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汕怪談 036
神秘病患
“我們在海灘上殺了一個女孩,擺成跪拜的姿勢,就是為了引他來查。他是市局的刑偵骨乾,這種案子肯定會分到他手上。”
“然後呢?”
“等他開始調查後,我們算好了時間。那天下午,警局辦公室裡的電話如期響起。甄偉忠拿起聽筒,電話那頭並非他預想中的任何線人或同事,而是一段我們經過處理的合成音。那聲音說,‘甄警官,我知道是誰殺了那個女孩。我也知道,你有一個兒子,叫甄程。’”
聽到自己的名字,甄程的拳頭瞬間攥緊,指節發白。
“那聲音繼續說:‘今晚日落前,獨自一人,開你的車,到發現屍體的那片海灘北邊的懸崖頂上。不要帶任何人,不要帶任何通訊裝置。你來了,我告訴你一切。如果你耍花樣……下一具跪在海邊的屍體,就會是你兒子的。’然後電話就掛了。”
“他彆無選擇,”村民顫抖著說,“他一定抓起車鑰匙就衝了出去。警車在去海邊的路上開得飛快。當他抵達懸崖頂時,夕陽正將海麵染成一片血紅。我們的人早就埋伏好了。”
“他一下車,腳下的草叢裡就彈出一張巨大的漁網,把他罩住了。網很重,上麵都是鉛墜。我們四個人衝出去,他還在拚命反抗,像頭牛一樣,用膝蓋撞倒了一個兄弟。但我們有電擊棍,還有浸了乙醚的毛巾……他再厲害也頂不住。在他昏過去之前,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人用石頭卡住他那輛警車的油門,然後合力把車對準懸崖邊推了下去……”
“車子掉進海裡,製造了意外墜海的假象。然後,我們把他綁起來,蒙上眼睛,塞進一輛裝魚的貨車車廂裡,一路拉回了……拉回了古浪村的溶洞裡。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那個海邊的籠子裡,等待漲潮把他吞噬……”
審訊室裡安靜得落針可聞。甄程無聲地走出了房間,坐在走廊上,再也無法抑製得失聲痛哭。
幾天後,台風已過去,針對主犯的審訊工作進入尾聲。
警方開始為古浪村地道裡發現的白骨進行逐一的DNA檢測,最終確定,那具身穿警服的遺骸的確屬於甄程的父親甄偉忠。
市公安局立刻決定,以高規格重新為他舉行葬禮。
天雖然天色陰沉,路上還是濕漉漉的,但數千警察依然按預先的安排出席甄偉忠的公祭。
靈柩從沙汕抵達東州機場後,在數百輛警察摩托車開道下,由靈車載著駛向公墓下葬。警員們站滿了沿途的數個街區,他們摘下帽子,默默迎接這位英雄魂歸故裡。
肖征武也受邀參加了葬禮。為甄偉忠落葬後,他和甄程在墓園旁碰頭。甄程顯得有些憔悴。
“請節哀。”
“我沒事。”
案件塵埃落定後,他們還是首次聚首,他們都很好奇對方之前的經曆。甄程首先告訴了肖征武自己在海上的曆險,後者也講述了自己在村裡的奇遇。
“那麼,你真的看到怪物了嗎?”肖征武難以置信地問。
“我也不確定。”甄程搖了搖頭。
“你和上級領導彙報了嗎?”
“說了。但你知道,他們決不會允許這些東西寫進正式報告裡的。他們對此給出的解釋是,所謂的‘海怪’,隻是因為我當時精神極端緊張產生的幻覺。所以,局長還想給我放個長假,讓我安心休養身體。”甄程搖了搖頭,“但我拒絕了。這樣自欺欺人的說法無法說服我自己。”
“其實,我也經曆了一些怪事。”肖征武抬頭長歎道,“那些夢境、那本醫生的日記,雖然都很荒誕,但是卻感覺相當真實。在你們到來之前,我甚至感覺海水裡真的有東西在遠遠地窺視我。”
兩個人都沉默了。他們都覺得,這樣古怪的話題還是就讓它止於這裡比較好。
葬禮過後,甄程很快又投入了案子的收尾工作。他本應繼續調查下去,查明所有在古浪村枉死的人的身份。但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上級通知,警方的調查將被軍方接手,今後古浪村也由軍隊控製。
甄程還得知,就連肖征武想借之前拍攝的素材,做一期古浪村不法團體的專題報道也被叫停。
兩人都對這一突如其來的安排感到莫名其妙和憤憤不平。不過,他們始終堅信,軍方現在才接手,應該不會獲得比他們倆作為親曆者所掌握的更多的情況。
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拯救了被拐騙的葛心恬,讓東州市的葛運旺一家人團聚。這纔是經曆了恐怖的一切後,最能給他們以慰藉的事。
年底,肖征武和甄程相約買了些玩具和零食,一起去東州市的市立醫院探望葛心恬。按照女孩家人的說法,葛心恬從古浪村回來後就變了個人,不太愛說話。醫生認為,女孩受到的刺激過大,需要住院一段時間,對她進行心理疏導。
然而,肖征武和甄程來到醫院後,卻被院方拒絕探視。這讓肖征武非常惱火,畢竟,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救下了女孩,見一下是理所應當。
甄程見肖征武神色不滿,便決定幫助他圓這個夢。
“我知道住院區在哪裡,隻要一間間找就行了。這還不簡單?”甄程露出了久違的、像小男孩般調皮的笑容。
他帶著肖征武進入病區,在走到四樓時卻發現有軍人站崗把手。兩人納悶,是不是有重要人物在這裡養病,於是好奇地躲在樓梯後觀察情況。
趁著兩班士兵交接班時出現的短暫空當,甄程眼疾手快,一把拉著肖征武,像兩道影子般溜進了走廊。這裡燈光幽暗,氣氛森嚴,與醫院其它地方燈火通明的景象截然不同。他們小心翼翼地貼著冰冷的牆壁前行,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在走廊儘頭,有一間上了鎖的病房。旁邊,則有一間辦公室的門沒有鎖,虛掩著,應該是值班的醫生認為有士兵站崗,掉以輕心了。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閃身進入,並輕輕帶上了門。
這不是醫生的辦公室,居然更像一個臨時設立的軍方指揮室,裡麵隻有幾張簡單的桌椅,但桌上散落的檔案和地圖都印著軍事管製的戳記。
其中一張桌子上,一份沒有來得及收進檔案櫃的藍色資料夾吸引了他們的注意。資料夾上用紅色印章標注著“絕密”字樣。甄程猶豫了一下,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他翻開了資料夾。
裡麵並非一份簡單的病曆,而是一係列專案日誌。
專案代號:信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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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級:最高絕密
日誌條目01:專案啟動與初期評估
患者G-734已收容。初步診斷為嚴重應激障礙及罕見麵板病。患者表現出畏光、失語、麵板嚴重角質化等症狀。李博士堅持認為是心理創傷導致的生理反應,建議進行心理乾預。我駁回了該建議。按照推測,這是一種不可逆的遺傳性返祖,我們的目標不是治療,而是觀察和利用。
日誌條目02:異變加速與研究員衝突
G-734的異變速度超出預期。全身麵板已硬化為鱗狀結構,每日需浸泡在高濃度鹽水中超過22小時。李博士再次提出人道乾預,他認為患者承受著巨大痛苦,並試圖注射鎮靜劑。我已將其調離專案組。專案指令第7條明確規定:禁止任何可能延緩或中止異變程序的醫療行為。G-734的痛苦是必要的資料來源。
日誌條目03:定向逃逸事件
淩晨02:40發生安保突破。G-734撞碎了三層強化觀察窗,目標明確地衝向東側通風係統——那是通往海岸線的最短路徑。製服過程中,其展現出遠超人類的力量。生命體征顯示,其朝向海洋時趨於平穩,反之則極度亢奮且有強烈攻擊性。
日誌條目04:關於“自殘”行為的再定義
觀察到新的週期性行為:G-734會瘋狂撕扯自己新生的鱗片,導致大麵積軟組織損傷。我們起初定義為自殘。但水下聲呐捕捉到了關鍵資訊:在撕扯過程中,患者喉部特化的組織會發出8-15赫茲的極低頻聲波,其訊號強度與痛苦程度成正比。它不是在自殘,它是在呼叫。它在用痛苦作為訊號放大器,向深海的同類傳送資訊。
日誌條目05:突破性發現
G-734的呼叫奏效了。過去72小時,我們部署在東南沿海入海口外的深海探測器陣列,接收到了明確的回應訊號。通過對G-734訊號的交叉定位,我們成功鎖定了一個位於海床下方約7000米處的巨大非自然結構體。初步掃描顯示,那是一片規模宏大的水下遺跡。專案進入新階段。
最終處置原則與戰略定位(待批示)
患者G-734的個體身份已無意義,現正式定義為戰略工具G-734。其唯一價值在於通過維持其生命體征(尤其是在承受痛苦時),持續發出生物訊號,對深海遺跡內的目標進行引誘與精確定位。指令:不惜一切代價維持G-734的生命體征,保障其喉部共鳴組織的完整性。其所承受的一切生理及心理壓力,均被視為增強訊號有效性的必要條件。
肖征武與甄程麵麵相覷,兩個人都能從對方的眼睛當中看到極度的不可思議。
這日誌什麼意思?
還有,海底藏著什麼秘密?什麼遺跡?
這時,肖征武又拿起資料夾中的X光片,對著窗外光線檢視。
他指著X光片上的脊椎部分,對甄程說:“你看這X光片的照片上,這個病患的尾椎骨有非常明確的增長和延長的跡象。你再看這裡,它的下頜骨也有向前突出拉長的趨勢。我從來沒有看到哪個人類有這樣的骨骼形態。什麼疾病會導致這樣的變化?”
“你的意思是……這不是人類?”甄程問。
“不是人類?那能夠是什麼呢?”肖征武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不過,我想起之前在古浪村,曾經看到過一本百年前來到村裡行醫,最後遭村民毒害的醫生留下的日記。他本著醫者仁心來到這個閉塞的村莊,卻不幸捲入了當地的紛爭。日記當中描述了一種當地的遺傳疾病,那種描述和我們現在看到的病曆和X光片上的特征差不多。難道這個疾病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嗎?”
甄程搖了搖頭。兩個人都覺得他們經曆的事情太過於荒誕。然而這些東西就真實地展現在他們眼前,就在這間醫院的這個辦公室裡。誰會閒到來製造這樣一場惡作劇呢?
兩人小心翼翼,踮著腳尖離開辦公室。他們在走廊裡四處看了一下,輪崗的士兵還沒有來。在這條通道的儘頭,那間被鎖上的特殊監護病房就在離他們六七米不遠的地方,門上閃爍著紅外感測器那令人不安的刺眼燈光。
還有時間。
他們對視一眼,默契達成,走到病房門前,通過門上的圓形窺視窗向內看,希望能夠確認一下這個可怕的病患是不是就關在這間屋子裡。
兩人將臉擠在一起,靠近玻璃觀察。
這間屋子顯然是一間彙集了眾多最前沿醫療科技的高階病房。這裡有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生命監測儀器,插滿了各式各樣的電線,地上像是糾纏著一堆一堆會讓人深陷其中的植物藤蔓。十幾台顯示屏上跳動的各種數字和線條,令人眼花繚亂。
而住在房間的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一直頂到病房屋頂的魚缸的立方體玻璃器皿。裡麵灌滿了水,而在這水中,懸浮著一個生物,背對著甄程和肖征武。
它彷彿是人,可是卻又不完全是人,因為人不會有這樣的外表和形態。隻見它的麵板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綠色,上麵疙疙瘩瘩彷彿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鎧甲一般的鱗片。它的後背,應該是脊椎部分的骨頭高高隆起,就好像長出了一種爬行動物才會有的特質。它的脖子兩旁各有三四道是用刀割開的血口。兩人定睛看時,卻發現這些並不是什麼割傷,而是像魚的腮一樣,會在水中有規律地開合。
就在兩人吃驚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那生物忽然轉身,麵向窺視窗。
那張臉……根本不是人類的麵孔,而是一張長出了長嘴獠牙,還有綠色眼睛,豎直瞳孔的……類似鱷魚的麵孔,
可就算它的麵孔已經扭曲得難以分辨,兩人還是立刻認清楚了這個他們這一年來苦心尋找的人。
兩人呆呆地立在原地,感覺嗓子像是被異物填滿了,想叫也叫不出聲,心臟則是劇烈跳動。
好半天,他們才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低聲說出一個名字。
“葛心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