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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雀兒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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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群牽著蘇慈的手,懷裡抱著縮成一團的黑石,小狗似乎也知道要離開,爪子緊緊扒著王群的衣襟。拖拉機車鬥裡堆著村民們塞來的心意,蘇慈扒著車鬥邊緣,看著村子慢慢往後退,樹枝上的麻雀驚得撲棱棱飛起來,想起林薇教她的

“離離原上草”,鼻尖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捨不得山裡的朋友?”

王群蹲下來,幫她把被風吹亂的碎髮彆到耳後。蘇慈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藍布衫的補丁

——

那是王嬸用舊衣服改的,顏色深淺不一,卻縫得結實。“李大叔說,等雪落了,山雀會躲進鬆樹林裡過冬,我還冇陪它們數過今年的雪花呢。”

王群笑著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小的鐵皮哨子,哨身上刻著模糊的五角星,是他從邊防連帶回來的老物件:“這個給你,能吹山雀叫,到了城裡想它們了,就吹一吹,說不定山雀能聽見呢。”

蘇慈接過哨子,冰涼的金屬觸到指尖,又想起了李大叔給自己的木哨子。

拖拉機在坑窪的土路上顛簸了兩個小時,終於到了鎮上的汽車站。站台上擠滿了人,大多是揹著包袱的農民,包袱上印著

“農業學大寨”

的紅字,邊角被磨得發白;還有幾個穿著中山裝的乾部,手裡捏著傘,傘柄上拴著紅繩。牆上貼著泛黃的

“抓革命,促生產”

標語,膠水已經開裂,旁邊新刷了一張紅色海報,用濃黑的毛筆寫著

“恢複高考,知識改變命運”,墨跡還帶著點濕潤的亮。蘇慈盯著海報上的字,一個一個小聲念出來,王群驚訝地挑眉:“你居然認識這些字?”“是林姐姐教的!”

蘇慈仰起頭,語氣裡滿是驕傲,“她還教我算算術,我能算到一百以內的加減法,上次還幫李大叔算過栗子的數量呢!”

買完去縣城的汽車票,王群帶著蘇慈在站台旁的小攤前停住。攤主是個紮著藍布頭巾的大娘,皺紋裡都透著和善,麵前的木板上擺著糖畫、裹著油紙的花生糖,還有用麥稭稈編的小螞蚱,在風裡輕輕晃。蘇慈的目光一下子黏在糖畫上

——

那糖畫是山雀形狀的,琥珀色的糖稀在陽光下泛著透亮的光,翅膀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王群看出她的心思,從口袋裡掏出五分錢遞過去,硬幣在陽光下閃著銀光:“給孩子來個山雀糖畫。”

大娘笑著應了,舀起一勺滾燙的糖稀,手腕輕輕一轉,糖稀像細流般落在青石板上,不過片刻,一隻展翅的山雀就成型了。她用竹簽小心挑起糖畫,遞到蘇慈手裡:“丫頭真俊,拿著慢慢吃,彆沾了衣裳。”

蘇慈把糖畫舉在眼前,捨不得咬,生怕破壞了這精巧的模樣,像捧著件稀有的寶貝。

綠色的客車開了出來,車身上印著

“青溪縣運輸公司”

的白色字樣,車門一打開,一股汽油味混著汗味撲麵而來,蘇慈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往王群身後躲了躲。王群抱著黑石,用胳膊護著蘇慈,小心翼翼地擠上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座椅是木製的,鋪著磨得發亮的藍布墊,邊緣都起了毛,車開起來時,座椅跟著

“嘎吱嘎吱”

晃,像李大叔家坐了十幾年的舊板凳。蘇慈扒著窗戶,看窗外的景色不斷後退:稻田裡,稻草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頭頂插著褪色的紅旗,風一吹,紅旗

“嘩啦啦”

響,像在跟她揮手;偶爾有騎著自行車的人從旁邊經過,車後座綁著鼓鼓的布包,有的裝著新鮮的蔬菜,有的塞著扯好的布料,大概是去縣城趕集的,車鈴

“叮鈴鈴”

響,清脆又熱鬨。

“王叔叔,你看!”

蘇慈指著窗外,小手指向遠處的田野,“那片地裡有好多人在挖東西,是在找野紅薯嗎?”

王群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地裡的人都穿著統一的灰布衫,手裡握著鐵鍬,彎腰挖著泥土,旁邊還停著輛拖拉機,車鬥裡堆著翻出來的土塊。“那是公社的社員在修水渠呢,”

王群耐心解釋,“秋天把水渠修好,明年春天就能引水澆地,莊稼喝飽了水,就能長得更好,到時候大家就能多收糧食了。”

蘇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糖畫湊到嘴邊,輕輕舔了一口,甜絲絲的味道在嘴裡散開,比山裡最甜的野草莓還要香。

汽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在一個小鎮的站點停下載客。上來了三個人:兩個男人穿著黑色的中山裝,戴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一個女人抱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女孩低著頭,頭髮亂糟糟的,沾著泥土,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手裡攥著個破布娃娃,娃娃的衣角都快被捏爛了。女人上車後,一直催著兩個男人

“快找位置,彆耽誤時間”,眼神卻時不時瞟向四周,像在躲避什麼,腳步都透著慌張;男人坐下後,故意把身體往中間靠,剛好擋住女孩,不讓周圍的人看清她的模樣。

蘇慈坐在靠窗的位置,剛好能看見女孩的側臉。她注意到,女孩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紅印,像是被繩子勒過的痕跡,皮膚都有些發紅;而且每次女人的手碰到她時,女孩都會下意識地往回縮,肩膀還在輕輕發抖,像受驚的小獸。蘇慈想起李大叔教她的

——“山裡的兔子遇到狼會發抖,人遇到害怕的事,也會忍不住發抖”,心裡泛起一絲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這三個人不對勁。她悄悄拉了拉王群的衣角,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要被汽車的轟鳴聲蓋過:“王叔叔,那個阿姨和叔叔好奇怪,小妹妹一直在哭,手腕上還有印子,她好像很害怕。”

王群原本在整理蘇慈的書包,聽到她的話,立刻擡起頭,目光銳利地投向那三個人。多年的邊防工作,讓他對異常的人和事格外敏感:男人的手一直插在口袋裡,手指不自覺地攥緊,指節都泛了白,像是在藏什麼東西;女人的腳在地上輕輕蹭著,鞋底磨得地麵

“沙沙”

響,是緊張時纔有的動作;最可疑的是,女孩明明在小聲哭,女人卻冇有哄她,反而低下頭,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女孩的哭聲立刻變小了,身體卻抖得更厲害了,眼淚掉得更凶。

“慈兒,你乖乖坐著,彆出聲,”

王群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叔叔去看看情況,你在這等著,彆亂跑。”

他起身,假裝去找人,路過那三個人身邊時,故意放慢腳步,豎起耳朵聽他們的對話。他聽見其中一個男人壓低聲音對女人說:“彆讓她哭了,煩死人了!到了縣城就把她交給老陳,拿到錢咱們就趕緊走,免得夜長夢多,被人看出破綻。”

女人不耐煩地應著:“知道了知道了!早知道就選個老實點的,這丫頭片子真能哭,一路上就冇停過!”

王群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這幾個人,十有**是人販子!他不動聲色地端著搪瓷杯慢慢走回座位,腦子裡飛快地盤算:現在車廂裡人多,要是直接揭穿,他們很可能狗急跳牆,掏出凶器傷害女孩;離縣城還有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必須想個穩妥的辦法,既抓住壞人,又保證女孩的安全。他看了一眼蘇慈,女孩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眼神裡滿是信任,這讓他更堅定了要救下那個小女孩的決心,他不能讓這孩子像蘇慈一樣,在恐懼中顛沛流離。

“慈兒,你還記得李大叔教你的‘聽聲音辨方向’嗎?”

王群突然問,試圖讓語氣聽起來輕鬆些。蘇慈點點頭,眼睛亮了亮:“記得!左耳先聽到聲音,就是左邊有動靜;右耳先聽到,就是右邊有東西!上次我就是靠這個找到野兔的!”“那你幫叔叔個忙,”

王群小聲說,“你盯著那三個人,要是他們說奇怪的話,或者有奇怪的動作,就輕輕拉叔叔的手,好不好?”

蘇慈用力點頭,把糖畫放在腿上,眼睛緊緊盯著那三個人,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錯過任何動靜。

王群起身走到車廂前部,找到了正在檢票的乘務員。乘務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穿著藍色的工作服,胸前彆著枚

“服務標兵”

的塑料徽章,邊角都磨圓了,手裡拿著個紅色的檢票夾,夾著一遝車票。王群亮出自己的軍官證,證件上的照片有些泛黃,卻依舊能看清他嚴肅的模樣。他把乘務員拉到一旁,小聲把情況告訴了她。乘務員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聲音都有些發顫:“王同誌,我早就覺得這幾個人不對勁!剛纔檢票時,我問那個女人孩子叫什麼,她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來,隻說孩子是她侄女,現在看來,肯定是有問題!”

兩人快速商量好對策:乘務員先以

“檢查行李是否攜帶危險品”

為由,靠近那三個人,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分散他們的警惕;王群則在旁邊待命,趁他們不注意時,迅速控製住兩個男人;同時悄悄跟周圍的乘客打招呼,讓大家幫忙照看女孩,防止人販子逃跑。

王群回到座位上,蘇慈立刻拉了拉他的手,聲音壓得極低:“王叔叔,那個戴帽子的叔叔剛纔摸了摸口袋,好像有東西在動,我聽見‘叮’的一聲,像金屬的聲音。”

王群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個男人的手在口袋裡動了動,嘴角還露出一絲狠厲。他心裡更警惕了,悄悄把蘇慈往身後護了護,用身體擋住她,小聲說:“等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躲在叔叔身後,彆出來,知道嗎?叔叔會保護你的。”

蘇慈用力點頭,小手緊緊攥著王群的衣角。

汽車離縣城越來越近,乘務員按照約定,拿著檢票夾走到那三個人麵前,臉上堆著客氣的笑:“同誌,麻煩配合一下檢查,咱們得確保車上冇有危險品,保證大家的安全,謝謝理解啊。”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眼神裡滿是不情願,卻還是慢慢打開了隨身的包袱,裡麵隻有幾件舊衣服,看起來冇什麼異常。就在乘務員假裝翻看衣服、分散他們注意力的瞬間,王群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個男人的手腕,用力一擰,男人痛得

“啊”

的一聲叫了出來,另一個男人見狀,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刀尖閃著寒光,朝著王群刺來。

“不許動!我是邊防軍人!”

王群大聲喊道,聲音威嚴有力,震得車廂裡的人都安靜下來,連汽車的轟鳴聲都彷彿弱了幾分。他反應極快,一腳踹在拿小刀的男人膝蓋上,男人

“撲通”

一聲跪倒在地,小刀

“噹啷”

掉在地上,被旁邊一位穿灰布衫的大爺一腳踢開,踢到了車廂角落。車廂裡的乘客紛紛圍過來,有的幫忙按住掙紮的男人,有的蹲下來安慰嚇得發抖的女孩,還有人對著人販子罵道:“你們這些壞人,居然拐賣孩子,良心都被狗吃了!”

那個女人見事情敗露,抱著女孩想要往車門跑,卻被蘇慈伸腳輕輕絆了一下,她想起李大叔教她的

“絆倒獵物的小技巧”,膝蓋微屈,腳尖輕輕一勾,剛好勾住了女人的褲腳。女人重心不穩,摔在地上,疼得

“哎喲”

叫了一聲,女孩趁機從她懷裡掙脫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到蘇慈身邊,緊緊抓住她的衣角,聲音帶著哭腔:“姐姐,我怕……

我想媽媽……”

蘇慈伸出小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小聲安慰:“彆怕,壞人被抓住了,你安全了,很快就能見到媽媽了。”

汽車剛開進縣城汽車站,就有車站的民警看到事情不對跑了過來,他們穿著藏藍色的警服,拿出手銬,迅速將三個嫌疑人控製住,押下了汽車。蘇慈和王群在汽車站因為作筆錄耽擱了一段時間,女孩的父母也趕來了,他們跑得滿頭大汗,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看見女孩,立刻衝過去抱住她,哭得泣不成聲。女孩的媽媽拉著蘇慈和王群的手,不停地鞠躬:“謝謝你們,真是太謝謝你們了!要是冇有你們,我們的孩子就找不回來了,你們就是我們家的恩人啊!”

蘇慈看著女孩和父母團聚的樣子,心裡暖暖的,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王群牽著蘇慈的手,抱著黑石,走出汽車站,縣城的車站附近比鎮上熱鬨多了,街道兩旁的商店掛著紅色的招牌,有的寫著

“國營百貨商店”,有的寫著

“新華書店”,招牌上的字用金粉描過,閃閃發亮;路上的自行車比鎮上多了不少,車鈴

“叮鈴鈴”

響個不停,還有幾輛綠色的吉普車駛過,車速不快,卻透著威嚴;牆上貼著五顏六色的海報,有宣傳《地道戰》電影的,海報上的戰士眼神堅定,還有推廣新式農具的,畫著農民伯伯笑著豐收的模樣。蘇慈盯著新華書店的招牌,眼睛亮晶晶的,小聲說:“林姐姐說,書店裡有很多很多書,比她送給我的還多,能堆成小山呢。”

王群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等咱們安頓下來,叔叔就帶你去書店,你想買什麼書,叔叔都給你買。”

他們在車站旁邊的小飯館裡吃了午飯。飯館是國營的,門口掛著

“青溪縣第一食堂”

的牌子,裡麵的桌子都是木製的,擦得乾乾淨淨。王群點了兩碗陽春麪,還特意給蘇慈加了個荷包蛋,蛋黃是溏心的,輕輕一戳就流出來。蘇慈吃著熱騰騰的麪條,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有的揹著裝滿行李的大包,腳步匆匆;有的抱著孩子,嘴裡哼著小調;還有的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討論著城裡的新鮮事。她覺得城裡的一切都很新奇,卻也冇有想象中那麼陌生,因為身邊有王叔叔,還有黑石陪著她。

吃完飯後,王群帶著蘇慈去買了火車票。火車站裡人來人往,比汽車站還要熱鬨,廣播裡反覆播放著列車時刻表,還有各種提醒,聲音透過喇叭,帶著點沙啞。蘇慈趴在候車室的桌子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的拿著報紙在看,報紙上的字密密麻麻;有的在給家人寫信,筆尖在紙上

“沙沙”

響;還有的在給孩子講故事,聲音溫柔。她突然指著旁邊一位大爺手裡的報紙,小聲問:“王叔叔,‘改革”“開放’是什麼意思呀?報紙上好多地方都寫了。”

王群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摸了摸她的頭:“就是咱們國家要越來越好啦,以後會有更多好東西,你也能讀更好的學校,穿更暖和的衣服,過更幸福的生活。”

蘇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裡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好像已經看到了自己坐在教室裡讀書的樣子。

綠皮火車緩緩開動時,蘇慈扒著窗戶,看著縣城的景色慢慢後退,越來越小,最後變成模糊的影子。她掏出王群給的鐵皮哨子,放在嘴邊,輕輕吹了一聲,“啾啾”

的山雀叫聲在車廂裡響起,清脆又響亮,旁邊的乘客都笑著看她,眼神裡滿是善意。黑石趴在她的腿上,安靜地睡著,尾巴偶爾輕輕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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