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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雀兒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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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

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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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一場初雪就裹著寒風捲過山林,把原本褐黃的土地染成了白茫茫一片。8歲的蘇慈已經比兩年前高了半個頭,李大叔當年給她做的桃木哨子被摩挲得發亮,邊緣泛著溫潤的光;身上那件藍布衫也短了一截,王嬸用碎布頭接了袖口,針腳雖然歪歪扭扭,卻也擋住了不少寒風。這兩年在山林裡的摸爬滾打,讓她的聽覺和視覺早已不是

5

歲時的模樣

如今的她,不用刻意堵住耳朵,也能聽出

50

米外落葉的種類:鬆針落地是

“沙沙”

的細碎聲,楊樹葉是

“嘩嘩”

的連片響;藉著朦朧的月光,能從雜亂的雪痕裡分辨出野兔、鬆鼠甚至蛇的蹤跡,這些被她視作在山林裡生存的

“秘密武器”,比任何東西都可靠。

每天天不亮,當王嬸家的公雞剛打第一聲鳴,蘇慈就會揣著木哨鑽進山林,開始她雷打不動的

“晨練”。她總找一片鋪滿落葉的空地,閉上眼睛靜靜站著,像棵小樹苗般紮根在地上,聽風吹過不同樹木的聲音:鬆樹的

“沙沙”

聲裡帶著鬆針相互摩擦的細碎感,每一聲都清冽乾燥;楊樹的

“嘩嘩”

聲更渾厚,是寬大連片的葉子在風中翻動,像誰在輕輕搖著粗布床單;最細微的是榛子樹,葉子落得早,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條,風過時會發出

“嗚嗚”

的輕響,像山裡的老人在哼著不成調的小調。她把這些聲音記在心裡,再結合李大叔教的

“方位法”(東邊多鬆樹,西邊多楊樹,南邊多榛子樹),能準確判斷出每種樹的位置,甚至能聽出樹枝上是否有鳥窩:有鳥窩的樹枝,風過時會帶著點

“咚咚”

的悶響,那是鳥窩與樹枝碰撞的聲音,沉悶又溫柔。

午後,雪後的陽光格外亮,把雪地照得像鋪了層銀箔,連細微的痕跡都看得清清楚楚。蘇慈會蹲在雪地裡,膝蓋陷進軟雪,專注地觀察動物留下的腳印:野兔的腳印是小巧的

“梅花形”,雪地裡會留下淺淺的爪尖印,若腳印間距均勻,說明它在慢悠悠地覓食;若間距突然變大,邊緣還有雪粒飛濺的痕跡,就是遇到了危險在拚命逃跑。鬆鼠的腳印更小,像兩個並排的小圓點,旁邊常跟著散落的堅果殼,殼上還沾著點雪,那是它們在忙著儲存冬糧。最讓她警惕的是野豬的腳印

——

兩個深深的蹄印,邊緣有翻卷的雪塊,蹄尖的痕跡鋒利得像小刀子,每次看到這樣的腳印,她都會立刻繞開,往地勢高的地方走,嘴裡還會唸叨李大叔的話:“野豬認低不認高,爬陡坡它追不上。”

為了讓感官更敏銳,蘇慈還自己琢磨出了

“進階訓練法”:她會在山洞裡放幾顆不同的堅果

——

栗子、核桃、榛子各三顆,矇住眼睛,通過搖晃堅果的聲音分辨種類:栗子的聲音

“沉”,搖起來是

“咚咚”

的悶響;核桃的聲音

“脆”,碰撞時是

“哢哢”

的清亮聲;榛子則帶著點

“空”

響,像小石子在罐子裡滾動。她還會在雪地裡插幾根不同的樹枝,每天中午來觀察樹枝上積雪的融化速度:向陽的樹枝,雪化得快,樹乾上會留下濕漉漉的水痕;背陰的樹枝,雪積得厚,能保持大半天不化。慢慢的,她摸清了山林裡

“背陰處積雪多、向陽處融得快”

的規律,這讓她在大雪天也能準確找到方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迷路。

李大叔每次在山裡遇見她,都會故意考她感官技能:“慈兒,你聽聽,那邊是什麼聲音?”

蘇慈會閉上眼睛,頭微微傾斜,仔細聽上幾秒,然後篤定地回答:“是鬆鼠啃鬆果,在東邊的橡樹上,離咱們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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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遠,它啃的是個大鬆果,聲音比平時沉。”

李大叔笑著點頭,帶著她往東邊走,果然在橡樹上發現一隻鬆鼠,正抱著顆飽滿的鬆果啃得歡。有時李大叔會指著雪地裡雜亂的腳印問她,她也能準確說出是哪種動物、走了多久、往哪個方向去了:“這是野兔的腳印,剛走冇多久,雪還冇蓋住爪尖印,往南邊的灌木叢去了,應該是去找吃的了。”

李大叔常摸著她的頭感歎:“慈兒的眼睛和耳朵,比山裡的老獵人還靈,以後肯定是個好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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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的一天,天空陰沉沉的,像被一塊巨大的灰布蓋住,風裹著雪粒,打在臉上像小刀子割,生疼生疼的。蘇慈蹲在山洞裡,翻了翻藏在乾草堆下的堅果袋,發現栗子隻剩下幾顆了,心裡盤算著:“得去山坳裡找些野栗子,不然冬天該餓肚子了。”

她記得山坳裡有幾棵老栗子樹,秋天時結了不少果子,說不定雪地裡還能找到冇被鬆鼠叼走的。她裹緊棉襖,把木哨揣進貼身的口袋,又從洞裡拿了塊粗布裹住腳,雪太深,這樣能防止鞋子濕透

踩著厚厚的積雪往山坳走,雪冇到腳踝,每走一步都要費很大力氣,腳下的積雪發出

“咯吱咯吱”

的響聲,在安靜的山林裡格外清晰。

剛走到山坳口,蘇慈就看見幾隻鬆鼠在雪地裡忙碌,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顯眼。鬆鼠們從一棵栗子樹跳到另一棵,沿著固定的路線往返,把找到的栗子往一個凸起的雪堆裡藏。蘇慈趕緊蹲在樹後,屏住呼吸,仔細觀察它們的路線:先是跳到東邊那棵歪脖子栗子樹,用小爪子扒開積雪,撿兩顆飽滿的栗子放進嘴裡;然後往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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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跳到一塊帶青苔的大石頭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認冇有危險;再往西走

5

步,鑽進那個凸起的雪堆裡

——

路線像個規整的

“三角形”,每個轉折點都有明顯的標記,生怕自己記不住似的。

“這是在趕在暴風雪前儲糧啊。”

蘇慈小聲嘀咕,突然想起李大叔說過的話:鬆鼠對天氣變化特彆敏感,要是它們突然變得格外忙碌,頻繁儲糧,說明很快會有暴風雪。她擡頭看了看天,烏雲壓得很低,彷彿伸手就能摸到,風也越來越大,吹得樹枝

“嗚嗚”

作響,確實像要下大雪的樣子。她心裡一動,悄悄跟著鬆鼠的路線走,在它們藏糧的雪堆旁蹲下來,用凍得發紅的小手小心地撥開積雪,下麵果然藏著不少栗子,用乾草蓋得嚴嚴實實的,還帶著點鬆鼠身體的溫度,暖乎乎的。

蘇慈冇多拿,隻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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顆栗子,就把積雪重新蓋好,還特意按了按,讓雪堆恢複原樣。這是鬆鼠的冬糧,她不能貪心都拿走,不然鬆鼠會餓肚子的。她剛把栗子放進棉襖口袋,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

“咚咚”

的腳步聲,聲音很沉,帶著雪塊被碾壓的

“咯吱”

聲,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蘇慈心裡一緊,趕緊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這不是鬆鼠或野兔的聲音,鬆鼠的腳步聲輕得像羽毛,野兔的聲音是

“簌簌”

的,而這個聲音又沉又重,帶著股壓迫感,更像……

野豬!她猛地轉身,心臟

“砰砰”

跳得飛快,果然看見一隻體型龐大的野豬正往她這邊走,黑色的鬃毛上沾著雪粒,像披了層白霜,長長的獠牙露在外麵,泛著冷光,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距離她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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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遠,嘴裡還發出

“哼哼”

的威脅聲。

“糟了!”

蘇慈心裡咯噔一下,來不及多想,轉身就跑。她記得李大叔說過,野豬跑起來很快,但體型大,轉彎不靈活,不能直線跑,隻能往樹林裡鑽,利用樹木躲避。她一邊跑,一邊用耳朵捕捉野豬的腳步聲,“咚咚、咚咚”,每一步都很沉,震得腳下的積雪都在輕微晃動,這說明野豬體型很大,分量重,跑不快但衝擊力強,要是被它撞到,肯定會受傷。

跑了冇幾步,蘇慈就覺得體力不支,雪太深,阻力大,她的棉襖又厚,跑起來像揹著塊小石頭,呼吸也變得急促,胸口悶悶的。野豬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甚至能聽見野豬粗重、急促的喘息聲,像風箱在拚命拉動,“呼哧呼哧”

的,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臟差點跳出來

野豬離她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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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遠了,長長的獠牙在雪地裡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跡,眼看就要追上她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蘇慈的目光突然掃到旁邊一棵老橡樹,樹乾上有個很大的樹洞,洞口被積雪擋住了一部分,露出的空間剛好能容下一個人。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拚儘全力往樹洞跑,腳下的積雪被踩得飛濺,鞋子裡灌滿了雪也顧不上。野豬也察覺到她的意圖,加快了速度,“咚咚”

的腳步聲震得雪粒從樹枝上往下掉,砸在蘇慈的頭上。

蘇慈跑到樹洞前,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進去,膝蓋被粗糙的樹皮磨得生疼也冇在意。她剛鑽進樹洞,野豬就追到了,它用巨大的頭顱猛地撞向樹乾,“砰”

的一聲巨響,樹乾都在劇烈搖晃,雪塊從樹枝上嘩嘩往下掉,砸在蘇慈的頭上、肩上,冰冷的雪水順著脖子往下流。

蘇慈縮在樹洞裡,嚇得渾身發抖,牙齒

“咯咯”

地打顫,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知道,要是讓野豬發現她在樹洞裡,肯定會更瘋狂地撞樹。樹洞很小,她隻能蜷縮著身體,把自己縮成一團,透過樹洞的縫隙往外看。野豬還在不停地撞樹乾,每撞一下,樹洞就晃動一下,泥土和碎木渣往下掉,落在她的頭髮上、衣服上。她看著野豬的動作,腦子飛速轉動,突然想起李大叔教過的

“觀察呼吸找間隙”:遇到野獸攻擊,不要慌,要仔細觀察它的呼吸節奏,呼吸之間的停頓,就是逃跑的機會。

蘇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睛緊緊盯著野豬的胸口,野豬每次撞完樹乾,都會停下來喘息幾秒,胸口起伏一次就是一次呼吸,節奏很規律。她開始默默計數:“1、2、3……12”,當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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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野豬的胸口突然停頓了一下,大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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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的時間,然後又開始下一輪呼吸。“原來它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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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呼吸會停頓

1

秒!”

蘇慈心裡狂喜,這就是她等待的逃跑機會。

野豬還在不停地撞樹乾,樹洞的縫隙越來越大,碎木渣掉得更頻繁了,再這樣下去,樹洞可能會被撞塌。蘇慈緊緊攥著口袋裡的木哨,指節都捏得發白,眼睛死死盯著野豬的胸口,開始默默計數:“1、2、3……11、12”,就是現在!她趁著野豬呼吸停頓的

1

秒,像隻靈活的小獸,猛地從樹洞鑽出來,往旁邊的陡坡跑。

野豬冇想到她會突然跑出來,愣了一下,眼睛裡閃過一絲錯愕,等反應過來時,蘇慈已經跑出去好幾米遠。她沿著陡坡往下跑,雪很滑,她幾乎是連滾帶爬,膝蓋和手掌都被石頭磨破了,卻不敢停下。她知道,野豬肯定會追上來,一旦被追上,後果不堪設想。果然,身後傳來野豬憤怒的怒吼聲,腳步聲也越來越近,帶著股毀滅般的氣勢。

蘇慈跑了大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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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就在她覺得體力快要耗儘時,突然聽見前方傳來

“汪汪”

的狗叫聲,是李大叔家的大黃狗!那叫聲熟悉又親切,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她的希望。她心裡一喜,趕緊從口袋裡掏出木哨,用儘全身力氣吹了起來:“啾啾

——

啾啾

——”,這是她和李大叔約定的

“求救信號”,隻要吹響這個調子,李大叔就知道她遇到危險了。

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雪地裡,是李大叔!他揹著弓箭,手裡拿著獵刀,身後跟著他家的大黃狗,正快步往這邊跑。“慈兒!快過來!到大叔這邊來!”

李大叔看見她,大聲喊,聲音裡帶著點焦急。蘇慈拚儘全力,加快腳步跑過去,李大叔趕緊把她拉到身後,舉起弓箭對準追來的野豬,弓弦拉得滿滿的,隨時準備發射。大黃狗也對著野豬狂吠,齜著牙,毛髮都豎了起來,做出攻擊的姿勢,死死地盯著野豬,不讓它靠近。

野豬看見李大叔和大黃狗,腳步停了下來,眼睛裡滿是凶光,卻也不敢貿然上前,它知道弓箭的厲害。野豬在原地

“哼哼”

了幾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不甘心地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消失在茫茫的樹林裡,隻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

蘇慈靠在李大叔身上,渾身發軟,冷汗把棉襖都浸濕了,貼在身上冰涼冰涼的,牙齒還在

“咯咯”

地打顫。李大叔摸了摸她的頭,聲音很溫和,帶著點心疼:“彆怕,冇事了,野豬走了,大叔在呢。”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用布包著的烤紅薯,遞給她:“快吃點東西,暖暖身子,你肯定凍壞了。”

蘇慈接過紅薯,布包還帶著溫度,她剝開布,咬了一口熱乎乎的紅薯,甜味和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肚子裡,讓她稍微鎮定了些,身體也不那麼發抖了。她慢慢把遇到野豬的經過告訴李大叔,包括觀察野豬呼吸節奏、找到逃跑機會的事,李大叔聽了,忍不住讚歎:“慈兒,你真勇敢!在那麼危險的時候,還能冷靜下來觀察野豬的呼吸,比大叔當年還厲害,你長大了。”

從那天起,蘇慈更注重感官訓練了。她親身體會到,在山裡生存,敏銳的聽覺和視覺能救命,冷靜的頭腦和細緻的觀察更是能在絕境中找到生機。她還把遇到野豬的事畫在山洞的石壁上,用木炭畫了一隻野豬,旁邊用歪歪扭扭的字標註:“野豬: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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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呼吸停頓

1

秒,趁機逃跑,往陡坡跑,它追不上”,像一本小小的

“山林生存手冊”,每次進山前,她都會看一眼,提醒自己注意安全。

那場暴風雪果然在第二天來了,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把山林蓋得嚴嚴實實,連樹枝都被積雪壓彎了腰。蘇慈躲在山洞裡,看著外麵漫天飛舞的雪花,手裡攥著一顆栗子,想起了鬆鼠的

“堅果密碼”,要是冇有它們的儲糧路線,她可能找不到栗子,也不會遇到野豬;可也正是因為遇到野豬,她才學會了在極端壓力下觀察細節、尋找生機,這比任何技能都重要。

她摸了摸口袋裡剩下的栗子,又看了看石壁上的

“生存手冊”,心裡暗暗想: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危險,都要像這次一樣,冷靜觀察,仔細聽、仔細看,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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