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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入甕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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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歸林居,庭院裡的竹葉沾了夜露,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掌櫃的早已歇下,隻有簷下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雲何棲一路都緊緊握著元不渡的手,直到踏入客房,才彷彿如夢初醒般鬆開。指尖殘留的觸感讓他耳根發熱,他有些慌亂地走到桌邊,拿起水壺倒水,掩飾著不自然的神色。

“咳,那個……桂花糕,還吃嗎?”

元不渡將油紙包放在桌上,沒有回答,而是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搖曳的竹影。他的側臉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清寂,彷彿剛才那個主動牽手的舉動隻是雲何棲的錯覺。

雲何棲看著他疏離的背影,心頭那點剛剛升騰起的溫熱漸漸冷卻。他放下水杯,走過去,站在元不渡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

“元不渡。”他聲音低沉。

元不渡沒有回頭。

雲何棲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在劍閣那晚……”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為什麼,親我?”

他終於問出了這個盤旋在心頭數日的問題。那個輕如羽毛的觸碰,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這些天一直在在他心底漾開一圈圈漣漪,無法平息。

元不渡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依舊望著窗外,過了許久,久到雲何棲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融在夜風裡,有些飄忽:

“不知道。”

又是這三個字。和當初回答為什麼回頭拉他時一樣。

雲何棲心頭莫名一澀,一股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失落的情緒湧了上來。他扯了扯嘴角,想用慣常的嬉笑將這點情緒掩蓋過去。

“不知道就算了……”他轉身,想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或許,”元不渡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動作,“隻是不想再一個人冷。”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竹葉的沙沙聲掩蓋。但雲何棲聽清了。他猛地轉身,看向元不渡。

元不渡終於回過頭來。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那雙鴉青色的眼眸裡,不再是全然的冰冷或空茫,而是映著細碎的月光,和一點點……類似於迷茫的東西。他看著雲何棲,像是也在困惑自己方纔的舉動和話語。

雲何棲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他看著元不渡眼中那罕見的、近乎脆弱的迷茫,所有試探、所有不安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大步上前,伸手,不是去擁抱,而是輕輕捧住了元不渡的臉。動作帶著前所未有的珍重,指尖甚至有些微的顫抖。

“不會了。”雲何棲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鄭重,“以後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冷。”

他的拇指,極其輕柔地拂過元不渡右眼下那顆冰涼的銀色眉釘,然後緩緩下移,撫過他微蹙的眉心,最後停留在那總是緊抿著的、沒什麼血色的薄唇上。

元不渡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鴉青色的眼瞳裡清晰地映出雲何棲此刻無比認真的麵容。

下一刻,雲何棲低下頭,吻了上去。

不同於元不渡在劍閣那個一觸即分的、帶著試探與冰涼的觸碰。這個吻是溫熱的,帶著蜀地燒酒的凜冽餘韻和雲何棲身上特有的、陽光與塵土混雜的氣息。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觸碰,如同蝴蝶棲息在花瓣上,帶著試探的輕柔。但很快,那輕柔便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帶著確認意味的碾轉廝磨。

雲何棲的吻技並不算高超,甚至有些笨拙的急切,但他投入了全部的熱忱與專注。他吮吸著那兩片微涼的唇瓣,舌尖試探地描摹著唇形,試圖撬開那緊閉的牙關,動作間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與固執。

元不渡的身體先是僵硬,隨後在那持續不斷的、溫熱的氣息包圍下,一點點軟化下來。他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衣擺,又緩緩鬆開。最終,他閉上眼,長睫如同蝶翼般輕輕顫動,默許了這份深入的探尋。

唇齒交纏間,是燒酒的辛辣,是桂花糕殘留的甜膩,還有一種更深層次的、屬於彼此的氣息在交融。雲何棲的手臂環上元不渡清瘦的腰身,將人更緊地擁入懷中,彷彿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人肺裡的空氣都幾乎耗儘,雲何棲才喘息著稍稍退開。他的額頭抵著元不渡的額頭,呼吸灼熱而急促,暖褐色的眼眸裡像是燃著兩簇火苗,亮得驚人。

元不渡微微喘息著,蒼白的臉上罕見地染上了一層薄紅,如同上好的白瓷透出的胭脂色。他眼簾低垂,避開了雲何棲過於灼熱的視線,但並未推開依舊環在他腰際的手臂。

“這次,”雲何棲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笑意和一絲得意,“知道為什麼了嗎?”

元不渡擡起眼,鴉青色的眸子裡水光瀲灩,那層冰殼彷彿被這個吻徹底融化。他看了雲何棲片刻,忽然伸手,揪住雲何棲的衣領,將人再次拉近,仰頭,主動複上了那雙還帶著水色的唇。

這是一個短暫卻更具佔有慾的回應。

雲何棲先是一愣,隨即狂喜綻放,更加深入地吻了回去。

窗外,竹影搖曳,月色溫柔。客房內,燈火昏黃,交織的呼吸聲取代了所有的言語。

在錦官城盤桓數日後,雲何棲果然兌現諾言,帶著元不渡前往青城山。

並未去香火鼎盛的前山道觀,而是繞至後山,尋了一處僻靜的山居客棧住下。客棧依山而建,推開窗便是滿目蒼翠,山澗潺潺,雲霧在山腰間繚繞不去。

“這地方清淨,適合你養傷。”雲何棲將行李放好,走到窗邊,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甜的空氣。

元不渡站在他身側,看著窗外如畫的景緻。山間的寧靜,與錦官城的喧囂截然不同,讓他因連日奔波而略顯疲憊的心神漸漸沉靜下來。

午後,山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絲如煙,將群山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水汽中。

雲何棲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把油紙傘,拉著元不渡步入雨霧之中。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發亮,兩旁是茂密的竹林,雨打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自然的低語。

他們沿著濕滑的石階緩緩而行,並未特定的目的地。傘不算大,雲何棲將大半都傾向元不渡那邊,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便被雨水打濕。

元不渡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向他靠近了些,兩人的手臂隔著薄薄的衣料相貼,體溫在微涼的雨空氣中相互傳遞。

行至一處視野開闊的觀景亭,雨勢稍歇。亭子建在懸崖邊,腳下是翻滾的雲海,遠處群山如黛,若隱若現。

雲何棲收起傘,靠在亭柱上,望著眼前的景象,忽然道:“聽說青城山的道士,會煉一種丹,吃了能忘掉前塵舊事。”

元不渡目光落在雲海之上,聲音平靜:“你想忘?”

雲何棲轉過頭看他,雨水打濕了他的額發,幾縷貼在飽滿的額角,讓他看起來比平日少了幾分跳脫,多了幾分沉靜。他笑了笑,笑容裡有些複雜的東西:“有時候覺得,忘了也挺好。偷雞摸狗,捱打受凍,那些破事,想起來也沒什麼意思。”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茫茫雲海,聲音低了下去:“可要是真忘了……那我還是我嗎?”

那些不堪的過往,固然痛苦,卻也塑造瞭如今這個能在任何泥潭裡打滾求生的雲何棲。

元不渡沉默著。他理解這種矛盾。仇恨曾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痛苦而沉重,但若連這仇恨都失去,他又該是誰?

“不必忘。”

良久,元不渡開口。他擡起手,指尖輕輕拂去雲何棲肩頭一顆將落未落的水珠,動作自然得彷彿做過千百遍。

“帶著它們,往前走便是。”

雲何棲渾身一震,猛地轉頭看向元不渡。他沒想到會從元不渡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帶著過往,往前走……這似乎比單純的遺忘或沉溺,更需要勇氣。

他看著元不渡清冷的側臉,那雙鴉青色的眼眸裡映著蒼茫的雲海,深邃而平靜。這個人,背負著比他更沉重、更血腥的過往,卻依然走出來了,走向了他。

一股滾燙的情緒湧上喉頭。雲何棲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元不渡那隻剛剛為他拂去水珠的手。指尖冰涼,他卻覺得無比熨帖。

“好。”他重重點頭,暖褐色的眼眸裡像是被雨水洗過,清澈而堅定,“我們一起往前走。”

雨後的山間空氣格外清新,帶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兩人在亭中站了許久,直到暮色四合,雲海被染上淡淡的金邊,才沿著濕漉漉的石階下山。

回到客棧,雲何棲肩頭的衣衫已濕透。元不渡看了一眼,沒說什麼,隻從行李中找出一件乾淨的裡衣遞給他。

“換上。”

雲何棲接過還帶著元不渡身上淡淡冷香的衣物,咧嘴一笑,毫不避諱地就在房中脫下濕衣。精壯的上身暴露在空氣中,肌肉線條流暢,膚色是健康的蜜色,與元不渡那身冷玉般的白皙形成鮮明對比。隻是那蜜色的肌膚上,也縱橫著幾道不甚起眼的舊疤,記錄著他不為人知的過往。

元不渡的目光在那幾道舊疤上停留一瞬,便平靜地移開,轉身去整理帶來的藥材——那是他每日調理內息所需。

夜裡,山間氣溫驟降。元不渡盤膝坐在榻上運功,周身氣息流轉,臉色比平日更白幾分。雲何棲守在一旁,不敢打擾,隻將炭盆撥得更旺些。

待到元不渡功行圓滿,緩緩睜開眼時,一碗一直用內力溫著的、散發著淡淡藥香的湯藥便遞到了他麵前。

“時辰剛好,趁熱喝。”雲何棲看著他,眼神專注。

元不渡接過藥碗。碗壁溫熱,藥汁漆黑,味道苦澀。但他沒有猶豫,仰頭一飲而儘。

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微微蹙眉。

下一刻,一顆去了核的蜜餞被塞進了他嘴裡。甜膩的滋味瞬間衝淡了藥的苦澀。

元不渡含著蜜餞,擡眼看雲何棲。

雲何棲笑嘻嘻地收回手:“就知道你怕苦。”

那神情,彷彿做了什麼了不得的聰明事。

元不渡看著他得意的樣子,沒有說話,隻是慢慢咀嚼著口中的蜜餞。甜味絲絲縷縷,滲入心底。

窗外,山風過隙,萬籟俱寂。唯有屋內一燈如豆,映照著兩人相伴的身影,在這青城山的雨夜中,溫暖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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