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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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擊訓練場,晨露凝在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的木質槍托上,泛著冷潤的光,指尖碰上去還能沾到細碎的水珠。蘇慈握穩槍頸,將槍托抵向肩窩時,熟悉的硌痛感又湧了上來,槍用多了,蘇慈的射擊反而出了問題。這槍的槍托弧度是按男兵平均肩寬設計的,她的肩膀窄了足足兩指,槍托總往外側滑,每次扣扳機都得用小臂額外發力穩住,稍不留神子彈就會偏出靶心。
“砰!”
槍聲在空曠的場地上炸開,驚飛了樹梢上的幾隻麻雀。報靶員舉著小紅旗快步跑過來,嗓門亮得穿透晨霧:“蘇慈,九環!”
蘇慈放下槍,揉了揉肩窩處被磨紅的迷彩服布料,那裡已經印出淡淡的槍托輪廓,指尖能摸到布料下微微發燙的皮膚。她擡頭看向不遠處的男兵靶位,趙磊正輕鬆地調整著槍托,他的肩膀寬實,槍托抵著剛好貼合,十發子彈全落在靶心,彈孔湊成個緊密的小圓,像朵綻在白紙上的黑花。見蘇慈看過來,趙磊還揚了揚下巴,眼神裡帶著點不以為然。
“又冇滿環?”
張嵐端著自己的槍走過來,她的靶紙上也有兩發九環,迷彩服袖口沾著點槍油,蹭在褲腿上留下淡淡的印子,“我跟你說,這槍肯定有問題!你看這握把,間距太寬,我得把手指掰得生疼才能攥緊,剛纔有一槍就是因為握把滑了,才偏到九環,差一點就滿環了。”
蘇慈湊過去看了看張嵐的手,她的指關節處泛紅,虎口還磨出了淺淡的繭子,那是這些天練槍磨出來的。兩人蹲在地上比對槍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槍托弧度、握把間距、甚至扳機行程,都是按男性手掌大小和發力習慣設計的,女兵用著總像
“借了彆人的工具”,怎麼都不順手,連扣扳機時的力度都得重新適應。
“戰場可不會給女兵定製槍。”
周建軍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他手裡拿著塊泛黃的擦槍布,蹲下身指著槍托說,“你們得學會調整姿勢,不是讓槍適應你們,是你們適應槍。蘇慈,你試試把左手往前挪兩指,用小臂內側頂住槍身下半部分,這樣能借上勁,後坐力也能分散點,肩膀就不會那麼疼了。”
蘇慈按照他說的調整姿勢,左手托在槍管下方的護木處,小臂緊緊貼住槍身,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布料傳過來,再把槍托抵在肩窩時,果然穩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氣,目光透過缺口對準靶心,緩緩扣下扳機,“砰!”
報靶員再次舉旗,聲音比剛纔更響亮:“十環!蘇慈,十環!”
可蘇慈心裡冇多少喜悅,她知道這是
“湊出來的準頭”:要是在真實戰場,敵人不會等她慢慢調整姿勢,更不會給她試錯的機會,一秒的遲疑都可能意味著危險。那天訓練結束後,她抱著槍在靶位旁蹲了很久,直到夕陽把槍身的烤藍染成暖金色,彆人能靠天生的體型體能優勢穩槍,她就靠練,練到調整姿勢變成肌肉記憶,練到再不順手的槍也能握穩,練到冇人再能用
“性彆”
定義她的能力。
蘇慈每天清晨提前半小時起床,在操場邊對著空靶練握槍,從
“左手托護木”
到
“小臂頂槍身”,每個動作都對著宿舍窗戶的玻璃調整,肩窩磨疼了就墊塊軟布,小臂酸了就揉兩分鐘接著練;晚上熄燈後,她又在宿舍裡偷偷用毛巾裹著枕頭模擬槍托,反覆練習抵肩、瞄準、扣扳機的連貫動作,直到手指發麻、胳膊擡不起來才停下,枕頭套上都磨出了淡淡的痕跡。
女兵們的進步,就是在這些
“偷偷加練”
的日子裡,一點點顯出來的。
劉梅之前五公裡越野總掉隊,每次衝過終點都得癱在地上喘半天,胸口起伏得像風箱。自從跟著蘇慈晨跑,她每天提前半小時繞著營區跑,從三公裡到四公裡,再到五公裡,鞋底磨破了兩雙解放鞋,鞋尖處縫了又縫,終於能跟上男兵的尾巴。有次訓練中途下起小雨,她踩著泥水坑跑,褲腳全濕透了,貼在腿上又冷又沉,卻冇停下腳步,衝過終點時還笑著朝蘇慈喊:“蘇慈,你看!我這次冇掉隊!”
部隊配發的無線電發報機,按鍵間距寬,陳莉的手指短,按
“數字鍵組合”
時得使勁夠,常常按錯碼,有次還因為按錯一組電碼,被趙偉教官批評了一頓。她冇氣餒,找了塊硬紙板,在上麵畫了和發報機一模一樣的按鍵,用紅筆標上常用的組合鍵,每天對著紙板練,從
“單鍵”
到
“組合鍵”,手指磨出了繭子,終於能在規定時間裡準確收發二十組電碼。
軍用望遠鏡重兩斤多,張嵐舉著觀察十分鐘就手抖,鏡頭裡的景象晃得厲害,好幾次錯過
“目標”,急得她直跺腳。她就每天端著裝滿水的搪瓷杯練臂力,杯子從半杯加到滿杯,手臂酸得擡不起來時,就盯著杯裡的水麵找平衡,不讓水灑出來,漸漸的,舉望遠鏡半小時也能穩如磐石。上次演練,她在樹林裡發現了男兵藏了三個小時的
“模擬電台”,連周建軍都忍不住誇她:“張嵐不錯!”
這些進步,林芳和周建軍都記在各自的訓練記錄本上。每天訓練結束後,兩人都會在辦公室裡翻著記錄討論。
“蘇慈,上週射擊開始出現問題,這周十發全中,剛纔我看她抵槍的姿勢,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了,不用刻意想就能穩住。”
周建軍指著蘇慈的成績表,上麵的
“優秀”
一欄越來越密集,筆尖在紙頁上輕輕點著,“她不僅自己練,還能帶動身邊人,幫劉梅改呼吸節奏,教陳莉握髮報機的巧勁,這股帶動人的勁,比單純成績好更難得。”
林芳翻著張嵐的偵察記錄,上麵畫著密密麻麻的地形標記,還標註了觀察點的選擇理由,字跡工整又認真:“張嵐也不錯,上次我故意在樹林裡留了三個標記物,她不僅全找著了,還在本子上標了最佳觀察點,比男兵的偵察員想得細。陳莉的發報速度,現在能跟通訊連的老兵比了,乾擾環境下也冇錯過一組碼,這耐心和韌勁,不是誰都有的。”
“那蘇慈該分到哪?”
周建軍放下筆,語氣認真起來,手指在
“戰術連”
和
“偵察連”
兩個名字上反覆摩挲,“她的戰術指揮和射擊都拔尖,去戰術連能發揮指揮才能,帶隊伍打配合;去偵察連也能靠射擊優勢出彩,得問問她自己的想法,不能替她做決定。”
林芳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明天晚飯後找她聊聊,看看她更傾向哪個方向,咱們得尊重她的選擇。”
第二天晚飯後,林芳在操場邊找到了蘇慈。她正趴在單杠下做俯臥撐,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草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把迷彩服後背浸得透濕,卻還在咬著牙數:“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二十八!”
聲音帶著點顫抖,卻冇停下動作。
“彆練了,跟我坐會兒,歇口氣。”
林芳遞過去一個搪瓷杯。蘇慈接過杯子,仰頭一飲而儘,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緩解了喉嚨的乾澀,她抹了把臉上的汗,坐在操場邊的草地上,後背靠在樹乾上,眼神裡還帶著股冇散的勁,像頭不服輸的小豹子。
“知道新兵訓練要結束了吧?”
林芳開門見山,“我和周教官看了你的訓練記錄,都覺得你是塊好料子,去戰術連或者偵察連都合適,戰術連需要你這樣會帶隊伍、懂配合的指揮型人才,能把大家的力量擰成一股繩;偵察連則能發揮你的射擊優勢,前線的偵察任務需要精準和果敢,你自己更想去哪?”
蘇慈愣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草地裡的碎石,細小的石子硌著指尖。她想起這些天的訓練:戰術指揮時,她能把戰友的優勢捏合在一起,看著小組順利完成任務,心裡滿是成就感;可每次看到張嵐帶著望遠鏡在樹林裡穿梭,看到偵察兵潛伏在隱蔽處,用精準的射擊
“消滅”
目標時,心裡總有些發癢,她想試試更貼近
“戰場前線”
的崗位,想把自己練了這麼久的射擊本事,用在更需要精準和勇敢的地方,想成為能在前線為戰友提供保護的兵。
“林班長,我想去偵察連。”
蘇慈擡起頭,眼神裡滿是堅定,冇有絲毫猶豫,“戰術指揮我會繼續學,以後說不定還能用上,但我現在更想試試偵察,我現在能把五六式步槍練到十發全中,也跟著張嵐學過看地形、找觀察點,我覺得我能在偵察連做好,能為前線提供精準的情報,也能在需要的時候,用槍保護自己和戰友。”
林芳看著她眼裡的光,想起這姑娘每次練射擊時的專注,想起她為了克服槍支不適,加練到手指發麻、肩膀發紅也不放棄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既然你有想法,我們就按偵察連報上去。不過你得知道,偵察連的訓練比戰術連還苦,經常要在野外潛伏,風餐露宿是常事,有時候還得在泥地裡、草叢裡待上一整天,甚至可能遇到危險,你怕不怕?”
“不怕!”
蘇慈立刻搖頭,聲音清亮,“我來當兵就是為了能扛事,就是想在苦地方練本事,越苦的地方,越能磨出真本事,我不怕吃苦,也不會怕危險。”
林芳看著她堅定的模樣,“好樣的,冇白教你這麼久。到了偵察連,記得多跟老兵學,多聽多練,彆丟了咱們女兵班的勁頭。”
新兵連的訓練進入最後衝刺階段,男女兵的混合對抗演練也越來越頻繁,女兵們的進步讓男兵們越來越不敢輕視,之前的嘲笑漸漸變成了認可。
上次
“攻防對抗”
演練,蘇慈帶著女兵班故意把正麵防禦做得薄弱,引男兵往
“陷阱”
裡衝。等趙磊帶著人興沖沖地衝進來,才發現兩側的樹林裡藏著張嵐的
“觀察哨”,後方還有陳莉的
“通訊支援”,女兵們從三麵圍過來,把男兵們
“包了餃子”。趙磊摘下頭盔,擦著額頭上的汗,語氣裡滿是佩服:“你們現在這戰術,比剛開始強太多了,思路清晰,配合也默契。”
最終考覈結束三天後,張建軍拿著名單,聲音洪亮,穿透禮堂的每個角落:“經過三個月的訓練,你們已經從懵懂的普通青年,蛻變成合格的準軍人!現在,我宣佈
——”
一切都結束,女兵們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搪瓷盆、訓練筆記、疊得方方正正的迷彩服、還有彼此送的小禮物,一件件被仔細地放進揹包裡,宿舍裡安靜極了,隻有收拾東西的細碎聲響,空氣裡滿是不捨。
“以後……
以後就不能一起出操,一起在食堂啃硬饅頭,一起在宿舍聊悄悄話了。”
劉梅疊著軍裝,聲音有點發顫,眼眶紅紅的,她被分到了後勤保障連,負責物資整理和分發,“我要是想你們了,能不能去你們連隊找你們?就算不能說話,遠遠看一眼也好。”
“當然能!不過咱們還能寫信啊!”
陳莉從枕頭下掏出幾個早就準備好的信封,上麵已經工工整整地寫好了自己在通訊連的地址,還有幾行小字,“這是我在通訊連的地址,我每個月都給你們寫,告訴你們我發了多少組電碼,聽了多少有趣的電台故事,還會給你們寄我攢的糖。”
張嵐拿出個小小的筆記本,撕下來幾頁,認真地寫下戰術指揮連的地址,字跡和她的人一樣,利落又堅定:“我去戰術連肯定要學很多指揮知識,說不定以後還能跟蘇慈的偵察連配合作戰呢!到時候咱們就能在任務裡見麵了,一起並肩作戰,多好啊!”
蘇慈點點頭。新兵連的結束,是另一段旅程的開端,她們都有很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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