著祠堂之外的風吹雨打。

“你,你——”她喘著氣開口,心跳極快,卻說不出任何東西,她拽著白觀海的衣領提起,手臂止不住地顫抖,那感覺還在腦內徘徊不去,黏膩到惡心,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

但被提起的那邊卻是冷靜得很,白觀海甚至還停留在雙手遞碗的姿勢上,緩慢側目看向地上的痕跡,惋惜地歎了口氣。

“你,什麼?”她平靜地開口道,視線還定在地上,“你說的都是狗屁?你在騙我?你給我閉嘴?”

替人開口者不會回答問題,她也如此,她輕輕地笑了,彷彿在懷念著什麼一般,說道,“如果成崧還在,這時候就會拿槍指著我的腦袋了。”

“…我也可以。”成香五低聲說著,深呼吸,一把鬆開眼前人的衣領,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平靜許多,“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讓宴會上的人都陪你做你的春秋大夢?”

“我想要的是森湖市的繁榮,白白與森湖市的利益是繫結在一起的,這一點絕不會變。”白觀海笑著說著,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既然如此,小成,你又是以什麼立場,用什麼原因來阻攔我達成這個目的呢?”

她就這樣看著成香五,彎眉彎眼彎唇笑著,表演似的像個慈祥老者般等候小輩的答案。但成香五不說話,她盯著眼前的人,隻覺得她說的話令自己感到惡心。

“你該幫助我的,小成,你的母親也是這樣期望的。”白觀海勸慰道,“森湖市困在舊的光源下太久,你也看見了,那些死亡與暴亂就是光源不足的結果,我要滅掉舊的,點一盞新的,為此,再多的犧牲也值得。”

她說著,再次在供桌前跪坐,和一開始的動作沒有絲毫區彆。

看著這人的背影,成香五問道,“…你就不怕——”

“遭報應?”白觀海背對著她開口,“你可知成崧說過,這火需要人夜夜看守,定期取燈油重漲火勢,點火者必須是接受所見所感而不信者。”

頓了頓,她的聲音沉了些,“她死後,無人再能看懂她寫的東西,死者的話我無從驗證,隻得尋人照做,但森湖市內這樣的人何其少,值得我信任的又有幾個?”

白觀海的背影一動不動,成香五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見她說,“白家的家主會是最勇敢的人,白浪濤是,白雲天也是,若我要遭報應,那我便受著。”

話音落下,祠堂一片寂靜,大雨磅礴依舊,成香五想起了一些東西。

“…林澈安的死與你有關。”她閉上眼,又睜開,說,“你們二人相識,是你通過市公安局透露了她的訊息。”

“林醫生知道的太多了,也看得太清,我勸不了她。”白觀海沉默片刻,開口道,“她的死亡令我惋惜,或許你也如此,她也嘗試過與你成為朋友嗎?”

成香五沒有再說話,她轉身,拿上自己的傘。

身後有沉緩的聲音傳來,混著大雨,叫人擡不起頭,“希望我有解答你的疑問。”

成香五沒有回頭,開口道,“白觀海,你會遭報應的。”

隨後,她沒管身後的笑聲,撐起傘快步離開了。

今晚註定很難睡得好。成香五回市區隨便找了家旅館歇下了,第二天一早,她檢查了一番自己的傷口和裝備,出發前往森湖大酒樓。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是個好日子。

清晨的酒店大堂忙碌得很,多是些工作人員在走來走去,趁最後機會佈置場地,把這久未曾見世麵的建築打扮得可以稱得上一聲花裡胡哨。門口有安檢,但作為主廚成香五可以隨身攜帶自己的廚具,她過了門理了理衣服,看著那些雕塑,回想起白府的祠堂,還是品不出個什麼其中韻味來。

餐廳內,白雲仙穿了正裝,看著是板正,但臉色像是在準備什麼考試般緊張中帶著些萎靡,難說是心情不好,還是熬夜了結果年紀大了身體素質跟不上。

“…我猜你沒有準備彆的衣服。”白雲仙上下掃了一圈成香五,端著咖啡杯說道。

“嗯。”成香五落座應聲,她還是穿著那一套,“我一個後廚人員穿什麼正裝。”

“你算什麼後廚人員?”白雲仙笑了聲,“今天就是那切蛋糕的都要穿禮服,你這身連宴會廳的門都進不了,一會我給你備一套,你換了再去彩排。”

“誒…”成香五不是很想穿,她看了看白雲仙,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

“…你那是什麼眼神?”白雲仙皺眉道,從口袋裡摸出個巴掌大的吸入式霧化器,帶一盒彈夾,“你要的,為了防止過度應激反應新增了麻醉成分,用了後有頭暈惡心想吐是正常的,一天隻能用一次,彆給警察看到了知道嗎?”

“喔…”成香五接過了那黑色的小盒子,和哮喘藥似的,“謝謝姐姐。”

“不客氣。”白雲仙喝了口咖啡,擡頭,又看見成香五用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自己,差點被嗆到,“成香五你想說什麼能不能直接說?你當我也會讀心術?”

“哦…就是。”成香五想了想說,“你,和你媽媽聊過了嗎?”

聞言,白雲仙放下咖啡杯,沉默片刻又開了口,“我想在宴席過後找她談談,一來現在她還沒來這裡,二來上午她應該很忙,三來我要說的東西其實還挺…”

“你不用和我解釋這些。”成香五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說道,“如果你有想和她說的,就最好儘快去找她說。”

“…為什麼這麼說?”白雲仙警覺道,“她怎麼了?”

“你之前不是說,你媽身邊一直有個姓董的,我去見她了。”成香五想了想措辭,說道,“她,聽上去算是你媽的心理醫生。”

“…心理諮詢師。”白雲仙糾正,又蹙眉問道,“她和你說了什麼?”

“按她的說法,你媽媽纔是受那種東西影響最深的人。”成香五慢慢地說,“而且,從你出生之前應該就已經開始被影響,程度越來越深,直到現在。我們已經很難再說服她了,她要做的事,會很奇怪,但事成了她應該就真沒救了。如果你還有話想和她說,最好儘快去。”

真是奇怪,成香五心想,明明董易林和阿莉耶諾爾都用自己的語言向她解釋過這件事,但事到如今,她卻需要自己再糾結著翻譯一遍講給彆人聽。

白雲仙沉默了,成香五看著她垂頭不語的模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二人之間一時如陷入真空般無從交流,偶爾有人想來桌邊與白雲仙打招呼,靠近後就迅速因為缺氧而不得不逃離。

“…那個姓董的在哪?”白雲仙擡起頭問,聲音還是冷靜的,“既然她知道的最多,我——”

“小白。”成香五頓了頓,說,“你最好,不要去找她。”

“憑什麼?!”白雲仙像是在急著與什麼辯解一般拍桌而起,周圍一靜,她在眾人的視線中又坐了下來,但臉色卻是無可挽回的難看。

“成香五。”她一字一句地問道,“她和你,到底都說了什麼,告訴我原話。”

“…她說,她和你媽媽是交易關係,說了命中註定什麼什麼的…”成香五在注視之下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是吐不出字來。

她該怎麼說?直接說你媽媽一直因為生病而無法承認你的存在嗎?她都有點後悔提起這個人了,不如就讓白雲仙順原本的想法,讓她拖下去,反正她們也是談不起來的。

“…一派胡言。”白雲仙冷笑,“她也好,你也是,淨說些一廂情願的話,是不是我就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對一切都假裝不知情,假裝不在意。”

她看向成香五,開口,“你知道我做不到。”

“…好吧。”成香五低下頭,拿出手機將董易林的號碼發給了白雲仙,“你自己問她吧,如果她也糊弄你,那我就也沒辦法了。”

“…責任不在你,我清楚。”白雲仙說。

成香五看著這人,又說道,“你有想過,如果你媽不在了,那你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白雲仙嗤笑,“你以為我多大?”

聞言,成香五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了。

沉悶的早餐時間過後,二人分彆之前,成香五問道,“你看見阿莉耶了嗎?”

“她?”聽這名字,白雲仙一笑,“她昨晚不是找你去了,怎麼,她沒找到你?”

“…我昨晚在外麵睡的。”成香五說完,頂著白雲仙那莫名其妙的質疑眼神又說道,“你知道她今天要出席宴會嗎?”

“就她那愛湊熱鬨的德性肯定得去。”白雲仙想了想說,“不過現在她估計還在實驗室裡頭,你有事找她就下去,下麵沒訊號。”

“…我等她上來吧。”成香五說,“回見。”

離彩排開始還有段時間,成香五前往大堂,並在角落找到了正在看報紙的戴安娜。

“看來昨晚對你而言很難熬啊。”戴安娜打量著成香五的麵孔歎了口氣,“而且,這次就不能算是巧遇了吧,我的同行?”

“我有事找你。”成香五在她對麵坐下了,“有人來找你要過那張儲存卡嗎?”

“…可以告訴我你這樣問的原因嗎?”戴安娜放下報紙,撐起腦袋笑著問道。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但成香五沒能被打動,她說道,“因為我想看看那其中的內容。”

說著,她看向戴安娜的雙眼,又開口道,“無論那是不是你拍下的。”

戴安娜一時沒有說話,將目光看向一旁。

與高爾森的情況不同,她們之中無論是誰都沒有觀看過戴安娜相機中的原檔案,而她曾經展示過的手機拍攝版本中,那張高空攝影影象中隻有一些似是而非的,需要證據才能確認的資訊。但她被追殺到那個份上顯然不該隻是因為這一點,她有價值,無論是她,還是她的作品。

曾經白觀海出言要保下她的命,而她想做的又是些荒唐事,那她需要戴安娜活下去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聽聞,昨日,林澈安醫生在街頭被槍殺,你與謝警官在場,但她們沒牽連到你身上。”戴安娜將雙手交疊於膝蓋上方,笑著開口,“但你看上去準備追究到底呢,我的同行。”

“我追上了開槍的人。”成香五直言道,“你也是那個組織的成員。”

聞言,戴安娜神色沒變,反而笑意更大了些,攤開手說,“恭喜你,看到了我們。”

她的動作像是要擁抱什麼一般。

“…你明明應該知道謝無常她們的計劃。”成香五皺眉,“為什麼還要——”

“因為我們需要這麼一個大新聞,來讓目標人群焦慮起來。”戴安娜說,“計劃原本的目標是工會裡的藥師,也就是葉孌。”

她說著,像是頭疼般微微眯起一隻眼,歎了口氣,“但她的腦子好像是出了點問題,於是溫和派彆的人希望重新找個目標,就在我們爭執的時間裡,那家夥居然跑了。”

“…什麼計劃?”成香五問。

“讓工會組織消失的計劃。”戴安娜笑著說,“如何,作為受害人之一很心動吧?”

成香五沒有說話,但得不到回應的戴安娜自顧自說了下去,“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在爭議關於‘自保還是去做些什麼’的問題並分為了兩派,兩邊雖然目的統一為保護受害者,但說到底是有差的。”

而戴安娜,想也不用想當然是選擇去做些什麼的那一派,而她的做法也擺在了證件上,那就是當個記者。

她取出相機,並未直接交給成香五,而是將螢幕對著觀眾,一張一張地切換照片。

身著鬥篷的人懷抱器具敲打的照片,堆積著槍支的昏暗倉庫的照片,偷拍視角的藥物交易現場的照片,屍體失竊檔案的照片,在礦區拍下的照片,成香五錄製下的那份視訊。很多很多的照片,幾乎要以資料填滿一整個實體,畫素堆砌在其中,組合象征意義。

那相機近乎是一個會無差彆波及到森湖市中任何人的微型炸彈,戴安娜雙手捧著它,像是捧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一般,欣然笑著。

“這些都是我拍的哦,市長大人拒絕了將這些照片公之於眾的提議,說它會引起無法被控製的暴動,不僅是白白以及市政府,整個森湖市都會因此受到影響,從而導致這裡的災害波及到外界。”戴安娜說起這些時有些無奈,“我明白她說的道理,但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你知道她今天要做的事嗎?”成香五問。

“什麼事?”戴安娜問。

“正式成立受害者保護協會。”成香五說。

“那個啊,早就已經存在了。”戴安娜笑著擺了擺手,“我們不就是?無論法律在不在乎我們,我們都確確實實是受害人不是嗎?”

“…你管那種做法叫受害人保護協會?”成香五擡眉。

聞言,戴安娜輕輕歎了口氣,“或許市長大人也是這樣想的吧,即使如此她也幫了我們很多,這一點上我很感謝她哦。”

隨後她又笑了,“但是呢,僅僅是保護受害者,不去解決加害者,這樣的做法是不足夠的,你不這樣覺得嗎?”

“…你想怎麼做?”成香五問,“你還記得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嗎?”

“…彆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啦。”戴安娜頓了頓,沉聲說道,“我要拿它和白董事長談判,讓她同意協助我們控製工會成員的動向,並逐漸將它們從根部清除。”

說罷,她鄭重的神色鬆懈了些,笑道,“即使我出事了也沒關係,我不會就這樣死去。”

成香五沉默許久,戴安娜並沒有再開口,她收起自己的相機以及報紙,顯然是準備離開了,前往她的下一個目的地。

“若白白無法履行你所說的那些呢?”成香五開口問道,“如果白白傾塌,你威脅的目標不再,那你的照片又該怎麼辦?”

“…雖然我不這樣覺得吧。”戴安娜停頓住,苦惱了起來,“到時候指望市公安局——果然是不可能的嗎…”

說罷,她笑了,“那到時候照片沒用,我就去哭著求市長大人幫幫忙好了!”

“你不威脅她嗎?”成香五笑了。

“…有些人就是不吃這一套的,我的同行。”戴安娜說,“而且呢,市長大人很辛苦哦,她可以說是為了我們才留在森湖市的,我們,即使沒辦法當朋友,也不該是敵人的。”

說罷,她揮了揮手,轉身離去的模樣相當瀟灑。

彩排前,成香五被白雲仙叫去了她的房間,這人一個人住了一間套房,門一開,裡頭卻空得像是沒人在住一樣。白雲仙指了指沙發上的一套衣服,單是疊起來放平的模樣就比成香五這人看上去正式不少,她倒也沒嫌棄。

“那個姓董的家夥說話太難懂了。”白雲仙一邊說著一邊看人換衣服,眼神琢磨著像是在觀摩屍體,“誒你肩膀上那個是槍傷嗎?”

“她說了啥?”成香五無視了上個問題,一邊係釦子一邊問道。

“因果什麼什麼,命中註定什麼什麼。”白雲仙扯著嘴角笑了,“總結來說就是讓我彆管唄,裝模作樣的說一大堆,淨說些沒用的。”

聞言,成香五轉頭看了眼沙發上翹著腿的人,“那你準備聽一下不?”

“她甚至沒說讓我彆管什麼。”白雲仙攤手,意思就是不聽。

成香五歎了口氣,拎起領帶問道,“我非得拴這個?”

“這是一套的。”白雲仙說,“隨便紮兩下吧,我也不會係,要不你紮個蝴蝶結?”

領帶在脖子上套了個結,成香五頂著這個結去了彩排現場。

賓客入場時間結束後會有短暫的歡迎時間,隨後表演時間約一小時左右,中間包含過壽者本人的開幕發言,舞蹈表演,音樂演奏,歌唱表演,成香五的表演,接下來是一係列各行各業的重要人士發言表態,餐後還有主持人告彆儀式。

彩排就是走個過場,幾位演出人員之前就排練過,方蟬上台走了兩步站個位置,歌曲前奏都沒放完就下去了。

“對,您就站那!”主持人指揮著成香五站在演出台上的某個標記處,她依言站好,看向台下,賓客未至,隻有圓桌與滿場石雕在看向她,帶著幾位看客,白雲天倒是不在這裡,說是親自接壽星去了。

“到時候會有工作人員將道具提前放到您身前,然後,把工具遞給您。”主持人假裝自己是工作人員般做著無實物表演,“然後您點起火,將道具點燃就可以了。”

這流程和杜青魚所說沒太大區彆,成香五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媽到底是怎麼想的?”白雲間看著舞台上的一切,質疑的聲音沒刻意遮掩過,“找這麼個人來參加賀壽宴,而且這個環節,有必要加入節目單中嗎?”

“非也。”董易林神秘莫測地揣著手說,“宴席上每個節目都是早就定好的一環,您無需多心,一切自有安排,感受便可。”

“…接下來是嘉賓發言時間吧。”白雲間扯了扯嘴角,看向傅蕭,“她們都準備好了嗎?”

“不必擔心。”傅蕭點了點頭,“我與那幾位提前打過招呼了。”

成香五回到後台,與嘉賓之一打了個照麵,顧晚秋穿著比往常正式些許,臉上的那道抓痕也被蓋了過去,眼鏡下,神色一如既往地肅穆,她看見成香五,頓住,擡手招了招。

“…好久不見。”成香五走了過去,也向沉默地站在後方的閻夕照點了點頭,對方點頭回禮。

“我還是在這裡看到你了。”顧晚秋說著,擡起手將那掛件似的領帶扯平,三兩下就給係好了,離近了後,成香五也沒聞到她身上有那蠟燭味。

“好。”顧晚秋點了點頭,退後兩步看了看,問道,“之前的傷怎麼樣了?”

“除了牙,都好差不多了。”成香五說著,想起之前戴安娜說的話,小聲問道,“今天你真要在那些人跟前說那件事啊?”

“…你燕子姐和你說的?”顧晚秋稍微歎了口氣,無奈道,“對,你想攔著我?”

“…戴安娜和我說,無論你是否那樣做,她們那個組織都會存在。”成香五想了想措辭,說道,“燕子姐也很擔心你出事,所以…”

她還在絞儘腦汁,就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落下時沒什麼分量,但會略微下壓,像是要把人按下去。

“森湖市本地人輪不到我來擔心。”顧晚秋說,“我這樣做是為了讓法律承認那一存在,並將其行為認定為犯罪行為,從而規範一係列相關條例的判定。”

她擡起頭看向成香五,似乎是笑了,又好像與平時沒什麼不同,“那是我十三年前就決定要做的事情,不要攔著我。”

“哦…”成香五點頭,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她隻是說,“謝謝。”

“…不客氣。”顧晚秋平淡回應,又囑咐道,“無論你要做什麼,小心點吧。”

“你也是。”成香五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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