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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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認識李大叔後,蘇慈在山裡的日子像被撒了把糖,多了份實實在在的盼頭。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幫王嬸餵豬、挑水,等把家裡的活計忙完,她就揣著半塊冷紅薯往山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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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能在向陽的山坳裡撞見揹著弓箭的李大叔,他箭囊裡插著幾支木箭,手裡常提著隻肥嫩的山雀;有時冇遇見人,卻能在山洞門口發現驚喜:一小串紫瑩瑩的野葡萄用草繩繫著,掛在鬆樹枝上,或是幾顆烤得噴香的栗子,裹在桐樹葉裡,還帶著餘溫,像等著她來拆的禮物。
這天清晨,蘇慈剛彎腰鑽進山洞,就看見李大叔坐在乾草堆上,手裡攥著塊泛著淺黃的桃木,正用小刀細細削著。陽光從洞口斜斜照進來,在他黝黑的臉上描出一層柔光,連眼角的皺紋都顯得溫和了。“李大叔!”
蘇慈像隻找到歸巢的小雀,歡快地喊了一聲,蹦到他身邊坐下,小腦袋湊過去看他手裡的東西。
“慈兒來啦。”
李大叔擡頭笑了,露出兩排結實的牙齒,手裡的木頭已經初具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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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指節長的小哨子,“給你的,試試。”
他把哨子遞過來,桃木的觸感光滑溫熱,表麵還刻著幾道淺淺的紋路,像山雀展開的翅膀。蘇慈把哨子含在嘴裡,輕輕一吹,“啾啾
——
啾啾”
的聲音脆生生的,和山裡的山雀叫分毫不差。她驚喜地睜大眼睛,把哨子攥在手心,指腹反覆摩挲著上麵的紋路,像是握住了件寶貝。
“今天教你認幾種草藥,”
李大叔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草屑,“山裡路滑,難免磕著碰著,認了草藥,自己能救急。”
他領著蘇慈往山洞附近的緩坡走,晨露還沾在草葉上,踩上去
“沙沙”
響。走到一片長滿鋸齒葉的植物前,李大叔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頂端的小黃花:“這是蒲公英,你看它的葉子,邊緣像老木匠的鋸子,根是白色的,埋在土裡不深。”
他用小刀小心地在根部周圍劃了圈,然後捏住葉子輕輕一拔,帶著泥土的根鬚就露了出來,“葉子焯水後拌點鹽能吃,根曬乾了煮水,你王嬸總咳嗽的話,喝這個能舒坦些。”
蘇慈也蹲下來,學著李大叔的樣子摸了摸蒲公英的葉子,鋸齒邊緣有點紮手,湊近聞了聞,根部帶著股清苦的藥香。她小心地把蒲公英放進竹籃裡,葉子上的晨露沾濕了指尖,涼絲絲的。李大叔又領著她走到一塊覆著青苔的岩石旁,指著爬在石縫裡的綠色植物:“這是馬齒莧,你看它的莖,一節一節的,是暗紅色,葉子厚厚的像小勺子。”
他掐下一段莖,透明的汁液立刻滲出來,“這個能當菜吃,不過得煮透,生的吃了會鬨肚子。你聞聞,是不是有股淡淡的酸味兒?”
蘇慈湊過去聞了聞,果然有股清爽的酸意,像剛摘的野山楂。她把馬齒莧也放進竹籃,心裡暗暗記著:蒲公英治咳嗽,馬齒莧能當菜,葉子和莖的樣子可不能記錯。李大叔還教她認
“止血草”——
葉子上覆著層細細的白絨毛,像撒了把霜,“要是手被劃傷了,就把葉子嚼爛,敷在傷口上,按住一會兒就能止血。”
他怕蘇慈記不住,特意用小刀在自己的指腹上輕輕劃了道小口子,鮮血立刻滲出來,然後摘下幾片止血草嚼爛,敷在傷口上,“你看,這樣按住,彆讓它掉下來,很快就不流血了。”
蘇慈看得眼睛都不眨,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錯過一個細節。
認完草藥,李大叔又帶著蘇慈來到一片鬆軟的腐殖土前,地上印著好幾串淺淺的腳印。“光會認草藥還不夠,得會看腳印,知道附近有啥動物,才能避開危險。”
他指著一串小巧的圓形腳印,四個小爪印清晰分明,中間還留著淺淺的掌印,“這是野兔的腳印,它跑起來輕,腳印也淺,你看這腳印的方向,是往東邊的灌木叢去了,那邊應該有它的窩。”
說著,他用樹枝沿著腳印的軌跡畫了條線,“要是想找野兔,就順著這種淺腳印走,準冇錯。”
接著,他又指向不遠處一串深些的腳印,兩個半月形的蹄印並排著,邊緣還沾著翻卷的泥土:“這個是野豬的腳印,你看蹄印多深,說明它分量重,脾氣還暴。要是看見這種腳印,千萬彆往前湊,趕緊找棵粗點的樹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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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豬不會爬樹,等它逛夠了走了,你再下來。”
蘇慈盯著那串蹄印,想起以前在山裡見過類似的痕跡,當時還好奇是什麼動物,現在才知道是危險的野豬,不由得攥緊了手裡的木哨,指尖都有點發白。
“除了看腳印,還得會聽聲音辨方向。”
李大叔拉著蘇慈走進一片雜樹林,讓她閉上眼睛,“你仔細聽,風吹過不同的樹,聲音不一樣。”
蘇慈聽話地閉上眼睛,耳邊立刻傳來不同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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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是
“沙沙沙”
的輕響,像有人在輕輕撒沙子;右邊是
“嘩嘩嘩”
的晃動聲,像誰在搖著粗布床單。“左邊是鬆樹,葉子細,風吹過就像撒沙子;右邊是楊樹,葉子寬,晃起來聲音大。”
李大叔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要是在山裡迷路了,就聽樹的聲音,記住鬆樹大多長在東邊,楊樹長在西邊,順著聲音就能找到方向。”
蘇慈睜開眼睛,試著對著樹林喊了一聲,聽著聲音的回聲,很快就分清了鬆樹和楊樹的位置。她興奮地拉著李大叔的衣角:“李大叔,我聽出來了!左邊是鬆樹,右邊是楊樹!”
李大叔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真聰明,學東西就是快。”
李大叔又在樹林裡找了根手腕粗的青樹枝,斜斜插在地上,又找了根細些的樹枝,彎成弓形,用麻繩繫住兩端,牢牢固定在粗樹枝上。“這個叫‘絆索陷阱’,專門抓小兔子。”
他在細樹枝下方挖了個淺淺的小坑,鋪上一層乾草,又把麻繩的一端係在細樹枝的弓頂,另一端拉到對麵的樹乾上,調整到剛好到野兔膝蓋的高度,“你看,等野兔跑過來,絆到這根麻繩,細樹枝就會彈起來,把它吊在半空中,這樣就跑不了了。”
蘇慈蹲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手指跟著模仿係麻繩的動作。李大叔設置好後,讓她上前檢查:“你看看,麻繩夠不夠緊?粗樹枝插得穩不穩?要是鬆了,兔子一絆就斷了。”
蘇慈小心地拉了拉麻繩,發現靠近樹乾的一端有點鬆,趕緊指著說:“李大叔,這裡鬆了!”
李大叔笑著把麻繩重新繫緊:“觀察得真仔細,陷阱要是不牢固,辛苦半天就白忙活了。”
李大叔帶著蘇慈來到一棵結滿紅色小果子的灌木前,果子像迷你版的草莓,紅得發亮。他摘下一顆遞給蘇慈:“這個叫‘蛇莓’,看著好看,其實有毒,吃了會肚子疼,還會噁心。”
他又指著不遠處一棵結著紫黑色果子的樹:“那個是野桑葚,成熟了是紫黑色,甜得很,冇毒。你記住,顏色特彆鮮豔、聞著有怪味的野果,大多有毒;要是拿不準,就看有冇有蟲子吃
——
蟲子敢吃的,一般都冇毒。”
蘇慈把蛇莓放在鼻尖聞了聞,果然有股淡淡的腥氣,和野草莓的清香完全不同;再去聞野桑葚,滿是甜甜的果香,還有幾隻小蟲子在果子上爬。她放心地摘了一顆桑葚放進嘴裡,甜汁立刻在舌尖散開,比家裡的紅薯乾還甜。她又摘了幾顆,小心翼翼地放進衣兜裡,想著帶回家給丫蛋嚐嚐。
最後,李大叔教蘇慈怎麼和山裡的動物相處。“遇到鬆鼠、野兔,彆大聲喊,腳步放輕慢慢走,它們膽子小,你一鬨,就嚇得跑冇影了。”
他指著頭頂的鬆樹枝,一隻棕褐色的鬆鼠正抱著鬆果啃得歡,“你看,它在吃東西,咱們彆打擾它,悄悄走過去。”
蘇慈跟著李大叔,踮著腳尖輕輕邁步,果然,鬆鼠隻是擡頭瞥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啃鬆果,蓬鬆的大尾巴還輕輕晃了晃。
“要是遇到蛇,可千萬彆跑。”
李大叔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蛇的眼睛不好,主要靠聽聲音和感覺震動判斷方向,你一跑,腳步聲大,它就會追你。正確的做法是,慢慢往後退,彆盯著它的眼睛,也彆碰旁邊的草,退到兩三步遠,再繞開走。”
他還找了根長樹枝,彎成蛇的樣子放在地上,讓蘇慈練習後退的動作,直到她能不慌不忙地退到安全距離,才放心地停下來。
蘇慈學得格外認真,每個動作都反覆練好幾遍,直到熟練了才肯停。冇過幾天,她就能用木哨吹出像模像樣的山雀叫,能準確認出蒲公英、馬齒莧和止血草,甚至能獨立在樹林裡設置簡單的絆索陷阱。有次她在山裡找野栗子,不小心被石頭絆倒,膝蓋磕在尖石上,劃了道小口子,鮮血立刻滲出來。她冇慌,想起李大叔教的,趕緊在附近找止血草,嚼爛了敷在傷口上,按住一會兒,血果然就止住了。
她攥著剩下的止血草,一路跑到李大叔家,舉著受傷的膝蓋給李大叔看:“李大叔,我用你教的草藥止血了!”
李大叔蹲下來,仔細看了看她的傷口,又摸了摸敷著的草藥,笑著說:“咱們慈兒真能乾,都能自己處理傷口了。”
說著,他從屋裡拿出一隻收拾乾淨的山雀,遞給蘇慈:“這個帶回家,讓王嬸給你燉湯喝,補補身子。”
李大叔常給蘇慈帶些小獵物,有時是兩三隻山雀,有時是隻肥嘟嘟的野兔,蘇慈從來不會自己留著,每次都帶回家給王嬸。王嬸把山雀燉成清亮的湯,把野兔切成塊紅燒,讓一家人都能改善夥食。狗蛋每次都捧著碗,喝得連湯都不剩,還會說:“蘇慈,你下次再讓李大叔多帶點獵物回來唄!”
丫蛋則會悄悄把自己碗裡的肉夾給蘇慈,小聲說:“姐姐,你吃。”
有天下午,蘇慈正在山洞的石壁上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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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木炭把今天學的絆索陷阱畫下來,旁邊還歪歪扭扭寫了
“抓兔子的”
幾個字,李大叔揹著弓箭走進來,手裡還提著個布包,裡麵鼓鼓囊囊的。“慈兒,看大叔給你帶啥了。”
他把布包遞過來,剛打開,一股焦香就飄了出來,裡麵是四個熱乎乎的烤土豆,外皮烤得焦黑,還冒著熱氣。
“這是你大嬸烤的,知道你愛吃,讓我給你送來。”
李大叔坐在乾草堆上,看著蘇慈眼睛發亮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大嬸剛開始還埋怨我,說家裡糧食也不寬裕,總給你送東西。後來我跟她說了你爹孃的事,說你一個小姑娘在王嬸家不容易,她就不埋怨了,還特意多烤了兩個。”
蘇慈拿起一個烤土豆,燙得她趕緊換手,卻捨不得放下。她小心翼翼地剝開焦黑的外皮,裡麵的土豆肉金黃金黃的,還冒著熱氣,撒了點鹽,香得她直流口水。她咬了一大口,軟糯的土豆在嘴裡化開,帶著焦香和鹽味,比王嬸煮的土豆好吃多了。“謝謝大嬸!太好吃了!”
她含著土豆,含糊地說,又拿起一個遞給李大叔,“李大叔,你也吃一個。”
李大叔擺擺手:“你吃吧,大叔在家吃過了。”
他看著蘇慈吃得滿臉都是土豆渣,從口袋裡掏出塊洗得發白的粗布手帕,輕輕給她擦了擦嘴角:“慢點吃,彆噎著,冇人跟你搶。”
過了幾天,李大叔又給蘇慈帶來了一件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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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藍色粗布做的,針腳縫得整整齊齊,領口還繡了隻小小的山雀,翅膀展開,像要飛起來。“這是你大嬸連夜給你做的,說天冷了,你那件舊棉襖太薄,穿這個暖和。”
李大叔把衣服遞給蘇慈,眼裡滿是溫和。
蘇慈接過衣服,小心地展開,藍色的粗布摸起來厚實又舒服。她趕緊穿在身上,大小正合適,袖子不長不短,領口剛好護住脖子。她對著山洞的石壁照了照,看著衣服上的山雀,忍不住轉了個圈,山雀好像真的在她身上飛了起來。“謝謝李大叔!謝謝大嬸!”
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聲音裡滿是雀躍。
“喜歡就好。”
李大叔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也笑了,“進山記得多穿點,彆凍著。要是缺啥,就跟大叔說。”
蘇慈穿著新衣服,站在山洞裡,陽光從洞口照進來,落在身上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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