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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湖逸事 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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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

對著鏡頭,你有什麼想對今日的壽星說的話嗎?

西裝革履的年邁客人摘下帽子,笑容熱切,那張臉屬於個有名的外地珠寶商人,“老白你年輕那會可是個敢闖敢乾的家夥,身子骨硬朗得很,誰想得到你居然這麼早就退休了?不過退休也好,清閒點,不像我,這把年紀了還要跑來跑去。退休了你就沒理由繼續待在森湖這不走了吧?哪天記得來我們家看看小孩,記住了啊!生日快樂老東西,十年後我還來啊!”

穿著板正的中年人看到鏡頭時露出了親切笑容,作為市公安局局長,她最近沒少在電視節目中露麵,但她開口時嗓子有些啞,“白董事長大壽可是大喜事啊,祝您今日事事順心!過去森湖市上上下下可沒少受您照拂,這以後的日子還…你說我?我作為這兒的公務員當然得多為這裡著想,董事長的意見我當然要聽了,畢竟事關本地市民的日常生活我又怎麼能不上心?你說我臉色不太好看?哈哈哈,昨晚和幾個朋友喝了點,見諒見諒!”

宴會廳外有些動靜,一位襯衫打理得不太莊正的執法者似乎是身體抱恙,手上還打著石膏,看見鏡頭時也露出了頗為符合氛圍的禮貌笑容,“有幸參與白董事長的生日慶典,祝您及家人度過美好的一天。我們定不負邀請,儘心儘力地為貴公司的安保團隊提供指導,並維護各位客人們的安全。”

她的同行者似乎有話要說,“隊長你領帶呢…哦哦你好,嗯嗯白董事長生日快樂哈,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笑口常開永享天倫,額…”

另一位同行者接過話頭,“就是這樣,那我就希望賀壽宴中一切都能如您所願吧。”

與她們相對的是白白安保團隊的各位員工,其中被稱為隊長的那位獨眼者看上去與白董事長同齡,但神色有點迷茫,“隊長叫我?哦,原來這還有位隊長啊,老嘍,耳朵不好使嘛。哦哦這是在采訪我呢,問我這個呀,我想想…那就祝老闆死——哦這個不吉利,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希望你今天快快樂樂的,彆想彆的了。我能進去了嗎?誒為啥不行啊,我今天是客人吧…”

宴會廳內,門邊迎客桌後,站著歡迎來賓的是白雲間先生,他似乎正忙於和一些商人握手談話,“歡迎歡迎,我一定會將您的祝福帶去母親耳邊的,她為今天和這一刻準備了好久,現在正在後台練習開幕詞呢!好,往後多聯係,當然,與您合作是我們的榮幸!”

這位邊上正在確認請貼的是白雲仙小姐,她神情淡漠,似乎並不為現場的氛圍所動,但對著鏡頭,她倒也願意說兩句,“…生日錄影嗎,那麼,希望你開心,媽媽。”

宴會廳內一眾客人似乎彼此之間都有話聊,對她們的采訪會放到宴席之後,現在讓我們來到後台,采訪一下即將登台演出的各位。

燈光調暗的房屋中,那位化妝鏡前光鮮亮麗的明星似乎是有些緊張,竟然都沒注意到鏡頭的靠近,好在她沒有拒絕我們的采訪,“螢幕前的老闆您好!請享受這特殊的一天吧,生日快樂!我一定會儘全力讓你對我的演出感到滿意的!”

過道中,森湖市的市長似乎在與誰通話,那位沉默寡言的保鏢上前一步擋住了畫麵,當然,她也沒有要接受采訪的意思。

後台空間的角落裡還有一人差點被鏡頭忽略,她也是演出人員嗎?

“…嗯?”成香五聽到這問題擡起頭,神色沒什麼變化,低聲開口道,“我對壽星沒有話可以說,你去找彆人。”

賓客就坐,時辰已到,主持人站在那紅色布簾帷幕前,帶著笑容宣佈賀壽宴正式開始。

在矚目之下,背景樂緩停,帷幕側開,走出了今日這滿場視線與石雕共同期待著的主角。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好久不見的朋友,都是我的客人,也都是將與我一同見證今日的,同船之人。”裹著筆挺正裝的白觀海緩緩走向台前,她滿意地環視全場,笑意盛滿眼底,開口道,“這場景,就像是做夢一樣啊。”

開場白落下,台下有人笑了,更多是鼓掌的,雜亂的振動聲伴隨如蝴蝶振翅般起伏的手掌,這令人眼花繚亂的場景一定會讓喜愛熱鬨的人滿意吧。

“如何?”成香五指了指後台門外的景色,問與她一同待在後台的阿莉耶諾爾,“比起和我一起待在這,去客人那邊更好吧。”

“彆忘了,我可並非是作為客人被邀請的。”阿莉耶諾爾不以為意地說道,她今日自然也是正裝出席,但她穿衣風格一貫如此,這可無法說明她的態度,“而且,那裡現在太吵了。”

“…隨便你吧。”成香五說著,指了指一邊放了食物的長桌,“餓了自己吃。”

演出台上的演講還在繼續,“各位之中,一定有誰在心裡這樣想過吧。”白觀海笑了,換了個調侃般的語氣緩緩說道,“為什麼我一直不願意離開森湖,以前也就算了,就連宴請八方來客都不願挑個交通方便點的地方,難道我就連退休了也這樣放不下這裡嗎?”

她收起語氣,鄭重地說道,“是的,各位,我離不開這裡。”

“…她是湖中仙的信徒。”阿莉耶諾爾看著門縫外,皺眉開口。這是她第一次與白觀海相遇,也是第一次這樣進行溝通。

“畢竟白家曾經也是山民。”成香五點頭。

“不,我是說。”阿莉耶諾爾停頓些許,歎了口氣後再開口道,“她所信仰的物件是,三十年前那尊被送回地底的石像。”

“我的家人,家鄉,信仰。”白觀海緩緩說道,“我的一切都在這裡。”

“我弄錯了一件事。”阿莉耶諾爾說,“三十年前,她希望使之複活的物件並非是人,而是她的信仰。”

聞言,成香五想起白觀海說自己所求的,森湖市的繁榮,那到底是指什麼呢?

阿莉耶諾爾雙手懷抱著沉頓片刻,嘲諷著笑了,“現如今,森湖市上空徘徊著的不明飛行物,就是她招惹來的。”

“當然,各位大概是從未聽聞過這件事的,白浪濤居然有信仰?”白觀海笑了,“放心吧朋友們,我不會在這裡,對著麥克風,就這樣向你們開始傳教的。言語無法傳達我想表達的東西,而各位,想必也沒多少人樂意聽我這老頭子說些有的沒的吧。”

“她為什麼要——”成香五說著,又意識到自己也沒那麼想知道這個答案,她為什麼要去理解白觀海呢?理解一個瘋子?

“…五香,你要知道瘋子的腦電波雖然五花八門,但隻有一點是不變的。”阿莉耶諾爾靠在門邊,皺眉道,“瘋子都隻為一個目標而活,白觀海瘋了三十年,那麼,她便會執著於一個目標三十年。”

“但今天,我是壽星,我是可以許願的。”白觀海伸出了一根手指,垂眼笑道,“我從半年前就開始尋求一個神跡,而今天,我希望各位與我一同見證這個奇跡的降臨。”

“…無論如何,她今天就會死。”成香五看著那背影,緩緩說道。

“半年前,我的孩子,白白有限公司的那位一直以來都儘職儘責的管理者。”白觀海收起手,肅然道,“白雲天,我的天天,她過世了。”

這句話在台下驚起一片嘩然,倒吸涼氣與不可置信的神情充斥在圓桌之間,多是在質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可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用來開玩笑的話題,而台上說出這句話的人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她頂著燈光,垂眼靜默等候紛亂平息,也注視著所有人的神情。

“難以置信,沒錯。那時的我也是這樣想的,我沒有將這一噩耗告訴任何人,公司的人,我信任的人,我的家人,通通沒有。”白觀海擡起眼來,以真摯到近乎虔誠的聲音說道,“我隻將這件事傾訴給了我的神,隨後,我的神幫助了我。讓這半年間無人察覺到這一件事,也給予了我一次機會。”

台下依舊是混亂著的,原本平和而喜慶的氛圍被氛圍中心以一己之力搞砸了,一些帶著孩子來的客人甚至在討論要不要先行離場。

“一個讓我的親人回到我身邊的機會。”白觀海留下了一道眼淚,她的聲音太沉重了,壓到聽眾的身上,讓她們發不出聲。

“白雲天真能複活啊?”成香五靠在牆邊疑問。

“沒有這種可能。”阿莉耶諾爾答到,果斷到幾乎冷漠,“祠堂裡的那位你也殺過了,先不說人類可無法表露那副醜態,你覺得那是白雲天小姐本人?”

“…我和她又不熟。”成香五摸了摸脖子說。

“也是。”阿莉耶諾爾點了點頭,笑道,“但白雲仙小姐總該與之熟悉,她可曾承認過那存在是她的親人?”

台下,壽星所屬的那一桌邊,白雲仙的臉色蒼白如紙。

“…媽在說什麼?”白雲間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問道,“仙仙,你知道她說的都——”

“彆問我。”白雲仙冷聲道,雙手依舊環保胸前,手緊握,眉目之間卻是一派漠然,“你想信就信。”

“…信哪部分?”白雲間卻還混亂著,“大姐死了的那部分,會複活的那部分?”

“…信她。”白雲仙說。

“我希望各位與我一同見證這份神跡,見證她的複活。”白觀海擡起一隻手,似乎是在邀請一般朗聲道,“也見證她從我的手裡接過白白,站出來,成為這裡的新管理者。”

“…我覺得她說的‘這裡’應該不是隻在說她們公司。”成香五沉默片刻後說。

“隻是那樣就不該用‘新’這一字。”阿莉耶諾爾若有所思地說道,“若事情真如她所願,森湖市或許會恢複一段時間的神權,就是不知道顧晚秋小姐對此決策意下如何了。”

台下,本地政客所屬圓桌邊,顧晚秋看著台上的老者沒有說話,眼鏡遮去她的神色,讓打探者無法捕捉到她的目光。

看著逐漸平息不安的賓客,白觀海再次帶上了微笑,“而今天,我也邀請到了一位特彆的嘉賓來幫助我,那是位不善言辭的小輩,希望各位到時候不要給她太大的壓力哦。”

“彆的不說,工會裡要有人知道她想乾什麼指定得鬨起來。”成香五皺眉,“現在林澈安剛死,那些人再來一次自爆式襲擊我都不意外。”

“方纔顧晚秋小姐不就在電話裡聊這件事。”阿莉耶諾爾隨意道,毫不避諱自己偷聽的行為,“不過外麵圍的警車都是市公安局調來的就是了,顯然是早有準備。在幾番思想工作後,本地執法者大概是不打算再給自己的思想做工作了吧。”

“她們準備直接給白白當狗了?”成香五說,她其實也沒多意外。

“選擇麵窄的情況下放棄思考不就是這樣?”阿莉耶諾爾不以為意道,又提醒說,“你現在知道了這麼多,可不能學那些人哦。”

“我當然不會。”成香五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道。

台上的白觀海又說了幾句場麵話,帷幕再次落下,工作人員一窩蜂地湧上去搬運演出用品,一個人會不會複活不重要,眼下的工作最重要。

接下來便是方蟬的演出時間,燈光緩緩暗了下來,帷幕展開,聚光燈打在那萬眾矚目的明星身上。白觀海趁著暗色與響起的伴奏從舞台上離開,直接去了圓桌邊坐下,與那些神色或是緊張或是懷疑的人不同,她自在得很。

“那個人是我同行。”成香五指了指表演自己是表演者的人,介紹道,“來殺壽星的。”

“…你之前不知道?”阿莉耶諾爾懷疑地看向台上的人。

“我在同行裡不太受歡迎。”成香五實話說了,“也是昨晚我來這才遇上了她。”

“昨晚你有什麼發現?”阿莉耶諾爾迅速轉移了注意力。

“棺材裡的屍體被包成了木乃伊。”成香五回憶著說,“估計一會我要現場給她火化,希望味道彆太大了。”

“…屍體脫水處理好後,再火化時氣味不會太重,再加上有蠟和草藥作為掩蓋。”阿莉耶諾爾摸了摸下巴,思索著說,“在場的客人體驗不會太糟,但你就不一樣了。”

伴著演出音樂,成香五身後的牆壁彷彿也振動了起來,她站直了些,問道,“哪不一樣?”

“你將要直麵那一存在。”阿莉耶諾爾看著她,沉聲問,“這和之前高爾森小姐引來的可不同,你確定要這樣做?”

“…小白給了我藥。”成香五點頭說,“所以我確定。”

“這邏輯我不接受。”阿莉耶諾爾眯起眼睛,晃了晃手指。

“好吧。”成香五點頭。

沒有得到更多的回複,阿莉耶諾爾明顯非常不滿,她的表情和懷抱起的雙臂都在說明這一點。

“想開點。”成香五擡手指向桌邊勸道,“我不那樣做你也拿不到你要的那什麼材料了,你現在餓不?一會不是還有事要乾,去吃點東西吧。”

“…嘖。”阿莉耶諾爾轉身直接離開了後台去了前廳。

方蟬的演出結束後帷幕合攏,她回了後台,喝水時和角落裡沉默站著的成香五打了個照麵。

“哇。”她嚇一跳,頓了頓,又湊上來壓低聲音問道,“剛才咱老闆的話你聽清了?”

那香水味讓成香五忍不住後退兩步,才開口道,“聽了,你什麼時候動手?”

“…我可不打算告訴你。”方蟬笑了笑,又問道,“她說的那不善言辭的小朋友是你不?”

“是我,咋了。”成香五擡眉,“你要來幫忙?”

“我可忙了。”方蟬強調說著,摸了摸下巴又湊近了些,“不過這事可真難得一見啊,我要看,你作為操作的知道會發生什麼不?能不能給我劇透下?”

“…你自己看。”成香五又退後兩步,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彆往我這湊了,你要是閒就出去吃飯。”

“你的審美有問題吧!”方蟬退後一步,摸著自己的下巴怒道,“你知道這張臉有多難畫嗎?她就是找個替身都找不到這麼像的,你以後可見不著了!”

“你原來長啥樣?”成香五眯起眼睛看著她的臉問。

“…希望你沒有知道的一天。”方蟬齜牙說著,摸了摸胳膊,從後台的後門離開了。

樂團成員與舞團成員都離開後,後台逐漸沒了人,舞團表演到一半,通往後台的走廊傳來了多幅腳步與爭吵的聲音。

“你們明知那些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卻還是預設了這場活動舉行,事到如今找我們說這種話。”謝無常說話間帶著一貫的禮貌親切笑意,“挺好笑的,你們自己不這樣覺得嗎?”

“…先前我們可不知道白董事長要做這樣的,荒唐事。”這位的聲音成香五還是第一次聽,她沉悶的語氣帶著些煩躁,乾啞的嗓子隨時能帶起一兩聲咳嗽,“你們又是在知道什麼的情況下來到這裡的?”

“邀請函不是你們遞來的?”薑苓質疑,這次她的聲音底氣足了許多。

“…我們可沒做決定的權利。”潘江流沉聲說,“你們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白雲天真的…”

“我們怎會知道白董事長的心事。”謝無常笑道,“還是說其實你們在明知故問?”

“這件事,我們確實不知情。”那乾啞嗓子咳了兩聲,聲音發緊,“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放那些酒店外頭站著往這看的人不管,安保隊那邊的人我會去說,你們幫不幫忙?”

“你們準備怎麼做?”韓淩風問道,她的聲音沒什麼起伏。

“…儘可能全部逮捕,危險分子就地解決。”潘江流說。

“然後趁機與這一組織的人撇清關係?”謝無常問。

“…不如說是自救。”乾啞聲音說,“以及,我們可以將這些人以往的犯罪履曆與你們共享,作為你們的合作物件。”

“哇現在說這個了,早乾什麼去了?”薑苓質疑道。

“早了誰能想到今天還有這一出?”潘江流語氣也沉了些許,“白董事長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都無所謂,但在場的客人都是貨真價實的重量級,她們絕不能出事,你們明白嗎?”

“…我可以讓辦案組的大家配合你們行動。”韓淩風沉聲道,“但就像請柬上所說的,今天我們所做的不過是指導工作,而不是辦案。餘局長,希望你記得這一點,以及你先前說過的話。”

“…多謝,韓隊長。”餘局長應道,“動身吧,先要將緊急出口守住,你們去東側的。”

那些人又穿過走廊去了另一邊,但還有人留在外頭,有單獨的話要說。

“小謝,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會有機會的。”韓淩風聲音柔和了些許,“這些天大家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但這裡的賓客都是平民,我們需要以公眾安全為先。”

“…隊長,我明白的。”謝無常歎了口氣,說道,“我隻是,算了,沒什麼。”

“…走吧。”韓淩風說,“等回去後,我們談一談吧。”

“隊長,你這話聽著很不吉利。”薑苓委婉地提醒道。

“那等回去後,我請大家吃甜甜圈?”韓淩風道聲音逐漸遠去了。

“…你真的得控製糖分攝入了隊長。”謝無常的聲音也逐漸淡去了走廊的另一頭。

聽了一圈牆角的成香五整理了一番衣服,登台的時間到了。

主持人報上節目與演出人身份之後台下鼓掌,五香樓少樓主,成香五主廚從後台推門走出準備為各位帶來特殊篝火表演,到了台上卻發現那幕布還未被拉開,燈倒是亮著。根本就沒人想看她當廚子啊,成香五瞭然。

被紅布攏起的頂光赤紅空間內停著黑口的棺材,鎖鏈不再,棺蓋堆柴似的立在一旁,那棺中盛放著近乎漫溢而出的黑赫蠟油。本該飄散出的氣味和氣氛被宴會廳內隔著幕布也擋不住的喧鬨聲與飯菜氣息遮住。

而她該站著的那一標記處旁已經站著個人,董易林背對著她,一襲莊重法袍加身,即使是早就知道太多東西的成香五也覺得這大師確實能騙到不少人。

聽見腳步,這大師轉過身,手裡像是要上菜一樣端著個帶罩子的銀盤,眼上蒙著紅布,乍一眼看著像是眼睛那一橫被融進了她身後的幕布。她聽人走近,緩緩將手裡的盤子遞給成香五,端著架子似的也不說話。

“你竟是前線工作人員。”成香五說著接過盤子,直接將蓋子一掀,那銀盤中豎著的是一隻從手腕處斬斷的乾枯手掌,如要捉星般五指向天,映著光閃過油亮氣息。

“…我自然不是。”董易林說著,從袖子裡又取出個長柄打火機遞給她,問道,“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之前點過。”成香五說著,接過那高階打火機,這個倒是她第一次見。

董易林隔著紅布看向成香五的位置,沉默些許之後,開口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若你現在轉身離去,這火就由我來點。”

聞言,成香五瞧了她一眼,又看向那一棺材的油,笑道,“你要是連這個都不敢看,就趁現在跑吧,彆一會晚上又做噩夢了。”

“…你就那麼確信自己能活下來?”董易林歎了口氣,扯下眼前的紅布問道。

“有人給了我藥。”成香五擺了擺手,“我沒心理疾病要治,你要走就趕緊。”

“我會看著。”董易林說著走向成香五身後,在她身後三步距離站定,開口道,“親眼看,等時機成熟,我會向帷幕外的人揭曉一切。”

所以在那之前,見證這一切的就隻有在場的二人,與棺材中的那位屍體,幕布之外不知何時起安靜了不少。她們或許都看著那遮住一切的紅色幕布,白觀海也是如此,成香五這樣想著,在隔了道障礙的視線中點燃了那盤中枯手最高處,也就是食指指尖。

微弱的火苗沒能點亮本就有光的空間多少,隨著火光穩定,成香五站在那標記處,將盤中物傾倒進那油棺中。就這一動作而言,她覺得自己此時或許,可能,大概確實是有著些許主廚風範的。

枯手沒入黑油沒激起油花來,但火勢突然間暴漲,從中間的一小點很快漫及整口棺麵,幾乎要燎到成香五與那赤紅幕布,她眯起眼,那幕布外的人也因突然爆發的火光驚歎連連。即使除去複活環節,火焰也總能吸引視線。

在火光竄高到一定幅度時,那之上的陰影裡,被映照出了一個,倒著向下飄來的影子,就像上次一樣,它在為自己準備的舞台上登場,背對成香五向那棺材伸去,那些從上方陰影中探出的黑色肢體徑直探入火中,轉瞬間便萎縮著被燒去了些許,卻仍舊沒有停下那一行為的意思。

這家夥一定沒有痛覺,成香五看著它心想。

或許是火焰擾動了風,或者那存在擾動了空間,幕布開始頻繁被鼓動,幾次就差點要粘到火上,而這動作也吸引了幕布外的人。

成香五聽見有人說“難不成是真的?”,她看著那越來越凝實的鬥篷卻覺得奇怪,外麵的人明明隻看見了布的動靜,怎麼會信白觀海說的屍體複活的鬼話?不如理解為幕布裡有人在用鼓風機好了。

棺材中的油越燒越少,終於是露出了那先前被作為火引子被丟進去的枯手,那接下來離那具軀體也不遠了。屍體最後的壽命也即將被燃儘,用以供奉未知的新生,親眼看著眼前的一幕,成香五回憶著先前不同人對它的分析和預測,卻覺得都不夠恰當。

好像總是這樣,她們費勁力氣去追趕,去理解,去將理由與意義套在它身上,但它隻需要翻個身就能將這些包袱全部抖掉。

還要多少年,還要多少受害人,還要多少代人類的前仆後繼,你才能被人類捕獲呢?

而此時那鬥篷的整個上半身幾乎要伸進棺材裡了,像是從棺中泛起的光,那些無法被叫出個名字的顏色宛如沸騰了一般湧動了起來,連著其身軀一起,扭曲著,鼓動著,動搖著誰的噩夢。

就像之前的河畔邊上那次一樣,成香五這樣想著,也意識到了即將會發生什麼。

那鬥篷忽然正了過來,一張蒼白的麵具正對成香五,背對著黑棺與火焰,有一雙腿站在了地上。

幕布被緩緩拉起,那火焰終於被所有人見證,於是她們便被那熱度與亮度吸引了視線,並看見了,那火焰之後的,背對著所有人站立的身披鬥篷者。而那燃燒著的棺材反而沒多少人在意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成香五身前的存在身上。

而有了先前的預告,她們都會猜測,這是個人,而且會是白雲天。她們隻是投來了視線而已,不會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自然也不對此負責。成香五繞過眼前的存在去看台下,火太亮了,她看不清,隻覺得眼睛被熱意燎得發痛,就連此起彼伏的議論聲音都被木板脆裂的聲音掩蓋,油蠟與草藥被燒起的氣味並不好聞,但與現場的氣味一混合也算不上刺鼻。

她感受到了一種黏膩的視線,毫無疑問來自眼前的存在,但隔著麵具,它怎麼看得見的?

棺材一點一點被燒儘,眼前的人一點一點被確認下存在,最後,那棺材竟就那樣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一地黑灰,而身前的人擡起手,摘下麵具,帶下鬥篷。作為第一目擊證人,成香五認得這張臉,而當她轉過身去麵對來客時,她們自然也認得。

白雲天就站在那裡。

不知是誰先帶頭鼓起掌來,分外清晰的拍擊聲帶起了接連不斷的一陣轟鳴,成香五站在白雲天的身後,意識到這個世界再次對她變得清晰了起來。

白觀海走上台,欣然笑著與白雲天相擁許久後,又走向成香五,看著她開口道,“謝謝你。”

成香五看了她臉上喜色許久,沒有回答,轉身與董易林擦肩而過,回到了舞台後方。她的手機響了,來電者f。

“你看完全程了?”成香五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幾乎要被烤乾了,她拿了水,一邊喝一邊往外走。

“你去試試看味覺有沒有恢複正常。”阿莉耶諾爾說道,“那存在依舊無法被錄下,但我猜這部分會變成傳聞的佐料。”

成香五端著水瓶一愣,轉頭看向了邊桌上的點心,巴掌大的鳳梨酥,一塊塊堆疊在骨瓷盤上,是以往她覺得口感像帶渣棉花而從不主動下口的玩意,但現在,她看著曾經被嫌棄過的物件,拿起了一塊,不知為何心裡有些緊張了起來。

而阿莉耶諾爾也不說話,她身邊的其它客人倒是說個不停,現場的熱鬨氣氛便也從那小型轉播器中分享給了成香五一部分,帶著她忐忑的內心一起,加入了這場賀壽宴的歡慶之中。

是甜的,品嘗者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味道就能確信,那書中被用來襯托各種美好感受的形容詞,最原始的版本現在就在自己的舌尖上。成香五的心跳忽然變得很沉,她才意識到自己方纔止住了呼吸。

“如何?”阿莉耶諾爾問道。

“…鳳梨酥是甜的。”成香五含糊地說著,不顧牙疼和醫囑,又往嘴裡塞了一塊。

“…當然了。”阿莉耶諾爾聽著,不知為何卻沒有往常那樣的言辭再出現,她沉默著,隻是讓那歡慶者們發言。很快下一輪節目就要開始了,是嘉賓發言時間,成香五想起自己還得去看著,便猶豫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牙齦傳來的神經痛變得尤為鮮明,控訴其主人仗著行動權為所欲為,卻也無能為力。

“我現在去你那邊。”成香五說著,從後台門走出,準備繞個原路,“你那邊怎麼樣了?”

“…你要是想過來就直接從後台的門走。”阿莉耶諾爾開口道,“宴會廳的正門被安保隊的人守著,隻能出不能進。”

聞言,成香五拉住後台門,準備折返,卻看見走廊另一頭走來個有些熟悉的人影。

是白雲天替身版。

“…你就當沒看到我吧。”她看著似乎是有點尷尬,那張與先前近距離見過的一模一樣的臉流露出她絕不該做出的表情,說道,“現在外頭有點危險,好像有人打起來了,我來這裡避一避。”

“…你不回自己房間嗎?”成香五問。

“被人看到了得多尷尬啊!”白雲天替身版連連揮手,躲進了後台休息室裡,“我就在這待著,等外頭的騷亂結束了就走——”

說著,白雲天本人就從後台走出來了,她還穿著披風,沒管臉色像是撞了鬼的替身,看了眼成香五,繼續朝走廊深處走去。

“你去哪?”成香五開口問道,怎麼想這人都該是宴會的主角。

“工作。”白雲天拋下態度,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宴會廳,眾賓客議論紛紛,多在討論方纔的特殊表演,成香五聽了一嘴,實際上仍舊沒幾個人相信那是死而複生,她們直接相信那就是白雲天本人,壓根沒死過,哪來的複活一說?

廳中燈亮,人們走來走去地敬酒,宴席算是正式開始了,演講嘉賓中打頭陣的公安局局長人不在,便由下一位白白的長期合作夥伴接上。

阿莉耶諾爾也沒在桌邊坐下,她在角落裡靠牆站著,倒也沒人找她搭話。

“你有看見小梁嗎?”成香五走向她問道,她仗著自己清晰了一大截的視力看了一圈客人,就是沒看見杜梁的身影。

“…宴會廳不允許動物入場,杜梁小姐自然是與愛麗絲在外麵就餐了。”阿莉耶諾爾說著,眼睛盯著成香五的腦袋看。

台上那位生意人言辭幽默,大概是因為她上台前與白觀海敬過酒,現在表現相當放得開。

“也是。”成香五沒太意外,回頭又看了眼坐在桌邊看著白觀海的白雲仙,不知這人有沒有下定決心去找自己媽媽說兩句,現場的一切都在無意識地阻止她這樣做,她麵色淡然,反倒是與每位祝她活得久的人敬酒的白觀海臉上一派喜色。

“我打算在顧晚秋小姐演講時動手。”阿莉耶諾爾看向台上,“她的行為會動搖現場的人對那一存在的認知,從而動搖白雲天小姐的存在,屆時現場會很亂,你若打算護著她,最好是提前和她說明情況。”

“…她自己有數。”成香五說著,摸來一個盤子,從點心台上夾了些糕點吃,“我們都是那家夥的客人,她總不能在這把我們給殺了吧。”

“…五香。”阿莉耶諾爾凝眉看向成香五的腦袋,“你的思想變得有點奇怪。”

成香五手裡一頓,問道,“哪裡奇怪了?”

“你要自己思考。”阿莉耶諾爾搖了搖頭,鄭重地說,“那一存在是通過灌輸給你資訊改變你的認知的,主廚不可能沒有味覺,所以你才得以恢複味覺,但它灌輸給你的可不止這一點。”

“…這樣。”成香五看向手裡五花八門的糕點盤,擡起筷子,卻突然有種被掃了興的無趣感。

台上那位生意人演講結束,接下來的就是顧晚秋,她從不主動風趣幽默,所以大家也都知道,她的演講內容一定是沒什麼好笑之處的。她沒給自己準備題詞本或演講稿,就帶著閻夕照,背著手走到上台樓梯邊上,卻被白觀海攔了下來。

“小顧。”她在二人的注視下,滿載笑意開口,“很久沒和你說過話了,你準備在我的生日宴上對大家說些什麼呢?”

“自然是些作為森湖市市長該說的話。”顧晚秋開口,臉上一如既往地毫無笑意。

白觀海卻是沒太在乎對方的不風趣,她擡手,端起兩杯酒放在顧晚秋的身前,說道,“來吧,也敬我一杯。”

周圍靜了些,似乎在等待顧晚秋做出反應,並做出選擇。

“…她想做什麼?”先提起警惕心的人卻是阿莉耶諾爾,她站直了些,凝神看向那杯中之物。

“怎麼了?”成香五問。

“她,說。”阿莉耶諾爾的聲音一頓一頓的,像是網路連線訊號不好,“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眾目睽睽之下,顧晚秋取走了白觀海右手中的那琉璃杯,清澈見底的白酒,不足一口的量,白觀海本人先前已經喝下過至少三杯一樣的。

“…現在才說?”成香五疑惑,眼神卻沒有從那兩人身上放開,“剛才她女兒複活的時候沒說嗎?”

阿莉耶諾爾不說話了。

“這麼久以來,辛苦你了。”老者慈祥地笑道,就著左手舉杯。

“我當然該敬您一杯。”顧晚秋也舉杯,看著對方說道,“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森湖市,也沒有今天的我,祝您生日快樂。”

二人相對,舉杯,飲酒,再放下杯子時,老者的視線卻是凝聚在那杯上,她還在笑著,神色卻是隨著酒杯一同落了下去。

“啪——”

琉璃杯碎在了地上,顧晚秋退後一步,圍觀眾人發出驚叫聲。

老者依舊彎起的嘴角溢位了鮮血,隨後是鼻孔,耳孔,最後是那垂落在地的視線,最後當她的七竅皆被血沁透後,她終於向後緩緩倒去,也終於擡起頭,看向顧晚秋。

她還在笑著,張開嘴,還在呼氣,卻隻有血湧出。

壽星好像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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