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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雀兒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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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

年的深冬,寒風裹著雪粒刮過村莊,村裡的土路凍得結了層薄冰,腳踩上去

“咯吱咯吱”

響,像誰在暗處輕輕磨牙。比天氣更讓人心裡發緊的,是村東頭知青點那三間土坯房

——

每晚從黃昏到後半夜,窗戶裡總透著昏黃的煤油燈光,在漆黑的夜裡亮得格外顯眼,像暗夜裡懸著的星星。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飄著股混合著油墨味與焦慮的氣息,蘇慈蹲在院外的老槐樹下,隔著糊著舊報紙的窗紙,能看見裡麵晃動的人影,還能聽見

“函數”“文言文”“拋物線”

這些她聽不懂的詞,偶爾夾雜著翻書的

“嘩啦”

聲,或是年輕人壓低了嗓門的討論,字句裡都透著股

“想抓住什麼”

的急切。她前幾天從李大叔嘴裡聽說,國家恢複了高考,這些從城裡來的知青,都把這當成

“能回城的救命機會”。

兩年前她第一次躲在窗下聽書時,還被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知青陳陽趕過。那天傍晚,她剛聽完穿藍布衫的女知青林薇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正抱著樹乾琢磨

“明月光”

是不是像山裡的月光那樣,能把草葉照得發亮,就被

“吱呀”

一聲推開的窗戶嚇了個哆嗦。陳陽探出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聲音又冷又硬:“哪來的野孩子?天天在這兒偷聽,吵得我們冇法複習!再不走我就喊王嬸來管你!”

她攥著衣角,指甲掐進掌心,冇敢辯解一句,轉身就往山裡跑,躲在自己的小山洞裡哭了半宿,連王嬸家的晚飯都冇敢回去吃,她怕王嬸也像陳陽一樣,嫌她

“礙事”。

可她實在捨不得那些好聽的聲音。林薇念課文時,聲音軟軟的,像春天融化的泉水,順著窗縫流出來,能把她心裡的委屈都泡軟;陳陽講數學題時,偶爾蹦出的

“座標係”“方程式”

這些城裡話,新奇得像山裡剛長出的野蘑菇,讓她忍不住想多聽幾句。第二天傍晚,她還是忍不住來了,隻是把自己藏得更嚴實,躲在院角的草垛後麵,隻露出兩隻耳朵,連呼吸都放得輕輕的,生怕再被髮現。冇想到林薇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故意把唸書的聲音提高了些,還在窗沿下留了道小縫,讓煤油燈的光剛好照在外麵的雪地上,像給她留了個

“專屬位置”。

這樣偷偷聽了半個月,有天晚上下起了小雪,雪粒落在草垛上

“簌簌”

響,蘇慈凍得手腳發麻,鼻尖通紅,正想把耳朵貼在冰冷的窗紙上再靠近些,突然聽見林薇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外麵的小姑娘,進來吧,地上多涼啊。”

她嚇得差點摔進草垛,擡頭就看見林薇站在門口,手裡端著個缺了角的搪瓷杯,杯口冒著白汽,旁邊還放著個疊得整整齊齊的小板凳。“我知道你天天來,”

林薇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眼尾還沾著點雪粒,“以後彆在外麵凍著,進來聽,我還能教你認字呢。”

蘇慈猶豫了半天,手指反覆絞著棉襖上的補丁,那補丁是王嬸用舊衣服改的,顏色和棉襖一點都不搭,才慢慢挪過去。屋裡的煤油燈芯被挑得很亮,火苗

“劈啪”

跳著,照亮了桌上攤開的課本,書頁邊緣都被翻得起了毛,還有幾個用鐵皮盒裝著的鹹菜,裡麵是醃蘿蔔條,散著淡淡的鹹香。陳陽坐在桌角,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冇像上次那樣凶她,隻是把手裡的鉛筆往旁邊挪了挪,給林薇騰出點地方,嘴裡還嘟囔了句:“進來吧,彆杵在門口擋風。”

林薇拉著她坐在小板凳上,把搪瓷杯遞到她手裡,裡麵是溫熱的紅薯湯,甜絲絲的,暖得她從喉嚨一直暖到肚子裡,連凍僵的手指都慢慢有了知覺。“你看這個字,”

林薇翻開一本封麵快掉的小學課本,指尖指著上麵的

“山”

字,“這個念‘山’,就是你天天去的山林的‘山’,你看這兩筆豎,像不像咱們村後麵那兩座小山峰?”

蘇慈盯著那個

“山”

字,突然覺得格外親切,跟著念:“山

——

山林的山。”

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林薇笑得更開心了,又指著旁邊的

“水”

字:“這個是‘水’,咱們村口那條河,還有山裡的小溪,都是‘水’。”

從那天起,蘇慈的

“識字課”

就固定了下來。每天晚上,她幫王嬸洗完最後一個碗,把灶台擦乾淨,就揣著半個冷紅薯往知青點跑。林薇教她認字、念課文,從

“一二三四五”



“天地人你我他”,再到簡短的小詩;陳陽偶爾會抽時間教她算算術,他會用樹枝在地上畫

“1
1=2”,還會結合她熟悉的東西教:“你今天找了

5

顆栗子,昨天找了

3

顆,加起來一共是

8

顆,對不對?”

有次知青們翻出一張皺巴巴的全國地圖,陳陽指著上麵紅色的五角星,語氣裡帶著點嚮往:“這是北京,是咱們國家的首都,那裡有**,還有故宮,以後你要是能去,一定要去看看。”

蘇慈把

“北京”“**”

這幾個字牢牢記在心裡,晚上躺在山洞裡,看著頭頂的月亮,會忍不住想象:**是不是像山裡的老鬆樹一樣高?上麵是不是掛著很多紅燈籠,比過年時村裡的燈籠還亮?

她學得格外認真,每天晚上學完新字,回到山洞後,都會用木炭在石壁上把字寫一遍,橫平豎直,哪怕寫得歪歪扭扭,也會反覆描到滿意為止。有時候木炭不夠用,她就用樹枝在雪地上寫,連睡覺前都要在心裡默唸幾遍,生怕第二天就忘了。王嬸發現她晚上總出去,問她去乾什麼,她隻敢說

“去山裡看看黑石”,王嬸也冇多問。自從蘇慈經常帶野兔、山雀回家,王嬸對她的態度好了不少:不再讓她睡灶房的柴堆,而是讓她和丫蛋擠在一張床上;偶爾還會給她留半碗玉米糊,讓她晚上墊墊肚子;對她總住在山上的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偶爾會叮囑一句

“山裡冷,多穿點”。

最近,知青點的燈亮得更晚了,有時候天都快亮了,窗紙還透著光。蘇慈去的時候,總能看見林薇和陳陽趴在桌上,手裡握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眉頭皺得緊緊的,連她進門都冇察覺。林薇的眼睛裡總帶著紅血絲,眼底還有淡淡的青黑,有時候念課文唸到一半,就會忍不住打個哈欠,然後揉了揉眼睛,拿起桌上的涼毛巾擦把臉,繼續盯著課本;陳陽則會時不時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幾步,嘴裡唸唸有詞:“這個三角函數到底怎麼推導?”“這篇的考點到底在哪?”

偶爾還會煩躁地抓抓頭髮,把筆往桌上一扔,可冇過幾秒,又會彎腰把筆撿起來,繼續算題,他們都怕,怕錯過了這次

“回城的機會”。

有天晚上,蘇慈剛走進屋,就看見林薇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手裡還攥著一本厚厚的數學書。陳陽站在旁邊,手裡拿著一張寫滿公式的紙,臉色也不好看,眉頭擰成了疙瘩。“林姐姐,你怎麼了?”

蘇慈小聲問,從口袋裡掏出幾顆用樹葉包著的野草莓,是她下午在山裡特意找的,紅得發亮,還帶著點雪水的涼意,想給林薇嚐嚐。林薇擡起頭,眼睛紅紅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聲音帶著哭腔:“我……

我好多題都不會做,還有一個月就要考試了,我怕……

我怕考不上,回不了家……”

陳陽歎了口氣,把手裡的紙遞過去,語氣軟了些:“彆著急,我剛整理了幾個常考的題型,咱們一起看,看不懂的地方我給你講,肯定能學會的。”

蘇慈也跟著點頭,把野草莓往林薇手裡塞:“林姐姐,你教我認字的時候,什麼都懂,比山裡的老獵人還厲害,肯定能考上的!”

林薇看著蘇慈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拿起一顆野草莓放進嘴裡:“真甜,謝謝你啊慈兒。好,咱們一起努力,肯定能行。”

之後蘇慈去知青點的次數更多了。她會幫林薇整理散落在桌上的課本和筆記,把紙頁按順序疊好;會給他們倒熱水,讓他們寫字的手能暖和些;有時候還會坐在旁邊幫他們看火,時不時往油燈裡添點煤油,讓火苗一直保持著明亮;林薇和陳陽複習累了,她就給他們講山裡的事,講李大叔教她設陷阱,講她在山洞裡畫的畫,逗得兩人都笑起來,緊繃的神經也能放鬆些。林薇和陳陽也會在複習間隙,繼續教她認字,甚至把自己的筆記本借給她看,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還有用不同顏色的筆標註的重點,林薇還特意在難認的字旁邊畫了小圖,方便她理解。

直到高考結束那天,知青點的燈終於不用亮到後半夜了,蘇慈才慢慢恢複了之前的節奏,每天晚上學完一個小時的字,就回山洞。

開春後,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雪開始融化,山裡的草冒出了嫩芽,連風都帶著點青草的味道。李大叔看蘇慈長大了些,做事也更穩重了,終於點頭同意帶她一起進山打獵。第一次跟著李大叔打獵,蘇慈既興奮又緊張,她揹著自己的小竹籃,裡麵裝著水壺和林薇給她的白麪饅頭

——

那是林薇省下來的,說

“打獵耗體力,吃點好的”;還帶著李大叔給她做的小獵刀,刀身是用舊鐵片磨的,鋒利又輕便,刀柄是李大叔用桑木做的,被磨得光滑發亮,還刻了個小小的山雀圖案。李大叔家的大黃狗也跟著,走在最前麵,耳朵豎得筆直,時不時停下來嗅嗅地麵,像是在探查周圍的動靜。

“打獵最重要的是沉住氣,不能急。”

李大叔一邊走,一邊給蘇慈講打獵的訣竅,“先看腳印辨動物,再聽聲音定位置,確定好了再動手,不然獵物早跑了。”

他們走了大約一個小時,來到一片灌木叢旁,大黃狗突然停下腳步,對著灌木叢

“汪汪”

叫了兩聲,尾巴豎得筆直,毛髮都有點炸起來。李大叔趕緊示意蘇慈蹲下,壓低聲音說:“有獵物,聽聲音像是隻野雞,你仔細聽,它在‘咕咕’叫呢。”

蘇慈屏住呼吸,耳朵豎得高高的,灌木叢裡果然傳來

“簌簌”

的聲音,還有野雞特有的

“咕咕”

聲,離他們不過十米遠。李大叔慢慢舉起弓箭,弓是用桑木做的,結實又有彈性,箭是用蘆葦杆做的,箭頭被磨得很尖,還沾了點鬆香。他眯起眼睛,瞄準灌木叢裡動靜最大的地方,手臂穩穩的,突然鬆開手,“咻”

的一聲,箭像一道閃電射了出去,隻聽見灌木叢裡傳來

“撲棱”

聲,接著就冇了動靜。冇過多久,大黃狗就叼著一隻五彩斑斕的野雞跑了回來,興奮地搖著尾巴,把野雞輕輕放在李大叔腳邊,還對著蘇慈

“汪汪”

叫了兩聲,像是在邀功。

“太好了!李大叔,你真厲害!”

蘇慈高興地跳了起來,跑過去輕輕摸了摸野雞的羽毛,軟軟的,顏色特彆好看,有紅色、黃色還有綠色。李大叔笑著摸了摸蘇慈的頭:“以後多跟著大叔練,你也能這麼準。”

從那以後,蘇慈經常跟著李大叔進山打獵,有時候會在山裡待上兩三天,晚上就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裡。草棚是李大叔提前搭好的,能擋雨又能擋風。李大叔教她怎麼設置更複雜的陷阱,用樹枝和麻繩做的套子,專門用來套小兔子,還教她在套子旁放些野果當誘餌;教她怎麼根據星星辨彆方向,告訴她北極星永遠在北邊,晚上迷路了,跟著北極星走就不會錯;還教她怎麼在野外生火做飯,用乾樹枝和火石,輕輕一碰就能冒出火星,再慢慢把火引大,就能煮水做飯。

蘇慈學得很快,不到半個月就能自己通過腳印辨彆野兔和野雞,還能通過聲音判斷獵物的位置。有次她獨自在山裡找野果,突然聽見

“簌簌”

的聲音,她趕緊蹲下,用自己的定位法仔細聽

聲音從左前方傳來,很輕,應該是隻小兔子。她順著聲音找過去,果然看見一隻灰色的小兔子在啃青草。她想起李大叔教的陷阱方法,趕緊找了根樹枝和一段麻繩,快速做好一個小套子,放在小兔子經常經過的路上,還在旁邊放了顆野草莓當誘餌。等了大約一刻鐘,小兔子果然順著路走過來,不小心踩進了套子,蘇慈趕緊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子抱起來,小兔子很小,在她手裡瑟瑟發抖。她抱著小兔子跑回李大叔家,李大叔和張嬸都很開心,張嬸還特意用小兔子做了兔子肉燉土豆,給她和李大叔改善夥食,味道香極了。

夏天的時候,大黃狗生了一窩小狗崽,一共三隻,毛茸茸的,像三個小毛球,閉著眼睛,到處亂爬,還會發出

“嗚嗚”

的小奶音。張嬸特意把蘇慈叫到家裡,指著小狗崽笑著說:“慈兒,你挑一隻吧,以後讓它跟著你,你在山裡也有個伴兒,我們也放心。”

蘇慈看著小狗崽,眼睛都亮了,她小心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狗崽的毛,軟軟的,暖暖的,特彆舒服。其中一隻黑色的小狗崽,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睛像黑寶石一樣亮,對著蘇慈

“嗚嗚”

叫了兩聲,還用小腦袋蹭了蹭她的手指。“我就要它了!”

蘇慈小心地抱起小黑狗,放在懷裡,開心地說,“我給它取名叫黑石,像山裡的黑石頭一樣結實,以後能保護我。”

從那以後,黑石就成了蘇慈形影不離的小跟班。蘇慈去山裡找野果,黑石會跟在她身邊,幫她叼竹籃,還會把掉在地上的野果撿起來,放在籃子裡;她練習射箭,黑石會幫她撿箭,把射出去的箭叼回來,放在她腳邊;晚上她住在山洞裡,黑石會趴在她身邊,用小小的身體給她取暖,還會幫她警惕周圍的動靜,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黑石就會豎起耳朵,對著洞口

“汪汪”

叫,直到確認安全才停下來。有了黑石的陪伴,蘇慈在山裡再也不覺得孤單了,她會對著黑石說話,把自己學到的新字念給黑石聽,把山裡的趣事講給黑石聽,黑石也會

“嗚嗚”

地叫,像是在認真聽她說話,又像是在迴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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