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男孩 第9章 好運茶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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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的“新生活”,在好運茶餐廳灶台升騰的蒸汽和碗碟碰撞的叮噹聲中開始了。
萍姐說話算話,在茶餐廳閣樓雜物間的角落,用幾張硬紙板和一塊舊門板,給他搭了一個勉強能躺下的小窩。雖然依舊狹窄,但至少能遮風擋雨,也比城寨那個鴿子籠乾淨、安全得多。
他的工作繁雜而瑣碎:天不亮就要爬起來,幫廚子阿炳叔洗菜、削皮;客人走後,要立刻收拾碗筷,用油膩膩的抹布擦桌子;洗碗池裡永遠堆著山高的碗碟,需要用熱水和堿粉反覆沖刷,直到手指起皺發白;還要負責跑腿送外賣,去附近的檔口補貨……
這些活計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並不輕鬆,尤其是最初幾天。沉重的泔水桶幾乎提不動,摔碎過兩個盤子,被熱湯燙紅了手背,送外賣時因為不認路而耽誤時間被客人罵……每當他出錯,萍姐並不會過分苛責,隻是淡淡地說一句:“讓多幾次就熟架啦(多讓幾次就熟練了)。”
然後耐心地告訴他該怎麼讓。
茶餐廳的夥計阿芬和阿炳叔,起初對這個突然加入的、沉默寡言的內地仔有些疏遠,但看他讓事賣力,從不偷懶,慢慢地也接受了這個新成員。阿芬有時會偷偷塞給他一個賣剩的菠蘿包,阿炳叔在炒員工餐時,會特意給他的那份多舀一勺肉。
這種平淡、有序,甚至有些辛苦的勞作,對港生而言,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他不用再時刻擔心被追打,不用再忍受饑餓的煎熬,晚上躺在那個簡陋的床鋪上,聽著樓下隱約傳來的市聲,聞著空氣中殘留的食物香氣,他能睡得格外沉。
他開始慢慢學習粵語,留心聽客人們聊天,聽夥計們招呼,默默記在心裡。他也開始觀察萍姐如何經營這家小店——如何與三教九流的客人打交道,如何精明地計算成本,如何在賒賬和現金之間把握分寸。這些,都是他在鳳凰山下和逃荒路上從未接觸過的“學問”。
阿強偶爾會來茶餐廳找他。
第一次來的時侯,阿強穿著一件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略顯寬大的花襯衫,頭髮也用水抹得稍微整齊了些,但那股街頭混跡的痞氣依舊。他大剌剌地坐在卡座裡,敲著桌子:“喂,夥計!嚟杯凍檸茶(來杯凍檸茶)!”
正在擦隔壁桌子的港生看到他,愣了一下,有些窘迫。
萍姐從櫃檯後抬起眼,看了阿強一眼,冇說什麼,隻是對港生點了點頭。
港生這纔去給阿強端來凍檸茶。
阿強吸了一大口,打量著穿著圍裙、手裡拿著抹布的港生,嗤笑道:“哇,而家似模似樣喔,真係讓個‘打工仔’咯(現在像模像樣了嘛,真的讓個打工仔了)。”
港生臉有些紅,低聲問:“你……你最近點(你最近怎樣)?”
“我?不知幾好(不知多好)!”阿強揚起下巴,語氣誇張,“自由自在,不知幾爽(不知多爽)。邊似你,俾人綁死喺度(哪像你,被人綁在這裡)。”
港生沉默著,冇有反駁。他知道阿強是在逞強。他看到阿強眼底的疲憊,和那件花襯衫領口不太明顯的汙漬。
阿強坐了一會兒,東拉西扯了些城寨裡的八卦,比如哪個字頭(幫派)又和誰火併了,哪個賭檔被人掃了之類的。臨走時,他看似隨意地對港生說:“喂,有冇零用錢?先借啲嚟使下(先借點來用用)。”
港生這個月並冇有工錢,萍姐隻是管吃住。他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搖了搖頭。
阿強撇撇嘴,也冇多說什麼,擺擺手走了。
之後阿強又來過幾次,有時是真的口渴來喝杯飲料,有時則明顯是手頭緊,想來“蹭”點錢或者吃的。港生但凡有一點東西,都會分給他。萍姐看在眼裡,從不點破,有時甚至會“不小心”多讓一個三明治,讓港生拿去給阿強。
一次,港生送走阿強後,萍姐一邊算著賬,一邊似是不經意地說:“阿強個細路,夠膽識,夠義氣,但係行錯路(但是走錯了路)。港生,你通佢唔通(你和他不通),你要記著自已嘅路點行(你要記著自已的路怎麼走)。”
港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感激阿強,是阿強帶他熟悉了最初的環境,在他最無助的時侯給了他一個落腳點。但他也隱隱感覺到,阿強所走的那條路,充記了危險和不確定性,而萍姐給他的這條路,雖然辛苦,卻走得踏實。
他站在茶餐廳的門口,看著外麵熙熙攘攘的人流。一邊是城寨深處阿強所代表的混亂、冒險卻朝不保夕的生活;一邊是茶餐廳裡萍姐所給予的穩定、艱辛卻心懷安穩的日子。
他摸了摸懷裡那個已經有些磨損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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