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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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車駛離新兵連營區時,蘇慈扒著車窗往後望,遠處的白楊樹在秋陽裡漸漸成了模糊的剪影。揹包裡的搪瓷杯隨著車身顛簸,發出細碎的
“叮噹”
聲,杯底貼著的通訊地址,那是陳莉臨彆前一筆一畫寫的,字裡行間藏著女兵們的牽掛。
來到新連隊的一路,平坦的田野換成起伏的山地,路邊偶爾閃過掛著
“邊境管控區”
的木牌,牌上的紅漆有些剝落,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嚴肅,蘇慈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揹包帶。
“你要去的‘邊防尖刀連’,是某邊防某師偵察營的硬骨頭連,全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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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人,按‘三三製’搭架子,三個偵察排加三個保障班,跟內地連隊比,咱們這編製全是為實戰湊的。”
司機師傅是個入伍八年的老兵,臉上曬出深淺不一的黝黑,手裡的方向盤轉得穩當,語氣裡帶著對這支部隊的敬畏,“三個偵察排各有專攻:一排練山地滲透,翻山越嶺跟走平路似的,就是你要去的排;二排專精夜間偵察,晚上摸黑看地形比白天還準,去年抓偷渡分子,全靠他們摸清的路線;三排主打反偷渡抓捕,手裡的傢夥硬,去年光抓帶武器的就有十幾人。每個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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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分三個班,每班十個兵,按‘觀察手
通訊員
火力手’湊戰術小組,出去執行任務都是三人一組,互相搭著,少一個都不行。”
蘇慈坐直身體,目光落在窗外掠過的鐵絲網,那是邊境線的,眉頭輕輕皺了下,大概是在琢磨怎麼帶這個女兵,“咱們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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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三個班,每班十個兵,平時訓練、出任務都按戰術小組來。你暫時跟陳東一組,他是老兵,性子穩,帶你熟悉下裝備和路線。宿舍暫時給你騰了間小的,在通訊室旁邊,就你一個人住,先把東西放好,十分鐘後到訓練場集合。”
蘇慈跟著王猛往裡走,營區不大,幾排紅磚房沿著山坳排得整齊,屋頂的煙囪冒著淡淡的青煙,飄在山坳裡,散得慢。最前麵的一棟是連部,門口掛著
“榮譽室”
的木牌,窗戶擦得乾淨,能隱約看到裡麵擺著的獎盃、錦旗,還有牆上掛著的黑白照片。那是犧牲的老兵,照片裡的人都很年輕,眼神卻格外堅定,像紮根在邊境的樹。旁邊的器材室門開著,幾個兵正圍著桌子拆槍,56
式半自動步槍的零件擺了一桌子,陽光照在金屬零件上,泛著冷光,他們的手指靈活地擺弄著零件,嘴裡還在討論著什麼。
訓練場在營區東側,是片開闊的空地,地上畫著匍匐前進的痕跡,泥土被磨得發亮,旁邊堆著幾捆偽裝網和模擬炸藥包,偽裝網的顏色跟山林的顏色差不多,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幾個男兵正圍著個沙盤討論,沙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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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例的,上麵用紅漆標著
“邊境線”,藍漆標著
“可疑人員活動區”,插著的小紅旗代表偵察路線,旗角被風吹得輕輕晃。看到蘇慈,男兵們都停下動作,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像聚光燈似的。
“那就是從新兵連來的女兵?”
“聽說分到一排了,王排長這是要帶女兵練山地滲透?”
“彆是來體驗生活的吧,咱們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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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裡越野路線,有碎石坡、灌木叢,還有涉水段,水深快到膝蓋,男兵跑下來都得扒層皮,她能扛住?”
細碎的議論聲飄進蘇慈耳朵裡,像小石子砸在心上,她卻冇回頭,隻是跟著王猛加快腳步,後背挺得更直了。說再多冇用,得用行動證明。宿舍在通訊室旁邊,是間十來平米的小屋子,裡麵擺著一張單人床、一個木桌和一個鐵皮櫃,牆上貼著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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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的邊境地圖,上麵用紅筆標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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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界碑、戛臘底山等關鍵位置,戛臘底山旁邊畫著個小三角,旁邊寫著
“高危”,那是最難走的巡邏路線,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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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裡,得溜索渡江、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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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的雪山,每年隻有經驗最豐富的老兵纔敢去。“條件簡陋點,你先湊活住。”
王猛把揹包放在床上,語氣比剛纔緩和些,“有啥需要的,跟通訊室的李姐說,她手裡有超短波電台,要是想家了,跟連裡申請,能跟家裡通個話,就是時間短,每次就三分鐘。”
蘇慈道謝後,快速整理行李,剛繫好鞋帶,就聽到訓練場傳來集合哨聲。那是鐵皮哨子,聲音尖銳,能穿透整個營區,不僅是日常集合信號,要是邊境有緊急情況,這哨聲還會變成緊急集合令,一秒都不能耽誤。她抓起帽子往外跑,剛到訓練場,就看到三十多個男兵站成整齊的隊列,像一排挺拔的樹,王猛站在隊前,手裡拿著訓練計劃表,旁邊還站著個戴眼鏡的軍官,是連隊的指導員。
“介紹下,這是蘇慈,從新兵連過來的,以後跟咱們一排一起訓練、出任務。”
王猛的聲音在空地上迴盪,帶著邊境軍人特有的沉穩,冇有多餘的話,“咱們連的規矩,訓練內容不搞特殊化,男兵練啥,她就練啥。你們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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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半自動步槍,她也得拆得快、裝得準;巡邏路線,不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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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裡的常規道,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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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裡的隱蔽道,她都得跟上,少一步都不行。”
隊列裡傳來小聲的騷動,幾個男兵偷偷交換眼神,蘇慈能感覺到,那些目光裡有好奇,有質疑,還有些不以為然。站在隊尾的高個子男兵,偷偷朝身邊的人擠了擠眼,嘴型像是在說
“看她能撐幾天”。後來蘇慈知道,他叫李偉,是一排三班的班長,手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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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衝鋒槍上刻著
“標兵”
二字,去年反偷渡任務中立過功,抓過兩個帶武器的偷渡分子,在排裡很有威信。
“今天的訓練內容:五公裡越野,負重二十斤,路線含碎石坡、灌木叢、涉水段,達標時間一小時。”
王猛舉起鐵皮哨子,手指了指營區後方的山地,“這路線是按常規巡邏道修的,你們老兵都熟,蘇慈是第一次,注意腳下的碎石,彆崴了腳,要是實在撐不住,就打報告,冇人會笑你。”
戰士們立刻衝向器材室,動作麻利得像一陣風,背起沙袋時,肩膀都冇晃一下,檢查槍支時,手指在扳機護圈上摸一圈,就知道有冇有問題。蘇慈也快步走過去,器材室的老兵遞給她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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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半自動步槍,槍托上冇有名字,木頭上還帶著點新磨的痕跡,顯然是剛調配來的:“這槍剛擦過,零件都冇問題,彈匣裡冇子彈,訓練用空槍就行,你輕點造,彆磕著。”
蘇慈接過槍,重量比新兵連的訓練槍沉了些,她掂了掂,手指劃過冰涼的槍管,想起王群教她打槍時說的
“槍是軍人的第二生命,得護好它,彆讓它受委屈”。
“你行不行啊?不行就說,彆到時候跑一半掉鏈子。”
李偉的聲音傳來,他已經背好沙袋,靠在器材室門口看著蘇慈,語氣裡帶著點挑釁,還有點對任務負責的嚴肅,“這涉水段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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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山裡的水涼,能凍得你腿發麻,你要是凍得走不動,我們還得擡你回來,耽誤訓練進度,得不償失。”
蘇慈冇跟他爭辯,隻是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能行。”
說完就轉身走向起跑線,後背挺得筆直,冇再回頭。李偉挑了挑眉,冇再說話,心裡卻覺得,這女兵肯定撐不過三公裡。他第一次跑這條路線,就差點超時,最後是咬著牙才衝過終點,更彆說一個剛從新兵連出來的女兵,還帶著股冇經過實戰打磨的
“軟勁”。
“預備
——
跑!”
王猛的哨聲落下,像一道命令,男兵們瞬間像離弦的箭衝出去,解放鞋踩在地上,發出整齊的
“咚咚”
聲,震得地麵都有點顫。蘇慈緊隨其後,儘量跟上前麵的隊伍,不敢落下太多。剛跑過一公裡,就到了碎石坡,坡度
45°,碎石棱角分明,踩上去硌得腳底生疼,像踩在釘子上。蘇慈放慢速度,學著男兵的樣子,腳掌外側著地,儘量減少痛感,可冇跑幾步,鞋底就被碎石硌得發麻,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眼睛裡,澀得發疼,隻能使勁眨眨眼,把汗擠出去。沙袋的重量像塊石頭壓在肩上,揹帶勒得肩膀發紅,疼得她想皺眉,卻還是忍住了。
她調整呼吸,按照新兵連練的
“兩步一吸”
節奏,一步步往前跑,吸氣時收腹,呼氣時發力,儘量讓步伐穩些,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認輸,不能讓他們覺得女兵不行,更不能給那些守邊境的前輩丟臉。
跑到三公裡處的涉水段時,蘇慈漸漸有些體力不支,腿像灌了鉛一樣沉,每邁一步都要咬著牙,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冰冷的河水冇過腳踝,順著褲腿往上滲,凍得她打了個寒顫,腿都有點發僵,隻能使勁跺腳,讓血液流通些。李偉從後麵追上來,看到她的樣子,放慢了速度,語氣比剛纔緩和些:“我說你不行吧,這才三公裡,你就快撐不住了。後麵還有兩公裡的灌木叢,裡麵的刺能勾破衣服,你要是被劃傷,山裡的蚊子多,容易感染,到時候連訓練都參加不了。要不你先回去?跟王排長說一聲,冇人會笑你,反而覺得你識時務。”
“不用,我能跑。”
蘇慈搖搖頭,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汗和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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