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甕 第 65 章
皇城司指揮使陸危樓的府邸設在京城東隅一條尋常巷弄深處,青磚灰瓦,門庭低調,唯有門口兩尊石狻猊目光如炬,透出幾分森然。
是夜,無月,濃雲蔽空。
兩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滑過陸府高聳的院牆。元不渡玄衣幾乎與黑暗一體,唯有行動間衣袂帶起的微風中,夾雜著一絲凜冽的寒意。雲何棲跟在他身側,步伐輕捷如貓,暖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府內巡邏的守衛步伐整齊,氣息沉穩。兩人藉助假山、迴廊的陰影,如同鬼魅般向內院核心區域潛行。雲何棲對這類高門大戶的佈局似乎有種天生的直覺,總能找到守衛交替的間隙。
陸危樓的書房還亮著燈。窗紙上映出一個端坐的人影。
元不渡與雲何棲對視一眼,默契地分頭行動。雲何棲如同輕煙般繞向書房側後方。而元不渡則如同凝固的陰影,貼在書房正門旁的廊柱後。
不過片刻,書房內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聲響。緊接著,是陸危樓略帶警惕的低喝:“誰?”
就在他出聲的瞬間,元不渡動了。
書房門被一股巧勁震開,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現在房內,反手合上門扉。整個過程悄無聲息。
陸危樓猛地站起,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此刻臉上寫滿了震驚。他放在案下的手剛要動作,一枚細小的鋼鏢已擦著他的指尖釘入桌麵,尾端兀自顫動。
“陸指揮使,最好彆動。”雲何棲笑嘻嘻的聲音從書架後的陰影裡傳來。
陸危樓臉色鐵青,目光死死盯住麵前的元不渡。
“元不渡!”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你好大的膽子!”
元不渡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他,那雙鴉青色的眼眸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這種沉默,比任何威脅都更具壓迫感。
雲何棲踱步上前,拿起陸危樓桌上剛寫了一半的密報,掃了一眼:“喲,正在寫我們的‘功勞’呢?陸大人訊息挺靈通嘛。”
陸危樓胸口起伏:“你們到底想怎樣?”
“不想怎樣,”雲何棲將密報隨手丟回桌上,“就是想跟陸大人聊聊天。比如……陛下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危樓瞳孔微縮:“陛下龍體欠安,自有太醫診治,豈是爾等可以妄加揣測的!”
“是嗎?”元不渡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冰冷,“是身病,還是……心病?”
他向前邁了一步,燭光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陸指揮使掌管皇城司,監察百官,想必對二十年前藏劍山莊的舊案,知之甚詳。”
陸危樓呼吸一窒。
元不渡繼續道,語氣平淡:“趙無忌死了,王振死了,劉文正的爪子也被剁了。下一個,會是誰?”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壓在陸危樓的心頭:“是繼續做那條明知主人已瘋、卻還要陪葬的忠犬,還是……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雲何棲適時補充,語氣帶著蠱惑:“陸大人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有些船,沉的時候,是會拉著船上所有人一起下去的。”
陸危樓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效忠的是皇權,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可如果那個人本身已經搖搖欲墜?繼續對抗眼前這兩個如同索命修羅般的存在,值得嗎?
書房內陷入死寂。陸危樓的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最終,一絲掙紮和頹然從他眼底閃過。
他緩緩坐回椅子上,聲音乾澀地開口:
“陛下……自趙無忌死後,便夜不能寐,時常驚悸……近來更是……時常對著空處喃喃自語,有時會突然暴怒……太醫說是……憂思過甚,肝鬱化火……”
他沒有直接承認,但這番描述,已然印證了元不渡和雲何棲的猜測。皇帝,心虛了,恐懼了。
雲何棲與元不渡交換了一個眼神。雲何棲笑道:“看來陛下這‘病’,確實不輕。陸大人,辛苦了。”
元不渡不再多言,轉身向門口走去。
陸危樓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問道:“你們……真的要……”
元不渡腳步未停,隻有冰冷的話語傳來:
“血債,必須血償。”
門被輕輕合上。書房內隻剩下陸危樓一人,麵色變幻不定。他知道,京城的天,真的要變了。
離開陸府,夜色更深。
“皇帝果然慌了。”雲何棲低聲道,“連陸危樓都動搖了。”
元不渡望著皇宮方向那一片沉沉的黑暗。
“還不夠。”
他需要更確鑿的證據,更需要一個契機。
“劉文正那邊,應該也快有動作了。”雲何棲分析道,“皇帝‘病’了,他這個宰相,要麼趁機攬權,要麼就得想辦法撇清自己。”
兩人回到醉仙居地下室,朱老闆早已等候多時。
“剛得到的訊息,”朱老闆壓低聲音,“劉相爺明日要進宮探病!”
元不渡和雲何棲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亮光。
“具體時辰?”
“巳時初刻,從西華門入宮。”
西華門,並非大臣常走的宮門,相對僻靜。劉文正選擇從此門入宮,顯然是不想引人注目。
“準備好。”元不渡對雲何棲道。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這一次,他們要再臨這天下間守衛最森嚴的地方。
次日,天色陰沉。
巳時初刻,一頂不起眼的青呢小轎準時出現在西華門外。轎簾掀開,身著常服的劉文正走了下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陰鬱。
守衛驗過腰牌,恭敬放行。
就在轎子被擡入宮門,門軸轉動即將關閉的刹那,兩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影子,如同附骨之疽般,貼著轎底和陰影,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宮門!
宮牆之內,朱牆黃瓦,殿宇巍峨,肅穆而壓抑。
元不渡和雲何棲藉助宮殿的陰影、巡邏侍衛的視覺盲區,以及雲何棲那神乎其技的潛行術,向著養心殿的方向潛去。
越靠近養心殿,守衛越發密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兩人伏在一座宮殿的飛簷陰影下,望著不遠處燈火通明、守衛森嚴的養心殿。
雲何棲皺了皺眉:“守衛太嚴了,硬闖不可能。”
元不渡目光沉靜:“等。”
他們在等一個混亂。
一個時辰後,殿門開啟,劉文正走了出來,臉色比進去時更加難看,甚至帶著一絲倉惶。
他快步走下台階,急於離開。
就在他經過一處拐角時,異變陡生!
旁邊偏殿窗戶猛然炸開,木屑紛飛中,數道黑影撲出,直取劉文正!這些人身手極高,招式狠辣!
“有刺客!保護相爺!”周圍侍衛頓時大亂!
混亂終於來了!
元不渡與雲何棲眼中精光爆射!
“走!”
兩人如同離弦之箭,從藏身處激射而出,並非衝向刺客,而是趁著所有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間,直撲那扇洞開的養心殿大門!
殿外侍衛反應過來想要阻攔,卻被元不渡隨手揮出的掌風逼退,雲何棲更是如同遊魚般穿梭,手中小刀劃過詭異弧線,瞬間放倒兩人。
養心殿內,藥味撲鼻。幾個太監宮女嚇得瑟瑟發抖。
龍榻之上,明黃色的帳幔低垂。
元不渡一步踏入殿中,目光瞬間鎖定了那龍榻。
這一次,不再是隔空對峙,不再是言語交鋒。二十年的仇恨與等待,終於到了徹底清算的時刻。
他緩緩擡起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劍未出鞘,殺意已盈滿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