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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入甕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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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疏導之期結束那晚,元不渡久違地陷入了深沉無夢的睡眠。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感覺體內那股滯澀錐心的寒意消散大半,雖然內力依舊空虛,經脈卻通暢了許多,連窗外陋巷的嘈雜聲都顯得清晰起來。

他微微一動,便察覺到異樣。雲何棲竟和衣睡在榻邊的地上,隻墊了層薄薄的草蓆,一條胳膊還無意識地搭在榻沿,彷彿隨時準備起身。他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嘴角卻微微上揚,像是在做什麼美夢。

元不渡靜靜看了他片刻,沒有驚動他,自行嘗試運轉內力。氣流雖弱,卻溫順地沿著經脈遊走,不再有刺骨的疼痛。他知道,最危險的關頭已經過去。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動靜,雲何棲睫毛顫了顫,立刻醒了過來,眼神在瞬間的迷茫後迅速聚焦在他身上:“醒了?感覺怎麼樣?”他一邊問,一邊自然地伸手去探元不渡的腕脈。

“無礙了。”元不渡任他動作。

雲何棲仔細感應了片刻,終於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燦爛笑容:“總算把這閻王爺的債暫時還上了!”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睡得僵硬的筋骨,“老瘸子的藥和我的內力,總算沒白費。”

這時,老瘸子也端著早飯進來,看到元不渡的氣色,點了點頭:“底子好,命算是撿回來了。再靜養一段時日,功力當可恢複七八成。不過,心境鬱結非藥石能醫,還需自行開解。”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元不渡一眼。

元不渡微微頷首,算是謝過。

三人簡單用了些清粥小菜,雲何棲便道:“此地不宜久留。莫老先生那邊傳來訊息,南下路線已經安排妥當,我們今晚就動身。”

是夜,一輛裝載著普通布匹的貨車,在朦朧的夜色中駛出了混亂的外城棚戶區。元不渡和雲何棲藏身於貨箱的夾層之中,伴隨著車軲轆單調的聲響,離開了這座承載了太多血腥與陰謀的帝都。

一路南下,關卡盤查果然嚴密。但莫懷遠安排得極為周到,路線迂迴,接應之人身份乾淨,加上雲何棲隨機應變的機敏和偶爾“順手牽羊”弄來的偽造路引,他們竟有驚無險地穿過了數道封鎖線。

越往南,空氣越發濕潤,景色也從北方的蒼涼壯闊變為小橋流水。近一個月的顛簸後,馬車終於駛入了江南地界,停在了太湖畔一座不起眼的莊園外。

莊園白牆黛瓦,掩映在修竹之中,門上匾額寫著“聽竹小築”四字,看似是某個富商休憩的彆院。早已接到訊息的莫懷遠已在門口等候,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身著錦袍、麵容儒雅精明的年輕男子,正是之前與莫懷遠一同暗中運作、利用家族商貿網路為他們提供助力的李慕雲。

“少主!”莫懷遠見到元不渡安然下車,激動地迎了上來,眼圈微紅。

李慕雲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語氣恭敬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元公子,雲兄,一路辛苦了。在下李慕雲,家父李承謙,曾受葉老莊主大恩。”

元不渡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一瞬,微微頷首:“有勞。”他記得這個名字,是當初那個因明月珮而死的舊部之子。

雲何棲則笑嘻嘻地拍了拍李慕雲的肩膀:“小李子,這次多虧了你家那些神出鬼沒的商隊通路!”

眾人進入莊園,內部亭台樓閣,曲徑通幽,佈置得雅緻而舒適,仆從雖不多,卻個個眼神精乾,行動無聲。

安頓下來後,莫懷遠和李慕雲詳細彙報了目前的情況。

“根據少主之前的要求,我們初步篩選出了一些當年可能參與或知曉內情的人員名單,但核心的幾人,口風極緊,或者已經不在人世。”莫懷遠遞上一份名單,“不過,我們查到一條線索,當年負責具體調動城外駐軍、配合趙無忌封鎖藏劍山莊外圍的,是當時的兵部侍郎,如今的漕運總督,高文淵。此人極得皇帝信任,是皇帝在江南的錢袋子和眼線之一。”

“高文淵……”元不渡看著這個名字,眼神冰冷。

“此人貪財好色,但行事謹慎,身邊護衛森嚴,且與江南武林一些門派關係曖昧,動他不易。”李慕雲補充道。

雲何棲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拋接著一個橘子:“不容易?那纔有意思。皇帝老兒遠在京城,咱們就先剁了他伸在江南的爪子,順便看看能不能撬開他的嘴,掏出點有用的東西。”

他的目光轉向元不渡,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怎麼樣?元大俠,活動活動筋骨?”

元不渡放下名單,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他看向窗外煙雨朦朧的太湖,聲音平靜無波:“可以。”

要動高文淵,不能硬來。

此人身為漕運總督,掌管南方漕糧賦稅運輸,位高權重,自身府邸戒備森嚴,且極少單獨外出。

機會很快到來。七日後,高文淵將在他的太湖畫舫上舉辦一場私宴,邀請江南幾位有名的鹽商、絲商,以及本地幾位武林名宿,名義上是賞荷品茗,實則多半是為了利益勾連。

“畫舫之上,守衛必然外鬆內緊。”莫懷遠分析道,“而且是在湖心,一旦有事,進退不便。”

雲何棲卻眼睛一亮:“湖上好!水能載舟,亦能……嘿嘿。”他湊到元不渡身邊,“咱們給他來個水中撈月,趁亂下手。”

元不渡沉吟片刻:“目標為何?”

“第一,確認他是否知曉當年內情,能掏出多少是多少。第二,他那裡必然有與京城往來的一些隱秘賬冊或信件,找到它,或許能成為指向皇帝的又一鐵證。第三,”雲何棲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給他個終身難忘的教訓,順便……撈點‘辛苦費’。”

元不渡看了他一眼,沒對他的第三點發表意見,隻是道:“計劃。”

三日後,夜色籠罩太湖。一艘極其華麗的三層畫舫燈火通明,絲竹管絃之聲悠揚,在靜謐的湖麵上傳得很遠。舫上觥籌交錯,高文淵挺著便便大腹,滿麵紅光地接受著眾人的奉承,幾名嬌媚的歌姬在席間翩躚起舞。

無人注意到,兩道如同水鬼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畫舫背光的陰影處潛入了水中。

元不渡和雲何棲身著緊身水靠,口中銜著蘆管,如同遊魚般貼近了畫舫底部。雲何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彷彿海膽般的鐵器,上麵布滿了細小的孔洞。他將其吸附在畫舫船底某個不起眼的接縫處,然後對元不渡比了個手勢。

兩人迅速潛離。遊出數十丈後,雲何棲從水靠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竹哨,放入口中,吹出一種人耳幾乎無法捕捉的、特定頻率的尖銳聲響。

畫舫底部,那鐵器內部的機括被音波激發,瞬間釋放出大量無色無味的氣體,順著船板的縫隙迅速彌漫向上層的艙室。

畫舫之上,正摟著歌姬調笑的高文淵,忽然覺得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周圍的喧鬨聲變得模糊不清。他晃了晃腦袋,想說什麼,卻一頭栽倒在地。幾乎是同時,船艙內的其他人,從賓客到護衛、仆從、歌姬,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地軟倒下去,陷入昏迷。

“得手!”雲何棲從水中冒頭,抹了把臉上的水,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我特製的‘醉夢散’,夠他們睡到天亮了!”

兩人再次潛入水中,迅速遊回畫舫,從後方懸掛小舟的地方攀爬而上。甲板上橫七豎八躺滿了昏迷的人,燈火依舊通明,絲竹聲卻已停止,場麵詭異非常。

元不渡目標明確,直接走向主艙高文淵所在。雲何棲則笑嘻嘻地開始搜刮那些富商身上值錢的配飾和桌上的金銀酒器,動作熟練無比,嘴裡還唸叨著:“不能白來一趟,這些就當是給咱們的讚助了。”

元不渡走到昏迷的高文淵身邊,蹲下身,指尖在他脖頸處輕輕一按。高文淵身體抽搐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當看到元不渡那雙冰冷的、在燈光下泛著鴉青色的眼眸時,瞬間嚇得魂飛魄散,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渾身癱軟,發不出任何聲音。

“高文淵,”元不渡的聲音如同寒冰,“二十年前,藏劍山莊。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高文淵瞳孔驟縮,拚命搖頭,眼中充滿了恐懼。

元不渡不再廢話,指尖凝聚一絲微不可查的內力,點在他胸腹間的某處xue位上。高文淵身體猛地弓起,眼球凸出,額頭上青筋暴起,彷彿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卻連一絲呻吟都發不出。

“我說……我說……”在元不渡撤去內力的瞬間,高文淵如同爛泥般癱軟下去,涕淚橫流,斷斷續續地交代起來,“是……是陛下的密旨……趙無忌動的手……我……我當時隻是兵部侍郎,負責……負責調動城西大營,封鎖山莊外圍,防止……防止有人接應……”

“還有誰參與?”

“……還有……當時的刑部侍郎……如今的宰相劉文正……他負責……負責事後構陷葉莊主通敵的‘證據’……還……還有大內侍衛副統領王振……他帶人……帶人清剿了山莊內試圖突圍的幾位高手……”

一個個名字從高文淵口中吐出,與莫懷遠之前調查的名單相互印證,並且更加具體。元不渡麵無表情地聽著,隻有緊握的指節微微泛白,顯示出他內心的波瀾。

“證據呢?密旨,或者往來信件。”

“密旨……事後就收回銷毀了……但……但我留了個心眼……抄錄了一份……還有……還有一些與趙無忌、劉文正關於此事的密信……都……都藏在書房密室……太湖石……‘青猿拜月’的底座是機關……”

得到了想要的資訊,元不渡不再看他一眼,起身。雲何棲也已經搜刮完畢,拎著個沉甸甸的包袱,對他點了點頭。

兩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畫舫的陰影中,潛入湖水,向著岸邊遊去。

身後,那艘依舊燈火通明卻死寂一片的畫舫,在太湖的夜霧中靜靜漂浮,彷彿一座華麗的墳墓。

回到聽竹小築,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雲何棲將那個裝滿金銀珠寶的包袱隨手丟給迎上來的李慕雲:“拿去當經費。”然後興奮地對元不渡說:“這下收獲大了!名單更詳細了,還有了高文淵這個活口和密室證據!夠那皇帝老兒喝一壺的了!”

元不渡站在窗前,看著晨曦中逐漸清晰的湖光山色,沒有說話。複仇的路徑越來越清晰,敵人的輪廓也越來越具體。昨夜水中,雲何棲靈活穿梭的身影,製作迷藥時專注的側臉,搜刮財物時那理直氣壯的無賴模樣,不受控製地在他腦中閃過。

他轉過身,看向正喋喋不休說著下一步計劃的雲何棲,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雲何棲。”

“嗯?”雲何棲停下,疑惑地看他。

元不渡走到他麵前,擡起手,指尖輕輕拂去他發梢殘留的一滴湖水,動作自然得彷彿做過千百遍。

“去休息。”他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累了。”

元不渡走到他麵前,擡手拂去他發梢將落未落的一滴湖水,動作流暢自然,彷彿隻是撣去一件器物上的微塵。

“去休息。”元不渡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篤定。

雲何棲微微一怔,元不渡主動的觸碰和他話語中罕見的、近乎命令式的關切,像一顆石子投入他看似平靜的心湖。那微涼的指尖彷彿帶著奇異的電流,讓他頸後的麵板泛起一陣難以察覺的栗意。

他暖褐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訝異,隨即又被更深的笑意取代,那笑意裡摻著點玩味,和一絲被這意外關懷取悅了的亮光。

“元大俠這是在,心疼我?”他嗓音壓得低,帶著一絲熬夜後的沙啞,像羽毛搔刮在心尖上。他目光灼灼,毫不避諱地鎖住元不渡那雙深不見底的鴉青眼眸,試圖從那片冰封的湖麵下,探尋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漣漪。

元不渡沒有動,任由他靠近,隻是平靜地回視,彷彿在審視一個有趣的、但尚在掌控之中的現象。

雲何棲見他這般反應,唇角的弧度又上揚了幾分,帶著他特有的、混合了無賴與精明的囂張:“這點消耗,還不至於讓小爺趴下。不過……”他話鋒一轉,眼神裡閃爍著狡黠的光,“既然元大俠開了金口,這個麵子,我得給。”

他不再緊逼,利落地後退一步,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姿態,衝著元不渡擺了擺手:“行,聽你的,補個覺。養精蓄銳,纔好陪你繼續掀他個天翻地覆。”

說完,他轉身,步伐看似隨意,脊背卻挺得筆直,如同巡視自己領地後心滿意足的頭狼,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掌控感,走向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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