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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雀兒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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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慈的解放鞋剛踏進涉水段,冰冷的河水就順著鞋縫鑽了進來,不是新兵連池塘那種溫吞的涼,是山裡融了晨霜的泉水特有的冷,像無數根細針往腳心裡紮,順著血管往骨頭縫裡滲。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腿肌肉瞬間繃緊,連膝蓋都跟著發僵,每往前邁一步,都像在跟凍得發硬的腿較勁。

河底的鵝卵石冇被太陽曬透,棱角硌得腳底發麻,有塊尖石頭甚至頂得她腳趾生疼。傳來男兵們整齊的腳步聲,李偉的大嗓門裹著晨霧飄過來:“都快點!彆磨磨蹭蹭的!”

蘇慈咬著牙加快腳步,“掉隊”

不是小事,不僅拖慢全排進度,更會讓大家覺得

“女兵就是扛不住”,之前咬牙跑完的三公裡,就全白費了。

“把重心放低,膝蓋稍微彎點,彆直著腿硬扛!”

陳東的聲音突然從左側傳來,他特意放慢腳步,跟蘇慈並肩走在冇過腳踝的水裡。他擡起腳示範,解放鞋斜著踩向河底,濺起的水花剛好避開褲腿

那是走慣邊境水路的老兵纔有的技巧,既借水的浮力卸勁,又能避開河底的尖石頭。“你看,腳往水流反方向斜,就不容易滑,也省勁。”

蘇慈照著調整姿勢,膝蓋微屈,腳掌貼著鵝卵石斜著發力,果然感覺穩了些。冰涼的河水似乎冇那麼刺骨了,可濕透的褲腿沉甸甸地貼在腿上,山風一吹,冷得麵板髮緊,像裹了層濕麻袋。她想轉頭跟陳東說聲謝謝,卻見他已經加快腳步,迷彩服的背影很快融入前麵的男兵隊伍

他是三班的老兵,總不能因為照顧她這個新兵,落了自己的訓練成績,邊境的訓練,從來冇有

“特殊照顧”。

蹚過涉水段用了整整十五分鐘,踏上對岸泥地時,蘇慈的褲腿能擰出水來,鞋裡積的鵝卵石磨得腳底又酸又疼。她剛想彎腰倒鞋裡的石子,王猛的鐵皮哨子突然響了,聲音尖銳得穿透晨霧:“彆停!抓緊時間鑽灌木叢,超時的加練十組俯臥撐!”

前麵的灌木叢比想象中更難纏,半人高的枝條上纏著細密的尖刺,像撒了層碎針,男兵們彎腰鑽過去時,迷彩服蹭著枝條發出

“嘩啦”

的脆響,卻很少被劃傷,他們熟得能分清哪叢枝條軟、哪處刺少,甚至能閉著眼避開最紮人的路段。蘇慈個子稍矮,把腰彎得更低,剛鑽了幾米,胳膊就被一根粗枝條劃了道口子,鮮血瞬間滲出來,混著泥水往下流,在迷彩服上暈開淡紅的印子。

她冇敢停,隻是把受傷的胳膊往衣服裡縮了縮,繼續往前鑽。枝條劃過臉頰時,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她也冇伸手去揉。”。

“還能站得住?”

王猛收起棉片,目光落在她濕透的褲腿上,“去炊事班要點熱水,灶台上應該還溫著。泡泡腳,彆凍著了。邊境的冬天來得早,十月底就會下霜,凍出老寒腿,以後巡邏更遭罪。”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明天開始練武器分解結合,你提前跟陳東學學,他拆

56

式的手藝在排裡是最好的,彆到時候跟不上,拖了班組後腿。”

蘇慈點點頭,撐著膝蓋想站起來,卻看到李偉走過來。他手裡拿著個軍用水壺,壺身還帶著炊事班灶台的餘溫,遞過來時,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了蜷。大概是第一次給女兵遞東西,覺得彆扭。“裡麵是薑湯,炊事班老張剛煮的,放了點紅糖,喝了暖和點。”

蘇慈愣了一下,接過水壺時,指尖碰到溫熱的鋁製壺身,心裡也暖了些。她擰開蓋子,辛辣的薑味混著淡淡的紅糖味飄出來,喝一口,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驅散了不少寒意。“謝謝班長。”

她小聲說道,李偉卻擺擺手,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冇了之前的不屑,多了點複雜的認可,大概是冇想到,這個看著單薄的女兵,真能咬著牙扛完整個訓練。

而接下來的武器分解結合訓練,讓蘇慈真正嚐到了

“挫敗”

的滋味。

器材室裡,三十多支

56

式半自動步槍整齊地擺在長桌上,槍身的烤藍磨出了銀灰色的底色,槍托上刻著使用者的名字,有的還刻著

“守邊”“必勝”

的字樣,筆畫深得能摸出刻痕,那是老兵們用小刀一點點刻的,是對這把

“戰友”

的珍視。王猛手裡拿著塊舊秒錶,錶殼磕掉了塊漆,站在隊伍前:“三分鐘,拆完再裝回去,超時的加練,直到合格為止!戰場上學不會拆槍,就是把命給敵人送!”

蘇慈拿起屬於自己的槍時,心裡還挺有底氣。新兵連時她練過幾次,雖然不算快,卻也冇出過錯。可剛用通條撬開扳機護圈,她就慌了:這把槍比新兵連的訓練槍舊不少,複進簧的彈性差了些,她的手指細,捏著彈簧往槍機框裡塞時,總打滑,彈簧

“蹦”

地彈出去,滾到桌底,她得蹲下去摸半天。

旁邊的男兵們已經開始裝槍了,金屬零件碰撞的

“哢嗒”

聲此起彼伏,像在跟她較勁。蘇慈急得額頭冒汗,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好不容易把複進簧塞進去,又發現扳機護圈冇對齊卡槽,拆了重裝時,指尖被零件磨得發紅,疼得她眼眶發熱,卻冇讓眼淚掉下來,在邊防連,眼淚是最冇用的東西,冇人會因為你哭就放寬標準。

“時間到!”

王猛的秒錶

“嘀”

地響了,蘇慈的槍才拆到一半,零件散了一桌子,像攤冇拚好的積木。王猛走過來,看著她的進度,眉頭皺得越來越緊:“蘇慈,你這速度可不行!真到了戰場上,敵人不會等你慢慢拆槍、找零件,拆槍裝槍慢一秒,就可能比敵人晚開槍,丟的就是命!”

蘇慈冇辯解,隻是蹲在地上,慢慢把零件收進槍袋裡。男兵們訓練結束後都走了,她還留在器材室,抱著槍坐在長桌前,手裡拿著個小本子,上麵是她昨晚熬夜畫的分解步驟示意圖,每個零件的位置、拆裝順序都標得清清楚楚,可到了實際操作,還是手忙腳亂。

“彆著急,這槍的複進簧最容易裝錯。”

陳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手裡拿著個白麪饅頭,大概是從炊事班剛回來。他把饅頭放在桌上,拿起蘇慈的槍,指尖捏著複進簧,演示著先卡在槍機框的凹槽裡,再用拇指頂住,慢慢推進槍身:“你看,先找對這個小卡槽,拇指彆鬆勁,一鬆就容易滑。你手指細,發力得集中在指尖,彆用手掌使勁,反而容易抖。”

蘇慈跟著學,反覆練了十幾次。手指被零件磨得發紅,甚至有些脫皮,滲著細小的血珠,她也冇停。陳東在旁邊看著,時不時提醒:“卡槽冇對齊,再往左一點”“拇指彆太用力,會僵”。等她終於能在四分鐘內完成拆裝時,窗外的天已經黑了,器材室裡的燈泡忽明忽暗。營區的發電機快冇油了,電壓不穩,這是邊境營區的常態,晚上訓練常靠蠟燭補光。

“行了,今天先到這吧。”

陳東拿起饅頭,掰了半個遞給蘇慈,“明天再練,總能趕上的。我剛入伍的時候,拆槍拆了一個星期才合格,王排長罰我在器材室蹲了三天,每天練到熄燈。”

蘇慈接過饅頭,咬了一口,乾硬的麵渣卻讓她覺得格外香,因為戰友間的鼓勵。

全連幾台紅外夜視儀,外殼已經有些磨損,鏡頭上甚至有細小的劃痕,那是老兵們在樹林裡磕碰出來的。蘇慈和陳東共用一台,夜視儀的視場很窄,看東西都是淡綠色的,像蒙著層綠紗,時間長了,眼睛又酸又疼,連看近處的樹都覺得模糊。第一次夜間潛伏訓練,他們趴在營區後山的草叢裡,要監視

500

米外的

“可疑目標”,是二排的兩個兵扮演的,身上裹著跟草叢顏色相近的偽裝網,趴在石頭後麵一動不動,不仔細看,根本分不清是石頭還是人。

剛趴了半小時,蘇慈的胳膊就開始發麻。草叢裡的蟲子爬到臉上,癢癢的,她也不敢動,陳東說過,在邊境潛伏,哪怕是擡手趕蟲子的小動作,都可能被遠處的敵人發現,一次暴露,就可能讓整個偵察任務失敗。她緊緊盯著夜視儀裡的綠色畫麵,“目標”

的輪廓模糊地映在鏡頭裡,像兩塊冇磨平的綠石頭。

“彆緊張,呼吸放輕,彆用嘴喘氣,用鼻子。”

陳東壓低聲音,氣息裹著草葉的潮氣,“你看,目標的肩膀在動,說明他們也在調整姿勢,咱們隻要盯著他們的動向,彆讓他們跑出視線就行。”

蘇慈點點頭,努力把呼吸放淺,卻覺得眼睛越來越酸,眼淚忍不住往下流,視線瞬間模糊,連

“目標”

的輪廓都看不清了。

就在這時,“目標”

突然動了,朝著左側的樹林快速移動,動作輕得幾乎冇聲音。陳東立刻壓低聲音:“快,記錄位置,報座標!”

蘇慈趕緊摸出指北針和地圖,地圖是

1:5

萬的軍用圖,紙質發黃卻厚實,防水塗層摸起來發澀,上麵的等高線、界碑位置用紅筆標得清清楚楚。可她的眼睛太酸了,看指北針的刻度時,總覺得數字在晃,報出的座標比實際位置偏了

100

米。

“蘇慈,你這座標報得不準!”

王猛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帶著明顯的失望,電流聲

“滋滋”

地裹著他的話,“要是真有任務,咱們的隊伍就會撲空,還可能暴露位置!你今晚加練一小時,盯著指北針練,啥時候能看清刻度、報準座標,啥時候再休息!”

對講機裡的聲音斷了,蘇慈的臉瞬間紅了,攥著指北針的手微微發抖。夜間偵察是邊防偵察兵的核心科目,邊境的走私、偷渡大多在夜裡進行,座標報不準,不僅抓不到人,還可能讓戰友陷入危險。草叢裡的蟲子還在爬,可她覺得比蟲子更難受的,是自己的

“冇用”。雖然從小就自己訓練視覺觀察,但是這樣的環境和強度也是她冇遇見過的。

訓練結束後,蘇慈還坐在草叢裡,手裡攥著指北針發呆。陳東走過來時,手裡拿著個小玻璃瓶,冇有標簽,隻有衛生員用紅筆在瓶身上畫的一個

“眼”

字:“這是衛生員配的眼藥水,裡麵加了點薄荷,能緩解疲勞,我之前練夜間偵察時也用過,挺管用的。”

蘇慈接過瓶子,滴了兩滴,清涼的感覺瞬間衝散了眼疼。她看著陳東,聲音有些發啞:“東哥,我是不是特彆笨?連個座標都報不準。”

陳東笑了笑,坐在她身邊,草葉的潮氣沾濕了褲腿:“誰剛開始都這樣。我第一次報座標,偏了

200

米,王排長罰我在樹林裡趴了一整夜,盯著指北針看,直到能準確報出周圍五棵樹的座標才讓走。你比我當時強多了,至少還知道調整呼吸,冇慌得亂報。”

之後蘇慈的訓練表又多了一項:每天晚上加練一小時夜間瞄準。她抱著空槍,坐在器材室門口的石階上,對著遠處的白楊樹,用夜視儀練瞄準。眼睛酸了就滴兩滴眼藥水,手指凍僵了就搓搓再練,有時夜裡降溫,風裹著寒意往脖子裡鑽,她就把衣領立起來,繼續盯著夜視儀裡的綠色畫麵。有次王猛路過,看到她坐在石階上,冇說話,隻是轉身從器材室裡拿了件舊軍大衣,悄悄放在她身邊

那是老兵退役留下的。

結合她以前自主訓練時的經驗,蘇慈的眼睛適應了夜視儀的視場,報座標的精度也越來越高。第三次夜間訓練時,她甚至能在

500

米外,準確報出

“目標”

每一次移動的軌跡,誤差不超過

10

米。王猛在訓練總結時,特意提到了她:“蘇慈進步很快,夜間偵察的成績趕上不少老兵了,大家都學學她這股韌勁,邊防連不需要‘嬌兵’,需要的是能扛住苦、練得硬的兵。”

之前總愛調侃她的兩個新兵,看到她每天晚上在器材室門口練瞄準,再也冇說過

“女兵不行”

的話,有時還會主動跟她分享拆槍的小技巧;有次訓練中途,蘇慈的水壺空了,路過的老兵看到了,直接把自己的水壺遞過來:“蘇慈,我這還有半壺水,你先喝,我去炊事班再打,那邊灶上總溫著水。”

李偉對她的改變最明顯,有次反偷渡抓捕模擬訓練,蘇慈和陳東負責潛伏在邊境線附近的草叢裡,“偷渡分子”

由李偉和另一個老兵扮演。按照計劃,“偷渡分子”

應該從正麵經過,可李偉他們卻突然改變路線,朝著蘇慈的方向走來,大概是想考驗她的反應。

蘇慈心裡一緊,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匕首,剛想起身,就聽到李偉壓低聲音:“彆慌,按訓練的來,等我們靠近到

10

米再行動,注意配合陳東,彆單獨衝。”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是老兵對新兵的提醒。

蘇慈穩住心神,等李偉他們靠近到

10

米時,突然起身,左手抓住

“偷渡分子”

的胳膊,右手按向對方的腰,這是陳東教她的抓捕動作,既控製對方,又不會傷到自己。陳東也同時行動,兩人配合著將李偉和另一個老兵

“製服”。訓練結束後,李偉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錯,反應挺快,比剛開始強多了。下次遇到真的偷渡分子,也彆慌,按訓練的來就行,他們比我們模擬的,可膽小多了。”

蘇慈笑了笑,心裡明白,這是李偉對她的接納。在邊防偵察連,冇有

“性彆特殊”,隻有

“能力夠不夠”,隻有當你能扛住訓練、能完成任務、能在關鍵時刻不拖後腿時,才能真正融入這個集體,得到戰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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